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番外三
女人一旦有孕,月份越大,就越是難以入睡。
這說的是普通的女人。
稍微有點兒不普通的女人——玉寶音,同人是反著的,肚子越大,睡的越好,只是總會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古怪夢。
她時常會夢見她爹,穿著古怪的衣裳,說交領不像交領,說對襟不像對襟,還把腰帶一樣的東西圍在了脖子上,手提著一個黑色的四方皮囊,可看起來並不像是裝水的,腕上還帶著奇怪的配飾,他老是低頭看一眼腕上的配飾,然後快步往前跑著。
若是一次夢見這樣的場景,她笑笑就會忘記,可她隔不幾日就要夢見一次,夢的次數越多就越是疑惑。
玉寶音並不敢和她娘提起,而是同元亨道:「我每回夢見我爹,他都是沒命地朝前跑著,你說他是不是缺馬騎,想讓我給他燒幾匹?」
「倒是有這個可能。」元亨「正色」道:「實在不行,我就去一趟建康,燒幾匹馬給他…老人家。」
玉寶音皺了皺眉,「夢裡的我爹可是年輕著呢!就和你的年紀差不多。」
元亨笑她傻,「再年輕也是你爹,也是他老人家。」
這話說得挺對。
玉寶音想,她爹走時也很年輕,夢中的若是他年老的模樣,她不一定能認的出來呢!
隔了半月,又夢見了幾次類似的場景。別說是玉寶音了,就連元亨也坐不住了,一大清早叫上了梁生,又帶了幾個侍衛,往建康去。
他使銀子將建康城中的紙糊匠人召集到了一起,要他們做紙糊的高頭大馬。
匠人問其:需要多少?
元亨曰:「三天的時間,不眠不休,能做出來多少就是多少。」
二十幾個師傅,帶著一大幫徒弟,三天做出了三百匹紙糊的大馬。
元亨選了個吉時,在玉榮的墳前,盡數焚燒。
邊燒還邊道:「那什麼,您先騎著,今年匆忙,待到明年,我一定給您送去千軍萬馬。」
***
玉榮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他去了郊外的賽馬場,馬場的主人指著跑場上的無數駿馬,對他道:「那都是你的。」
別開玩笑了!
這年頭,好馬比車還要貴,養一匹馬,每年的費用可不是他一個工薪階級能承受了的,更何況是那麼多匹。
玉榮一邊算賬,一邊驚心,腳一蹬,就從夢中驚醒。
再一瞧鬧鐘上的時間,八點零七。
媽的,又起晚了。
他顧不上回味剛才的夢境,衝進了浴室漱洗。
十分鐘的時間,刷牙洗臉換好了正裝。
喝了口水……媽的,又塞牙!
他銜了塊麵包出了門,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四處張望,沒有瞧見那個熟悉的灰色身影,這才夾著公文包走了出去。
可…md,狗也成了精,它居然躲在了垃圾桶的後面,給他來了個奇襲。
他沒命地朝前跑,被「灰熊」逼得急了,將剩下的那口麵包片扔了出去。
是咬人還是吃東西?「灰熊」愣了片刻,最終還是放棄了前面飛奔的身影。
八點三十五分,玉榮準時跑到了地鐵站,他要乘坐的地鐵3號線也準時到了站。
他慌忙跳上了地鐵,可能是因為沖勢太猛,他一頭撞在了地鐵門前的扶手上。
旁的人側目,玉榮只整了整衣裳。這些……他早就習以為常。
也不止這些,譬如一會兒下了地鐵,他不是會踩到香蕉皮,就是會踢到沒喝完的咖啡杯,到了晚上下班回家,他總是忘記從玄關到卧室是得向左拐的,而他每回都向右,每回都碰壁。
他回來了好幾年,好像還是無法適應。
他不習慣開車,車庫裡的那輛越野完全就成了擺設,再放個兩年,估計就快散架了。
他不習慣窄衣窄袖的衣裳,一到夏天瞧見那麼多的搖曳長裙,忍不住神往。
他不習慣噪雜的環境,特意住在偏遠的老房子,沒和父母在一起。
他今年三十有五,時常會想,若是沒有回來,他在那裡應該是多大的年紀。
那裡的事情他也會時常想起,可有些人他總是不敢去回憶。
他太想回去了,就像他剛到那裡的時候想要回來一樣的急切。
一切都猶如一場夢境,真實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他是怎麼去的,又是怎麼回來的,他一直不得要領。
也是,若是讓他掌握了來去自由的本領,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回去。
他年幼的女兒,長大了嗎?
他的妻子,應該改嫁了吧!
她們過得可還如意?
**
下午五點鐘,玉榮接到了裴老太太的電話。
裴老太太在電話里聲淚俱下,又是罵娘,又是威逼利誘,使出了渾身解數,為的就是叫他去相親。
裴老太太今年六十有六,已經到了哭一陣兒,就得喘口氣的年紀。
玉榮聽著他親娘在電話那頭大喘氣,於心不忍,道:「哎呀,去就去唄,您老別罵您自己!」
那頭的裴老太太一噎,又罵了一句。
玉榮又道:「給我地址和聯繫方式。」
「屯家門七號樓十三層左戶。」裴老太太一口氣說話,都不帶停下喘口氣,接著就掛了電話。
我去,地點聽著有些熟悉。裴老太太,那不是你家嘛!
玉榮愣怔了片刻,起先答應的這麼痛快,不過是心想著兩個人見面,他想怎麼糊弄都行。
這下好,如意算盤被裴老太太識破,這戲該怎麼唱下去?
又熬了一個小時,到了下班的時間,他從沒有像今日這般迫切地想要加班。
可是裴老太太的電話奪命呼又來了。膽敢不接,平均沒三分鐘響一次。可他要是接了,她不是哭就是罵娘,他不忍心她又罵自己。
做不了盡職盡責的老爹,總不能不做孝順兒子。
不就是去一趟嘛,成不成再說吧!
這一次他沒有做地鐵,出了公司攔了輛計程車就直奔屯家門。
他壓根就沒有想過裴老太太給他介紹的女朋友會是什麼樣的。
介於前頭的那幾個,什麼麻友家的海歸女博士,什麼鄰居他二大爺家的大學老師,還有什麼他爹戰友家的大齡女漢子……反正,圈子也就那麼大。
這一次,是啥就是啥,管他呢!
可他怎麼也想不到,一進門瞧見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穿著校服,扎著馬尾,正捧著一本《孫子兵法》看的津津有味。
一旁的裴老太太一個勁地沖他打眼色,他進了廚房。
裴老太太一上來就問他:「怎麼樣?」
他道:「什麼怎麼樣?」別告訴他,裴老太太是在問外頭的小姑娘。
就聽裴老太太道:「你不是挺喜歡小孩嘛,我給你介紹的這個是帶著孩子的……你看你都這麼大年紀了,人家單身的小姑娘也不一定就能看上你,別看劉蘇帶著個孩子,可她工作好,人品好,也並非是離異。那孩子啊,是她故去的哥哥嫂子給她留下來的小侄女。」
玉榮沒有去想裴老太太口中的劉蘇到底是誰,只是下意識地探頭瞧著客廳里的小女孩。
他的眼眶為什麼會發酸,他不知道。
他的心在想什麼,他也不知道。
劉蘇是什麼時候來的,他沒有在意。
裴老太太做的是什麼菜色,他也沒有在意。
晚飯過後,裴老太太叫他和劉蘇出門去買西瓜。
兩個人走了很久,都是不曾言語。
還是劉蘇先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你一定會有所顧忌,想想雖不是我的親閨女,可我是她唯一的親人了。我會一直把她當做親生的女兒,我至今未婚,也是希望尋找一個能夠將她視如己出的男人。我的條件就是如此,你……怎麼說呢……很高興認識你!」
玉榮望著遙遠的星空。
怎麼說呢?他也有一個女兒呢!想想的眼睛就和她的一樣明亮,不知道她過的好不好,不知道有沒有人代替他來保護她?
只願——真的只願,他每日喝水塞牙,出門遇狗,進門碰壁……總之,倒霉一輩子都行,只願他的女兒一生順遂!
--不管走到哪裡,一直愛你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