第9章 融化了身心
一路向北,再也沒有了沿江的濕潤空氣,頭頂上的太陽就像一團火,燒乾了所有的水分,炙熱地照耀著大地。
甚至連風都是干烈的。
就是這樣的一片土地,養育了這樣的一個男人。
他看似粗糙,沒有細膩的感情。可一旦感情來的時候,就似可天倒下的暴雨,噼里啪啦地盡數砸向大地。
就連蕭景自己都被自己給嚇壞了。
不過就是看了兩眼,怎麼就一下子看到了心裡去!
隊伍向北行了兩天,他的眼睛就盯著高遠公主的馬車看了兩天,可是……又能看見什麼呢?反正是看不見她的身影。
蕭景在心裡嘲笑自己蠢,笑完了,眼睛還是會不自主地探過去。他覺得自己沒救了,又蠢又瘋,腦袋還拎不清。
蕭景反手給了自己一耳光,想讓自己能夠清醒清醒。
後頭的蕭福嚇了一跳,一夾馬肚子,趕緊跟上他,小聲道:「將軍,可是有什麼地方……不順心的?」不順心就發發脾氣,千萬別沒事虐自己。
蕭景默默嘆了口氣,又不能說自己發了情,他煩悶地道:「停停停,用過了午飯再前進。」
蕭福領命,騎著馬去前頭傳遞口信。
雖說眼前的隊伍是「聯合軍」,可這趟是出來接人,並不是行軍。走走停停,誰發號施令,都沒多大關係。
是以,隊伍很快就停了下來。
蕭景煩躁地跳下馬,將韁繩遞給了後頭的小兵,自己找了顆樹,往樹下的陰涼地一坐,眼睛又看向了那裡。
有個挺面熟的丫頭從馬車上下來,去了另一輛馬車裡。不多時,上次給他送過美人的姑姑在馬車外面說了幾句話,又轉身離去。
還有平王和白喚,皆讓人送過精美的食盒。
蕭福將乾糧遞給他的時候,多了句嘴,「將軍,咱們要不要也送點兒東西給南朝的公主?」
蕭景不由地上了火氣,怒道:「不送,誰愛送誰送去。」
蕭福一矮身,就到了樹的背面,默默地啃著乾糧,順便檢討自己。
他越來越不明白將軍的心思了,作為貼身伺候將軍的人,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蕭景也覺得自己的火氣來的有些莫名,他雖不想承認,可瞧著平王和白喚獻殷勤,這心裡頭的不快是實打實的。
唉,唉,唉!
蕭景除了嘆氣,就只能嘆氣了。
「我娘說了,沒本事的人才總是嘆氣。」
不知什麼時候,玉寶音繞到了蕭景的面前,陡一出聲,嚇的他一驚。
樹后的蕭福趕忙出來道:「這是誰家的小孩,快走,快走。」沒看見將軍這會兒正不高興。
誰知,蕭景制止了他:「無妨,我認識她哩。」
蕭福只能再一次地默默閃退。
蕭景招了招手,示意玉寶音到他跟前。
玉寶音沒有動,翻了翻眼睛,擺出了一副高冷的表情,「你當真認識我?那你可知我是誰?」
蕭景想起了他和這小丫頭的前一次交集,哼笑道:「你是誰!你還不就是你。」
玉寶音又一翻眼睛,洋洋得意。那意思是:哼,就知道你不知道我是誰。
殊不知,蕭景早就分析過她的身份了。
小丫頭可以做馬車,穿的衣服、頭上的絹花,也無不是精緻的。
這一切皆證明,她娘在高遠公主的面前是個很有體面的。
再瞧瞧高遠公主身邊伺候著的幾人,唯有那個給他送過美人的姑姑,看起來像生養過孩子。
蕭景覺得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今日同前日的境況也有不同,這就有了想和她說話的心情。
他道:「你從馬車上下來,你娘可知?」
「知怎樣?不知又怎樣?」
蕭景覺得和這小丫頭說話真心費力氣,可還是道:「那你叫什麼名字?」
玉寶音瞅了他一眼,「哼」一聲,「我不告訴你」。
對於可能做她后爹的男人,蕭景雖說沒有白喚那麼討人厭,並不代表他就很惹人歡喜。
玉寶音才懶得搭理他,她此來,不過是相中了他的馬而已。
等到蕭景不說話了,她才發問:「你的馬叫什麼名字?」
蕭景又不能跟個孩子置氣,再者她肯好好說話了,也算是好事情。
他道:「它叫賽雲。」
玉寶音:「它是雄馬?」
蕭景點了點頭。
「它跑的快嗎?」
「可日行數百里。」
「那它幾歲了?」
「8歲。」
蕭景沒有料到,這小丫頭一發起問來就問個不停,更猜不到她心裡惦記的究竟是什麼。
他見她對賽雲頗感興趣,遂道:「你若是喜歡,一會兒我可帶你騎一騎。」
「當真?」玉寶音歪著頭,有些不相信。
蕭景笑道:「自是當真的。」
「騎的飛快可行?」
「沒什麼不可以。」
玉寶音頭一回在他面前露出了笑臉,無比歡快地道:「我就說嘛,你說個好的。」
她是真心誇獎他來著。
可蕭景卻一點兒都沒覺得高興,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想來想去都只覺「你是個好的」,還不如一句「謝謝」來的好聽。
蕭景又瞧了她一眼,心想,誰要是她爹,誰肯定會頭疼的很。
***
馬車裡的秦愫自是不知道蕭景此時的想法,她聽俶爾說自己的女兒和蕭景在一起有說有笑,喟嘆了一聲,好半天沒有言語。
俶爾道:「看來小公主是真的喜歡那蕭將軍呢!那蕭將軍瞧起來也很是喜歡小公主。」
秦愫淡淡道:「喜歡談不上,可能是彼此的第一印象還行。」
頓了一下,她吩咐俶爾:「去告訴慧春,讓她見機行事。」
俶爾稍顯猶豫,道:「現在就讓他知曉,會不會……」
秦愫道:「本宮就是要亂一亂他的心,且晚知還不如早知呢。」
***
隊伍開始前進的時候,玉寶音沒有回到馬車裡,她催促著蕭景實現諾言,還說什麼「你要是說話不算話,就把你丟到河裡喂王八」。
啼笑皆非的蕭景只得將她抱上了賽雲,他自己也一躍上馬坐在了她的後面。
玉寶音夾著賽雲的肚子,抖著韁繩吆喝道:「駕,駕」。
賽雲打了個響鼻,無視了她的話語。
玉寶音只好求助蕭景,可說的話一點兒都不像是求助的。
她追債似的道:「你不是說可以跑得飛快!」
無奈的蕭景:「跑得遠了,我怕你娘會擔心。」
玉寶音就又道:「說話不算話……」還傲嬌地補充了一句:「後面的話我剛才已說過,現下懶得再講。」
蕭景知道他要是不兌現剛才的話,她一定會不依不饒地叫個不停。
只見他一甩馬鞭,賽雲就似離了弦的箭,嗖的一下,就飛竄了出去。
與此同時,慧春也上了馬,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賽雲很快就將所有人馬甩在了後面。
玉寶音覺得自己在飛,哈哈地笑個不停,笑完了才道:「其實我也能騎這麼快,可我娘她不許。」
蕭景稍稍有些驚奇:「你會騎馬?」
不是說南朝少有女人會騎射,蕭景也就只當她是在說大話而已。
玉寶音卻不喜被人質疑,抬高了聲音道:「那是當然,我三歲的時候我爹就教會了我騎馬……」
又怕他不相信,「只不過那時我爹總讓梁生牽著我的馬以防馬驚,我五歲的時候就可以單獨騎著翹翹在馬場上轉圈,我爹那時說了等我再大一歲騎馬小跑也行。」
「那你今年幾歲?」
「六歲。」
「你爹可有兌現諾言?」
蕭景不過就是隨便接了句話,誰知道面前的小丫頭居然不吭聲了。
也就是這時,他聽見了後頭呼喊的聲音。
他勒住了馬,調轉馬頭。
玉寶音下意識喊道:「慧春姑姑。」
蕭景一愣,心道,原來她們不是母女。
「終於」趕上來的慧春,一下馬,就伸手將玉寶音抱離了賽雲的背。
也不與蕭景寒暄,將玉寶音拉到一旁,低聲道:「小公主,你這麼調皮,可叫你娘親操碎了心。」
說著,就將玉寶音放到了自己的馬背上,翻身上馬,調轉了馬頭向大隊人馬駛去。
而蕭景就愣在那裡。這兩天總有些事情讓人措手不及,先是高遠公主,再又是這個小調皮。
先前那姑姑雖說刻意壓低了聲音,可那句「小公主」還是闖進了他的耳朵里。
她居然是高遠公主和瑞王的女兒,蕭景實在是驚訝不已。
其實他早應該猜到才是,畢竟這小丫頭身上的氣勢並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他之所以沒想到,是因著不管在南朝還是大周,女人改嫁,但凡夫家還有人在,少有能帶走孩子的。
更何況高遠公主此來意為和親。
蕭景不知道高遠公主是怎麼想的,他只知道自己已心亂如麻,還下意識覺得這個女人會不斷地給他「驚喜」。
他已經感受到了她的不同,還有她的魄力。
*
若說將將他的心不像是自己的了,如今他的腦袋也已不是自己的。
蕭景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東想想,西想想,很快天就暗了下去。
隊伍再一次停止了行徑,在官道旁邊的小叢林里點燃了篝火,又搭起了臨時的帳篷。
蕭景沒什麼思想,半躺在矮坡上面看星星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慢慢地靠近。
玉寶音也抬頭看了一眼星星,坐在他的身邊,用細細的嗓音道:「我爹沒有兌現諾言,他說要給翹翹找個好夫婿的……」
蕭景的身子一僵,彷彿聽見了什麼聲音。
玉寶音見蕭景沒有反應,又道:「雖說現在翹翹已經跑不快了,可它以前是一匹好馬。不如讓我的翹翹和你的賽雲在一起,生一匹小馬仔行不行?」
半晌,蕭景眨了眨眼睛,道了聲:「好。」
別問他聽見的到底是什麼聲音?
他無法去想,他的心早就化掉,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