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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定了下來,各宮主子內心皆一片歡騰,但各個在臉上表現出一臉艷羨,恨不能替了皇貴妃與王太妃去清修。
臨行前一夜,皇帝讓琉璃念皇貴妃的出行什物,聽完眉頭大皺,「怎麼這般簡陋?朕不是交待了要仔細一些?」
沈寧在旁梳頭,聽了笑道:「是我讓她換的,我聽說太妃的行李也簡便,並且畢竟是去佛門清靜之地,也不能太過鋪張。」
即便她這樣說了,東聿衡還是緊繃著臉,「你就只帶琉璃一個丫頭?」
「唉,在寺里能有什麼事兒,只琉璃一個足夠了。」沈寧偏頭凝視著東聿衡,心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似不舍,似忐忑,又似害怕。
她讓眾人都退了出去,走上前坐在他的腿上,雙手摟著他的脖子,有些依戀地叫道:「聿衡……」
「嗯?」東聿衡為她挪了個更為舒服的位置,低頭看著她輕輕應了一聲。
「我又不想去了……」
「嗯,那就不去了,朕明個兒跟太妃說你患了風寒。」東聿衡從善如流地道。
沈寧咧嘴一笑,只覺打消了許多鬱氣,「跟你說著玩的,你真好……」
酥酥軟軟的聲音把東聿衡的心都給融化了,沈寧從不吝惜對愛人的讚美之辭,縱使皇帝成日被人恭維拍馬屁,每每面對皇貴妃這誠摯的誇讚,總不免心飄飄然。
「乖兒,只當替朕陪陪太妃,嗯?」
「我知道的。我一定會乖乖的。」沈寧像貓似的蹭蹭他的頸。
沈寧在他人面前十分獨立,惟獨在他面前愈發活回去了,這讓皇帝內心滿意之極。
「朕明個兒讓徐翰護送你們去,回來時朕會去接你。」東聿衡心中也很是不舍,但又覺自己太過兒女情長,有些丟人。
「嗯,我會天天想你的,你也要想我啊。」沈寧仰頭道。
東聿衡沒說話,只低頭深深吻住了她。
沈寧熱切地與他回吻,分明還沒離開,二人都生出了些想念的意味,熱吻纏綿,東聿衡緊緊抱著她,熾熱的唇舌滑過她的臉頰與玉頸,沈寧喘息著攬著他,輕咬他的耳朵,「聿衡,你不要……」被別人誘惑。她在心中說道,終是沒有說出口。
這夜二人一場雲雨淋漓盡致,完了連東聿衡也累得不願多動。
翌日,皇帝還在朝中,看看時辰有些走神。這會兒,老太太與寧兒該是出了宮門了。
他的手指輕點鎏金龍頭,心思不由隨著飄出了朝堂,一時有種想把寶睿皇貴妃叫回來的衝動。
她又出宮去了,倒底會不會出岔子?她真箇兒沒了離開他的想法了罷?會安生地待在積香寺么?還有那暗殺她的刺客還沒有眉目,會不會又趁機下手?雖然保護太妃與皇貴妃的黑甲軍是精挑細選的,但萬一……
「陛下,陛下?」底下有大臣疑惑地喚了兩聲。
東聿衡回過神來,輕咳一聲,坐直了身子,「愛卿說到哪了?」
「微臣……」大臣雖心中疑惑,但還是不敢多問,繼續呈稟要事。
東聿衡拉回思緒,專心致志地繼續聽政,只是胸口總有一處像是被細繩拉著,不上不下……
幸而這日政事繁忙,一轉眼就過了一日。他張嘴就讓萬福擺駕春禧宮,還心想著沈寧應當是等著他用膳,再一轉念就憶起她已出了宮了。
「皇、太妃現在到哪了?」東聿衡咳一聲,裝作自己沒問過,站起來舒展舒展筋骨。
「回陛下,太妃與皇貴妃這會兒已讓王家接了駕,平安安頓下來,明個兒到了虞州,就可上山進寺。」積香寺位於長陽鄰邊的虞州,慢走也是兩日腳程,快馬不過一日,也正是王太妃的老家所在,向來都由王家在途中接駕護航。
「嗯,讓徐翰警醒著點,太妃到了本家應是沒甚差池,只怕皇貴妃不習慣,吩咐琉璃再三仔細,讓他們一定小心謹慎,吃喝的東西定要人嘗過再送進去,身邊斷不可有生人,即便是王家的家奴也不成。」
其實這話兒皇帝今個兒一大早已親□□待了琉璃一遍,這會兒他又重申一遍,萬福表情不變,躬身領命。
隔幾日,下了朝的皇帝剛換下朝服,就讓人將皇貴妃每日送來的書信呈上來。沈寧多數是細述太妃起居,皇帝陛下回信雖不多言,但心中已腹誹多日。多寫幾個字也嫌累。愈養愈懶。
只是今日連這隻字片語也不能瞅見,傳信兵似在路上出了差池,這會兒也沒有將信送進宮來。
「派人去瞧瞧。」東聿衡皺眉。
萬福領命,只是心中明白皇帝是關心則亂。不說寺中層層把守,徐翰每日要向宮中飛鴿傳書回稟三次,方才接到的還是無恙二字。。
皇帝被這意外擾了興緻,連看書也一時沒了興緻,正值此時皇後派人來請,說是德妃宮中有一女官歌聲美妙,今日一聽驚為天人,又因月色動人,故而邀請皇帝至昭華宮賞月聽曲。
東聿衡略一沉思,點頭應允,讓人準備擺駕昭華宮,並吩咐一有皇貴妃書信立即送去。
御駕到了昭華宮,皇后率眾嬪妃接駕。庄妃、淑妃、雲妃,還有早已被冊封為昭儀的瀲艷……有冊封的幾乎都到了,只除了託病在宮的沈婕妤。
今日皇后在宮院中擺席。東聿衡掃視一圈,坐上主位,叫了平身。
皇后在皇帝右下首落坐,不無惋惜地道:「可惜皇貴妃妹妹去了寺里,不然也可一併來聽一聽。」
皇帝晗首笑了笑。
帝后與座下嬪妃閑話幾句,賞了一輪明月,又即興接了幾句詩詞,一時和樂融融。皇帝喝了杯酒,心想沈寧即便在宮裡也是不來的,一提吟詩作對她就說頭疼。
孟雅看向皇帝笑吟吟地道:「陛下,不如讓今夜的主角上場罷。」
東聿衡應允,道:「皇後向來極有眼光,如此大加讚賞想來此女有不凡之處。」
皇后賣了個關子,笑道:「陛下一聽便知。」隨即她向身後點了點頭,立刻有人領命而去。
不多時,一妙齡女子抱琵琶而入,只見她體態豐盈,面若桃花,一雙清澈的大眼卻泄露著少女的可愛與純真。
東聿衡細看其眉眼,便知她往後若經□□定然是個百里挑一的大美人,恐怕比花家姐妹還要美上三分。
廣德皇帝後宮美人甚多,皇后高雅,庄妃嬌嬈,德妃端莊,雲妃柔美,容貌雖不比花弄影傾城之色,但各有所長,皇帝在遇沈寧前也各有所好,因此他看女子的眼光也是十分挑剔的。
此女名為西門月,是一年前選秀入宮的秀女,那場選秀皇帝一個沒看上,後宮倒是要了幾個,這西門月被德妃要了去。此時略為生硬地拜見了皇帝,得了賜座后再次謝恩坐下。
皇后看了看皇帝,見他點了點頭,便讓西門月開喉歌唱。
誰知西門月才撥了一根琴弦,就被廣德帝出言擺手,「等會兒。」
她的一顆心頓時被這淡淡一句話提到了嗓子眼。
在座大小嬪妃都覺古怪,不約而同地看向皇帝。
廣德帝卻是對身後萬福使了個手勢,萬福這才看睛貓著身子快步走進宮院的太監,忙過去接過其手中捧著的錦盒,在眾目睽睽下呈到皇帝面前。
東聿衡神情不變,讓奴婢打開錦盒,自己拿出一封書信默默觀閱一遍,再神情淡淡地折起丟回盒中。
孟雅道:「陛下,莫非是皇貴妃自積香寺送來的書信?」
東聿衡勾了勾唇,「正是,她說今個兒陪太妃聽了大師講了一日的金剛經,自覺受益匪淺。」他一轉念,讓人將錦盒送到皇後面前。
皇后微笑著拿了信件看了一遍,笑道:「皇貴妃想來頗有慧根哩。」
東聿衡笑笑沒說話。心裡卻罵這混帳東西愈發敷衍,一封信誰也能看。
插曲即過,東聿衡抬抬手,讓西門月繼續。
眾妃嬪心思各異,勉強才收了心思將注意力轉回抱琶女子身上。
西門月緊張地看一眼德妃,見她輕笑著點了點頭,才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平復了心思。
琵琶輕挑,歌喉輕啟。
本是漫不經心,皇帝卻聽其唱了兩句后頗為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聽了無數歌伎吟唱,卻從未聽過這般悅耳的聲音,只覺一時仙樂奏開了人間花,渾身舒暢,美妙無比。
一曲即了,昭華宮一片安靜,彷彿連鳥雀都沉浸在這絕妙的歌聲里。東聿衡率先撫掌,叫了一聲「好!」。
西門月大大鬆了一口氣,下跪謝恩,露出欣喜純粹的笑顏。
東聿衡笑著問了她的名字年紀,轉頭對皇后道:「此女果真不凡。」
皇后說道:「這都是德妃一手教養出來的人兒,宮院寬闊,臣妾在殿內聽著似是更加悅耳哩。」
「哈哈,果真名師出高徒,朕記得德妃的歌兒也是極好。」
皇帝看向德妃,德妃起身微笑著行了一禮,「陛下過譽了。臣妾自認嗓音天生,月兒的聲音是世間少有,臣妾不能與其匹敵。」
東聿衡淡笑不語,而後他又讓西門月唱了兩首曲兒,皆頗為喜悅,賞了她許多賞賜,連帶德妃也得了賞賜。
下了筵席,嬪妃各自回了宮,東聿衡留在昭華宮就寢。
帝后二人坐在正殿中聊了會兒正經事,也嘮了會家常里短,多數說的是東明奕的事兒。
「明奕近日隨朝議事,言行處事頗為穩重,朕心中也是高興。」
「如此臣妾便放心了,臣妾也覺著奕兒自成了親后,便脫了往日毛躁了。」
「也是成了家,便大了。」東聿衡笑笑。
孟雅抿嘴而笑,而後想了想,說道:「臣妾看著皇貴妃將二皇子教得很好,臣妾看他也大了,陛下何不讓二殿下也一同隨殿聽政?」
東聿衡看了孟雅一眼,見她笑臉如常,只點了點頭,道:「皇后所言有理,晟兒既不去軍中,便讓他早些聽政也不錯。」
孟雅輕笑著雙手奉了茶給皇帝,「長公主及笄,明奕的孩兒也即將出生,其他的皇子皇女都慢慢地大了。臣妾有時還不習慣,只道這日子怎地過得這麼快,一眨眼臣妾就要當皇奶奶了。」
東聿衡喝了口茶,輕嘆一聲,「是啊。」
「說來不怕陛下笑話,有時臣妾睡迷糊了,早晨醒來,還以為是臣妾剛入宮那兒哩。」
皇帝看向皇后,只見她表情似是有些惆悵。
當年少年皇帝大婚,選中孟家嫡孫女孟雅為後,一時羨煞長陽嬌女。
大婚當日十里紅妝,自正南門進入皇宮。剛及笄的孟雅心中存著期盼與忐忑,不知自個兒未來是何等模樣。在昭華宮中被少年天子撩了喜帕,她看著自己英俊的小夫君,他微微一笑,她也回以一笑。
原以為自己慢慢地能適應這天下女人最尊貴的身份,也以為自己能慢慢地與少年天子融洽感情,誰知事實卻並非如此。
所有人都不在乎她這個皇后,只在乎她肚中是否孕育龍種,為這還根基不穩的廣德皇朝穩固根基。周圍的人都關注著她的肚子,她不知被逼著吃了多少所謂的補藥,與皇帝的歡愛也不過是一場痛苦的過程,直到她終於懷上龍種,她才如虛脫般鬆了口氣,但她那時年紀尚輕,看著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臉上漸漸浮出醜陋的斑點,她根本不能安穩入眠,每夜都從噩夢中驚醒。天子自她懷孕后就不再同寢,只白日偶爾來看一看她,盞茶不到便走了。她日益消瘦,吃了又吐,吃了又吐,依舊被奴才們逼著吃下許多東西。就在這樣的情形下,她生下了皇長子東明奕。舉國歡騰。她卻一蹶不振,甚至連孩子也不想看。
待坐滿月子,天子又到了昭華宮,她卻僵硬得如一條死魚。
孟雅到如今還記得那時的東聿衡輕輕放開了她,臉上浮出了一絲愧疚,他輕輕道,雅兒,朕對不住你,你若不想,朕便不碰你。成為朕的皇后也是你的命運,堅強起來。
那日東聿衡說完便離去了,許多年後孟雅才明白,那段日子對她是屈辱,對他何嘗不是?
但自那回起,東聿衡再沒有碰過她,即便來了昭華宮也是各睡一床。兩年後皇子長大了,後宮中開始湧進新人。她不覺難過,反而奇異地覺著鬆了口氣。就這樣眨眼過了許多年。
這就是景朝帝後背后的真相。
東聿衡不料皇后突地想起往事,心中也有些許感慨。那段日子他並不想回憶,惟一隻覺虧欠了孟雅。這也是他從不將真相告訴沈寧的原因。
兩人沉默了一會,東聿衡笑道:「皇後人還未老,怎地好端端回憶起往事來了?」
孟雅聞言,低了低頭輕笑一聲,「是哩,想來是要做皇奶奶了,臣妾便以為自己老了。」
「你恐怕是悶壞了,怎地方才那西門月唱的曲兒,也不能讓你輕鬆輕鬆?」
孟雅輕輕一笑,「她唱得很好。」
東聿衡又看她一眼,隨即站起來笑笑,「時辰也不早了,皇后也就寢罷。」
孟雅跟著站了起來,難得緊張的她突地絞了絞手中帕子,看著皇帝終是欲言又止。
※※※
東聿衡在昭華殿時,向來住在東殿流光堂。他並未著急睡下,而是讓殿內讓萬福磨墨,自己提筆給沈寧回信。只是想了半晌,除了幾句慣例交待她好生照顧太妃的話語,竟沒甚好下筆的。他再次氣得笑了,直想提筆罵她一頓。這麼些日子也不見她自個兒在寺中的隻言片語,在寺中是否住得慣,素食是否合口味,平日里是否想著他,又是否樂不思蜀將他拋之腦後。
只是皇帝陛下自是不會拉下顏面在信中問這些,他略一沉吟,提筆寫道:【泰陽宮女官歌喉甚佳,朕聽之喜之,欲待愛妃回宮共賞佳樂。】
翌日皇帝上朝,朝中大臣為科舉之事吵得不可開交。皆因南北雙方的進士人才極為不均,許多大臣請求按比例取人,而有些大臣卻堅持惟材是舉。於是莫衷一是,他自個兒也弄得頭疼。待下了朝,他一路散步回乾坤宮,腦子裡還想著禮部推舉的兩元貢生李伯奇,他的文章倒是筆酣墨飽,見識也頗為深遠,並且他又是個北方貢生,若是他殿試不出差池,即便比其他貢生遜色也可將他欽點成狀元,如此一來也給北方學子增添了信心,也可壓下朝中非議。
正心無旁鶩之時,忽地前頭竄出一道身影,跪在他的面前,哀哀叫了一聲:「陛下。」
東聿衡不悅皺眉,看看究竟是誰不懂規矩敢攔他的道兒。定了定睛,不想面前的竟是瀲艷。
「艷昭儀,聖駕在此,還不快快退下。」萬福略為詫異,瀲艷從來是個懂規矩的,怎地今日擅攔御駕?
如今已成為小主子的瀲艷一副妃嬪裝扮,她凄凄地對皇帝深深一拜,道:「主子,奴婢冒死,向您求個恩典。」
東聿衡不想理會,上回花弄影攔駕沒甚好事,這會兒瀲艷又來。莫非他這御駕是人人想攔就攔么?
「艷昭儀,你回去自個兒請罰罷。」他只瞟了一眼,抬腿便走。
瀲艷跪在地上可憐兮兮地道:「奴婢認罰,奴婢認罰,只求主子罰奴婢不要當這小主,奴婢心甘情願當一輩子乾坤宮宮女服侍主子!」
東聿衡停住腳步,挑了挑眉道:「人人都想當主子,你卻偏想當奴才?」
瀲艷抬頭仰視龍顏,帶著哽咽說道:「奴婢作奴才,還能日日看見主子,如今做了小主,一年半載也不能見主子一面,奴婢、奴婢心裡難受。」兩行眼淚流了下來,她抽泣著,「奴婢心裡太難受了。」
皇貴妃霸佔聖寵,她被冊封昭儀,陛下卻從未進過她的屋子。她期期艾艾苦等,每日度日如年。昨夜好容易聽得皇貴妃去寺中清修,自己拿出了最好的衣裳飾物打扮一番,只期望博得帝王一眼。誰知她坐在後宮末席,哪裡還能入了帝王注目!
一夜輾轉反側再不能成眠,她才不顧阻攔,守在帝王回宮之路攔了聖駕。
許是她情深意切,東聿衡對她有些情份,這會兒也有些於心不忍,他讓人扶她起身,嘆了一聲,「行了,朕知道你的忠心,只是朕既封你做了昭儀,就莫負了朕的恩典,說什麼不做主子要做奴才的話,朕若得了空,就到你那兒坐坐。」
說罷也不等瀲艷再說什麼,轉身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