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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衡?」沈寧見狀,略顯驚慌地叫了一聲。
東聿衡本是有自己的理由,看她驀地收回了手又不免起疑,話到嘴邊變了一變,「你做什麼要收回手?你不想看么?」
「我可能,是有些近鄉情怯罷。」沈寧勉強笑了笑,而後又問,「你做什麼攔住它,這不是送給我的么?」
東聿衡挑了挑眉,隨即說道:「朕是送給你的,但朕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沈寧脫口而出。
以為他會拿李子祺的骨灰說事,可沈寧卻是聽見他道:「朕要你老老實實告訴朕……你的來歷。」
東聿衡其實並不在意她的真實身份,她究竟是沈家女還是山間孤女,亦或是真是神女凡胎妖精轉世,都無關緊要。他在意的是自己不能將她完全掌控,還有她至今對他的不能全然信任。
他要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依賴他。他要她明白,李子祺能做的,他也一樣能做。他要她將李子祺完完全全拋之腦後,不管是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她都是他的。
皇帝已經想好了,如若她能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實情,無論是什麼真.相他都將平靜接受,並且,他還會有相應的回報。
「什麼?」沈寧沒想到他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提起這件事,本就紛亂的心思更加心亂如麻。
她從未想過向東聿衡說出真.相。
自得知連豐家也沒有這塊玉佩,她已然絕望,之後與他兩廂情悅,已經決定在大景好好生活下去,自然不會故意節外生枝。可是現下,他的突襲讓她無所適從。
「你告訴朕,你進李家之前家在何處,有甚親朋好友,又有怎樣的故事,朕要你一一講來。」東聿衡拿出福禍獸在手中把.玩,抬眼注視著她道。
沈寧張了張嘴,其實有股衝動想要告訴他,她現在前所未有的信任他,但她想到他可能真讓人作鎮魂之法,就表明他有可能相信鬼怪之事。她的存在已超越了常識,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也是不可思議,更何況在這封建時代?如果他認為她是妖魔鬼怪……再強的信任也會被摧毀罷?
或許他能像子祺或韓震那樣接受,或許不能。她不敢賭。
越是在乎,越不敢失去。
於是她說道:「你這會兒問這些做什麼?我就是個山野丫頭,沒進李府之前成天在山窩窩裡頭亂跑,哪裡說得出什麼故事?」
東聿衡聞言,臉色漸漸沉了下來,注視著她的眼神帶著難言的詭譎,「當真?」
「當真。」沈寧硬著頭皮應道。
才一說完,她便敏銳感覺殿內的空氣冷凝了下來。許久,臉上似是覆了一層寒冰的東聿衡緩緩開口,「沈寧,你太令朕失望了。」
這話讓沈寧心裡很是難受,「聿衡,那些都是前塵往事,你又何必……刨根問底。」她看著他手中的福禍獸,也說不清是個什麼樣的滋味。
「前塵往事,」東聿衡冷冷一笑,「什麼前塵往事讓李子祺毒殺了溫士伯?」
沈寧心下大驚,猛地抬頭看向他。
「原來你也知道這事,」東聿衡愈發心灰意冷,「那你可知道當日接你進府的八個奴才也被他滅了口?」
沈寧想佯裝鎮定未果,她脫口而出,「怎麼會……」子祺他……為她造了這麼多殺孽……
心頭的罪惡感越來越濃,沈寧不知所措地撇開了視線。
她果然有事瞞著他,並且還是李子祺不惜殺人滅口的大事!東聿衡不在乎這幾條人命,他在乎的是她與李子祺有秘密,卻自始至終從未想過向他坦露!
心中挫敗與怒火同時升起,他猛地站起來,將福禍獸狠狠擲於地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聿衡!」沈寧叫了一聲,追上去一步卻停住了。現在這亂糟糟的狀況,或許讓她獨自一人冷靜冷靜才能找到解決之道。
琉璃與其他宮仆急急送了駕,然後略顯驚恐地闖進內殿來,「娘娘,你沒事罷?陛下怎地怒氣沖沖地走了?」
沈寧此時只想安靜地待著,她搖了搖頭,「沒事兒,你先出去罷。」
「娘娘……」琉璃細看沈寧臉色,猶豫地躬身告退。
只是她才一轉過身,又聽得沈寧道:「等等。」
琉璃回過頭,「娘娘,奴婢聽候您的吩咐。」
「勞煩你,幫我一個忙……」沈寧的話中有些猶豫,讓琉璃不知究竟是何事讓她這般……矛盾。
「娘娘請說。」
誰知沈寧只是指了指地下,「麻煩你……幫我把那塊黑玉撿起來放到盒子里,好么?」
琉璃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居然是如此簡單的一件事兒!倘若是別的的挑剔的主子,她也不覺奇怪,然而娘娘從來是個體貼的,只有自己能做的事極少使喚別人,更況且只是這彎腰撿起玉佩這種事兒!
心中雖大有疑惑,琉璃還是從命去撿起被摔了一下依舊完好無損的黑玉,將它仔細擦乾淨后,她輕輕放回了盒子里。
沈寧的眼中一直有著不去的複雜光芒,她見福禍獸安穩地安置好以後,說道:「多謝,你先去休息罷,外頭留一個丫頭便成。」
「是……」琉璃困惑地告退了,臨出畫屏前她還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娘娘小心翼翼地在小几前坐了下來,臉上浮現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究竟,這塊玉佩與陛下發怒離有何干係?
沈寧靜靜坐在榻上,凝視著閃著神秘光芒的福禍獸,腦中竟有一陣暈眩。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她曾那麼渴望得到它回到遙遠的故鄉擁抱久違的雙親,現在就這樣擺在她面前,或許沒用,又或許她只要碰一碰它就能穿越回去……
明明自己原來那麼義無反顧,認為自己只是這世界的過客,無論何時她找到了這塊玉佩都要回去,李子軒不能阻止她,李家不能阻止她,大花與韓震也不能阻止她,沈夫人也不能阻止她。可是為什麼偏偏,她逃不過東聿衡這命中注定的魔障……為了他她甘願待在皇宮這座籠牢,為了他她甚至猶豫是否回去與父母團聚。
「啊……」沈寧將臉深深埋於雙掌之中,低低地痛苦地呻吟一聲。
有哪個遠行的遊子不思念故土的雙親?她有時做夢都夢到父母的笑臉,醒來時臉頰猶有淚痕。她不知道父母現在是否安康,是否因她這不孝女的失蹤悲痛欲絕……
但如果她回了現代再也回不到大景,就意味著她與東聿衡天人永隔。一想到這種可能,她的心又如被撕裂一般,曾幾何時,她對他的愛意已經那麼深了?
她究竟該怎麼辦……
沈寧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只覺整個人被生生扯開了兩半。
東聿衡黑著一張臉回到乾坤宮,王太妃的人就來請了。他自知也是沈寧的事兒,深吐了兩口氣散去些許陰鬱,揉了揉太陽穴,起駕到了壽陽宮。
王太妃今日沒了平日的慈眉善目,板著一張臉,見東聿衡進來,便開門見山地質問道:「皇帝,皇貴妃的事你打算怎麼處置?」
東聿衡笑笑,「誰用這些俗事叨擾了母妃,朕知道了非罰她不可。」
「這天大的事哀家能不知道么?」
「唉,母妃這是聽人誇大了。」東聿衡親自為王太妃奉了茶,「其實不過是件小事,朕也狠狠教訓了皇貴妃了。」
「這還叫小事?」王太妃連調兒都變了,「她上房揭瓦才是小事!皇帝若是連這事兒也護著皇貴妃,明個兒是不是哀家也要向她屈膝請安了?」
這話極重,東聿衡先是告了罪,依舊笑容不變,「母妃說到哪兒去了,朕心裡有數,確實已罰過她了。」
王太妃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半晌才沉沉道:「皇帝,婦人可疼可憐,但不能溺寵啊!」
「母妃說得是,朕明白,只是此事複雜,朕也不忍叨擾母妃清修,母妃就安心修佛罷。」
王太妃見他冥頑不靈,沉下了臉,「不行!哀家看你已被她迷得分不清好歹,連祖宗定下的規矩也不顧了。你若是不罰,哀家來!」
東聿衡今個兒諸事不順,現下還氣極沈寧,但聽到王太妃的話還是沉沉笑了,他召來一杯濃茶,喝了一口,才說道:「母妃莫要過多擔憂,朕若是連自個兒皇貴妃都管不住,朕也不必管這家國天下了。朕說了心裡有數,自是心裡有數,母妃莫非不相信朕么?」
「哀家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那恃寵而驕的皇貴妃。」
東聿衡笑著搖了搖頭,「夜也深了,母妃早點歇息罷,朕便先告退了。」
他站起來,王太妃情急之下也跟著站起來,「皇帝,哀家看你是被她迷了心竅了,不成,此事哀家非管不可!」
東聿衡的墨眸閃過陰晦,他微微一笑,輕輕地道:「母妃,您也是忘了,論品級,皇貴妃比您還高上一階,按理您是罰不了她的。」
王太妃的臉瞬間蒼白無比。
自皇貴妃毆打豐寶嵐一事已過了三日,皇帝似是當夜對皇貴妃發了脾氣,但也僅限發了一頓火,不說是打入冷宮嚴加處罰,就連罰俸祿的旨意都沒有。
被害者默默無語,朝廷後宮卻都激起了千層浪,爭先恐後地為豐寶嵐討公道。皇帝全都留中不發。
然而根源的李子軒告御狀一事也愈演愈烈,民間茶坊里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也開始大肆說起這段離奇公案,有人說是豐寶嵐聽聞李子祺天縱之才,意欲召魂為他效力;有人說豐寶嵐嫉妒李家命勢,憑一商人之家得以娶進神女娘娘,可見其洪福齊天;更有離譜的說是豐寶嵐是想生個跟李子祺一般聰明絕倫的孩兒……
只是無論種種,矛頭全都指向了豐寶嵐,無人懷疑這新科狀元無緣無故會狀告一名國舅爺惹得一身腥。
豐寶嵐從來不是個善茬,他在幾個茶館當眾把說書的打得滿地找牙后揚長而去,迫於淫威長陽無人敢再提及此事。御史參他一本,皇帝罰了他一百兩銀子,當眾喝斥一番作罷。
李子軒與豐寶嵐在朝廷之上當面對質,一個矢口否認,一個據理力爭,朝臣莫衷一是。
皇帝始終表情淡淡,一言不發。
李子軒手中還有一份證據從未拿出,豐寶嵐明白,皇帝也明白。
那便是沈寧與給李子軒的書信。只要李子軒呈上這份書信,她就是這件公案的證人,豐寶嵐盜墓之事也將趨於明朗,皇貴妃為何失控打豐寶嵐就會昭然若揭。
自決定佯裝失憶考上狀無上金殿昭告天下之時起,李子已決定為了拿為兄長骨灰一事不惜付出任何代價,他早已決定在關鍵之時拿出這份證據,可如今的他卻因沈寧打豐寶嵐一事猶豫了。
原來自始至終,她從未變過,敢愛敢恨,敢為在乎的人衝動地不顧一切。她從來是對兄長有情的……他不知她究竟知不知道此事是皇帝派人所為,如若他拿出她的書信,便會令她在後宮陷入尷尬的境地,也勢必讓她站到皇帝的對立面。
她如今已是皇帝的獨寵的妃子,他忍心逼著她破壞這份幸福么?
思量許久,李子軒終是搖頭放棄。
豐寶嵐明白他不打算魚死網破,便是有妥協之意,恐怕暗中還回李子祺的骨灰,他就會作罷了。
只是聽說皇帝已冷落小李子幾日,不知是否正因此事爭吵……
他搖搖頭,天子一妒,也要搞得滿城風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