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縣城
一大早,流徵便起了身,就著孫婆婆腌的蘿蔔乾,喝了一碗熬得香濃的小米粥,吃了兩個大白饅頭。吃完之後她回房去拿了幾兩散碎銀子,想了想,又將那把凌雲劍也帶上了。
不過,在這種山野村落里,其實是不大適合帶著一把劍到處橫行的。
流徵找了點布條打算把劍裹一下,可她稍微一用力布條就被劍刃給割開成了兩半。
這真是削鐵如泥的寶劍。
不錯,一點不錯。
但此刻她卻寧願手上只是一塊破銅爛鐵。
流徵又嘆了口氣,在屋子裡轉悠了一圈,最終找到了一塊放了很久的老牛皮,也不知道從前是做什麼用的,但仔細看看倒好像也還結實。凌雲劍沒了劍鞘,倒是應該再做一個。流徵將牛皮給了孫婆婆,又找了一塊布將劍隨手裹了,出了門。
她沒去什麼太遠的地方,只是轉到屋后尋到王嬸家裡。然後一鬆手,哐當一聲把手中的凌雲劍扔在王嬸家的桌上。
王嬸的男人和兒子都不在家,這村裡的男人都是一大早就要出去幹活的,所以家裡仍是流徵昨天在菜地里遇見的那兩個人,王嬸,以及王嬸的兒媳徐氏。
徐氏一看見那把劍就嚇得臉都白了,站在一邊直哆嗦,拿了半天的茶壺都沒拿起來。
王嬸的面色也好不到哪兒去,但她好歹多活了十幾二十年,也見過一些世面,便強撐著開了口:「柳……柳枝姑娘,你這是……」
流徵揚了揚眉,沒說話。
王嬸又看一眼桌上的劍,眼珠子一轉倒是先喊起來了:「你……你要幹什麼啊!我們……我們不過是去你家菜地里偷了點菜,你……你竟要殺人不成!老天爺啊!這世上怎麼有你這樣惡的姑娘……」
流徵眉頭一蹙,又扔了幾兩碎銀子到桌上。
「勞煩你照顧孫婆婆。」
「啊?」王嬸完全愣住了,「你……你說什麼?」
流徵又伸手將凌雲劍收了起來,半天才丟出一句:「下回偷菜的時候順便給孫婆婆帶一些回來。」
「柳枝姑娘,你這是……要出遠門吶?」王嬸跟著問,「那你爹娘他們……」
流徵抱著劍已經走到了門口,又停了步子:「記得我說的話,不然……」
不然?不然什麼啊……王嬸回過神來,這算是威脅?她又將眼神落到那些恐怕夠他們家用上好幾年的碎銀子上,還是……算利誘?
流徵其實也不知道她能「不然」怎麼樣。
但有些時候,話留了一半沒說完比全說完的效果要好得多。何況她留了銀子又拿出了凌雲劍施壓,對付這鄉野之地的村婦應當是綽綽有餘了。
孫婆婆照顧他們一家多年,可說是比真正的血緣之親還要親,如今流徵要出去,多少都有點不放心。更何況,這一趟出去還不知會怎麼樣。
流徵心底隱隱有種預感,恐怕她不是短時間能回來的,甚至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但不管怎麼樣,拾劍之後的第五天,流徵總算是出門上路了。
那時孫婆婆已經幫她用那塊老牛皮縫製了一個劍套,她將凌雲劍放入其中,因為特地留了空隙,所以也不用擔心牛皮被割壞。再然後,流徵又找了許多舊布頭將上了劍套的凌雲劍密密匝匝地裹起來了,直到看不出它究竟是個什麼形狀。最後,她換上一套破爛甚至還有些臟污的鄉下男人常穿的舊袍和長褲,束了頭髮,繫上包裹,再將凌雲劍綁在背上,裝扮成一個鄉下小子。
那天一早,即便是王嬸也恐怕認不出的流徵坐了順路趕集的牛車,到臨近午時總算趕到了清水縣。
清水縣是個依山傍水的小縣城,環境倒是十分不錯,更重要的是它的位置極好,四通八達,不論是要進山下水還是要去大城大鎮都要經過這個小縣城轉道。所以流徵便先想到要來這裡打聽打聽消息。
可等她真正到了縣城裡,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她卻又不知道該去哪兒了。
流徵微微一思索,想起以前她娘常說江湖中人最喜歡在茶館里打探和傳遞消息,於是便找了家最大的茶館坐了進去。由於她這身裝扮實在有些寒磣,直到她拿出碎銀,才勉強被小二用嫌厭的眼神放了進去。
但問題是,她坐了整整一個中午,卻一無所獲。茶館里那些看著像是江湖中人的粗漢,只是互相調侃著一些毫無意義的葷話,半點有價值的線索都沒有。
流徵很有些無奈。
她喝了一壺茶,吃了兩塊茶點,想了想,又將剩下幾塊茶點包了放入懷裡。這茶點的味道其實很一般,不如孫婆婆做得好吃。可一來流徵對食物並不挑剔,二來她不喜浪費,這茶點又貴,所以便想著路上餓的時候倒能頂一頂。
就這樣,流徵出門口的時候又遭遇了店小二新一輪的白眼。
等她走出茶館的大門,她總算想到了法子。
此時縣城的主道上遠遠來了一隊車馬,車前都插著旗,上面寫著「隆興鏢局」幾個字。隊伍前頭的趟子手一邊吆喝著一邊開道,其後跟著的有數十輛馬車,三五十人,看來這個隆興鏢局是個大鏢局,壓的也是一批大貨。
鏢局乾的是走南闖北的買賣,消息一定不少。
流徵打定主意,決定找個鏢師尋機問一問,便低了頭跟了上去。只見那鏢局的人馬一路到了縣城裡主道上的一家客棧,鏢師們紛紛下馬卸貨,折騰了好一番,然後便都入內堂坐了,看來是要用飯。
流徵在門口盯了一會兒,卻眼尖地看見有個三十多歲的強壯鏢師只往嘴裡塞了個饅頭便匆匆地又出來了。
流徵立即跟了上去。
可那鏢師走得極快,又專往小巷子里鑽,她跟了一路都沒找到機會。最後眼見著他轉了個彎,再跟上去卻不見了。
流徵心中奇怪,轉頭四顧。
這巷子一眼便能到底,並無什麼躲藏之處,只依稀可見前方似乎還有出口。她順著巷子一路向前,總算是聽到了一些動靜。
賣力的吆喝聲,激烈的爭吵聲,還有各種奇怪的嘈雜糅合在一起。
不過這些聲音的來源並非是鬧市,而全是從一棟樓里傳出來的。出了巷口,流徵循聲看了一圈,最終找到了地方。
這是一棟石樓,修建得十分高大嚴密,卻並不見得有多豪華氣派。樓頂插了一面黑色灰白色的大旗,上面一個黑色大字——「賭」。再往下是一方牌匾,紅漆金字,寫的四個字是「金玉賭坊」。
流徵稍一思索便明白了,之前那個鏢師定然也是進了這賭坊。
想必是一路行鏢都是荒郊野嶺,好不容易到了縣城裡,賭癮犯起來了連飯都顧不上吃,隨便塞了個饅頭就跑出來了。而他之所以專門往小巷子里鑽,恐怕只是為了抄近路而已。
再者,這個金玉賭坊絕對不是一般的地方,官府竟然容許它一個賭坊這樣大張旗鼓地建在清水縣入城的必經之路上,實在有些不可思議。而來往的眾人卻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奇怪,路過之時竟然還露出一些或敬畏或艷羨的神色來。
流徵又掃了一眼路旁。
街對面還有一輛十分華貴精緻的馬車十分引人注意,拉車的是四匹一般模樣的黑馬,神駿非常。座前趕車的人埋著頭靠車坐著,看不清臉。
這倒隱隱讓人有一種感覺,覺得這馬車似乎是在等人。
而且,等的還很有可能就是此刻正在金玉賭坊里豪賭的客人。
流徵胡思亂想著,正思索著究竟要不要索性也進去賭坊看看的時候,那對面馬車的車簾卻似乎動了一下。她萬萬沒想到車上竟然有人,再凝神去看時,又見車簾似乎被車裡的人掀開了一角,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又鬆了手,車簾被放了下來,再無動靜。
所以流徵除了看見那隻掀起車簾的手素白纖細似是個女人之外,別的什麼也沒看見。
她又嘆了口氣。
這賭坊,街對面那馬車,或是馬車裡的女人……其實都與她沒什麼關係,而她此時此刻真正想要知道的事情卻仍舊毫無頭緒。
流徵終於轉身打算回隆興鏢局所住的那間客棧了。
可卻沒想到她剛一轉身,金玉賭坊的門帘就被人一把掀開,裡面走出個穿著一身黑衣的瘦高男人,他一抬眼看見轉身欲走的流徵倒也是一驚。而看了這一眼之後,他又用略微有些帶審視的眼神將流徵又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
流徵被看得不大舒服,皺了皺眉就要走。
「小兄弟,等等。」
小兄弟?這是在叫她?流徵頓了腳步,等他的下文。
「小兄弟,要不要進來試試手氣?」那黑衣男子五官生得十分陰冷,眉眼之間的戾氣也很重,但偏偏與流徵說話的語氣卻似是帶了幾分諂媚,這實在是有些彆扭。
流徵細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然後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破舊的衣衫。她這副連茶館小二都嫌棄的模樣打扮,竟然有賭坊的人巴巴地盯著看,還想拉她進去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