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想幹什麼?」韓震一把將她抓住。
女子身子前傾,眼睛只直直盯著那忽明忽暗的藍白火光,竟浮出點點淚光,「他在那裡……」
韓震皺了劍眉,注視她恍惚的神色,沉沉道:「那不是他。」
那個他,是沈寧已逝的丈夫李子祺。
沈寧猶記得她剛穿過來那天,茫然中聽到人聲,激動地追尋過去,看到的竟是一群古裝打扮的男男女女,沒有導演,沒有攝像機,高坐馬車的溫文男子用著沒有網路語,沒有中英交錯的純正古代白話向她問詢,四周侍衛亮出鋒利的鐵劍,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即使自己接受過專業的心理訓練,但這種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的事還是讓她全身冰涼。
世界上有許多未解之迷她知道,她也曾了解了一番黑洞傳說,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失蹤連一絲痕迹也沒有,她充分好奇,但並不表示自己也願意成為其中之一。
不幸中的大幸,她被坐在馬車上的溫文男子收留帶回了家。那個人就是李子祺。
他是李家的長子,因為父親年輕的風流債,他在娘胎中就遭人毒害,雖然保住了性命,身子也殘破不堪。靠得千金藥方吊命才活至二十三歲。雖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卻是天妒英才,讓他只能如大家閨秀般養在深院之中。他在與高僧談佛對弈的回家途中發現了一身奇異打扮的她,竟也不怕麻煩地將她帶回了李家。
初到雲州的前幾個月,她就像刺蝟一樣草木皆兵,古色古香的建築,三五成群的奴僕,複雜繁瑣的規矩……沒有電器,沒有自動化,沒有先進的交通工具,這時的她才發現自己離了現代竟是舉步維艱,焦躁得讓人發瘋。特別這個她從未聽說過的國家跟她所熟知的封建王朝類似,君父夫三綱,以男子為尊,女子無一絲地位。從來自立自強的她想到將來要在這種環境下生活,就有種想殺人的衝動。網路上流行所謂的穿越,她也看過一些,那些小說里的女子不管身穿魂穿都適應極好,現在真真正正發生在她身上,才明白根本沒有三言兩語那般容易!那時的她就像個受傷的動物,亟欲衝破獵網卻找不到出口,只能嗚嗚咆哮。李子祺看在眼裡,每日將她喚去聽他撫琴,一日一日,一日一日,她的面上才漸漸沉靜下來。
沈寧猛地一震,抿緊了變得蒼白的唇,閉了閉眼,隨即溢出一聲長長嘆息。那個溫文如玉的男子,也隨風而去了。
「六爺,那是鬼火,我們還是快走為好。」萬福小聲道。
冷立青這才從驚恐中回過神,連連應了兩聲。
「六爺莫慌,只是些許鬼火,您陽氣尊貴,邪氣鑽不得空子。」黃陵久經江湖,徹夜墳山通行已不止一兩次,見六爺向來養尊處優,不由安撫一聲。
「哦,哦。」冷立青僵硬往前,心下只後悔為啥要圖樂子跟到這種荒山野地來。
「走吧。」見沈寧回了神,韓震表情不變,鬆開她的胳膊便往前走。
「唏……稍不留神就被勾了魂。」沈寧如夢初醒,「趕緊走,這地方一到晚上就邪乎。」她拍拍胸口,加快腳步。
這個女子……真中邪了?冷立青打了個冷顫。
出了亂墳崗,黃陵問道:「夫人,初到寶地,不知可有哪家乾淨些的客棧與我等留宿?」
沈寧想了一想,為難道:「咱們這地方是荒山野嶺,哪有客棧入得了幾位的眼,且遠來是客,韓震,」她轉向韓震,「不如請幾位住在你的鏢局裡頭如何?」
冷立青搶在韓震前頭道:「李夫人,不如我等借住府上可好?」這名叫韓震的鏢師一來就以劍傷人,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思?相較之下,還是住在不會武的李夫人家較為安生。
李夫人笑了笑,在搖晃的火光下顯得意味不明,「來者總是客,若是可以我自然不會推託,只是寡婦門前是非多,恕我不能招待三位。」
主僕三人不由大吃一驚,冷立青更是脫口而出,「你是掃把星?」
「掃把星」三字是更普遍用於景朝稱呼那些守寡的婦人,他們認為成了親的男子去世,無論如何都是妻子的晦氣。因此總是嫌惡地用掃把星代替,標誌這些喪偶的女子比奴婢還不如的地位。
「小公子你真聰明。」還會立刻用替代手法。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年輕的公子臉上浮出可疑的紅光。幸好黑夜為他做了些遮掩。「抱歉,夫人,我、我……」我了半天,也不知怎麼圓下去。
此時韓震淡淡開口,「倘若幾位不嫌棄,便請居於舍下罷。」
「三位意下如何?」沈寧轉頭問道。
「感激不盡。」黃護衛替主子道謝。
韓震領著客人從掛著鏢局的金匾正門進入,過了展滿武器傢伙的校場,還有稀稀落落的鏢夫正收工回家,見韓震進來都恭敬喊一聲「韓爺」,然後再稀奇看著外來之客。
「不想這邊陲之地竟還有鏢局,走商的多麼?」冷立青頗為好奇地左右張望。
「不過是混口飯吃。」韓震道,與他們一齊穿過圓形拱門,進了一個小四合院。他推開右側排房的正門,道:「寒舍簡陋,委屈幾位。」
「韓大俠客氣。」黃陵拱手代主言謝。
韓震招來內院打掃的一名嬸子,「有貴客暫居於此,叫人鋪上乾淨被褥,準備膳食。」
那嬸子側著臉瞅了來客幾眼,點頭應是。
此時從內院後門處進來一個小丫環,見到韓震嘻嘻笑道:「韓爺,我們姑娘問您接個人,怎能把一個女子變成了三個漢子。」
韓震看她一眼,轉回頭道:「韓某還有些私事,幾位自便。」
「韓大俠請隨意。」
也不再多言,韓震轉身往後門走去。
小丫環跟著後面,「韓爺,姑娘說您只需講給婢子聽即可,不必親自過去。」
「嗯。」應了一聲,腳步卻依舊沒停下。
「韓爺……」
黃陵注視著韓震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萬福利落地為冷立青擦拭乾凈了椅子,冷立青一揮衣袍坐了下來,頓時「嘶」一聲,幾日來御馬賓士,不僅骨頭散了,連屁股都遭罪,為了掩飾自己不中用的抽氣,他清清嗓子問道:「子陵在看什麼?」
黃陵回神,轉身進了房間,將門帶上后才面向冷立青開口,「屬下只覺這韓震武功修為極高,怎會只屈居一個小小的總鏢頭。」
冷立青點頭,眯了眯眼,「我看他倒像個獨行俠。」
外面有人敲門,「愚婦為幾位爺拿來些被褥。」
談話聲斷,萬福打開了門。
夜幕漸沉,星火點色,燭影忽現,平靜的雲州還未起風雲。
寅時剛過,外頭隱隱傳來騷動,黃陵猛地睜眼,大手抓住身旁的大刀。靜默片刻,他翻身下床。走出屋子,見萬福也從另一側的外間出來,他做了個手勢,萬福點頭,又退了回去。
出了門,黃陵順著聲響來到校場,心下雖已明了,親見時卻是一愣,這鏢師的人數……是否太多了些?
「哈!」剛健的喝聲響破雲霄,隨著一聲令下,鏢師們整齊劃一地習起拳法。
黃陵細看一會,他不知其他鏢局是否也是如此,這規模架勢……他穩步上前,「韓大俠,天色尚暗,如此鏢師嚴訓?」
韓震看向來人,「只是平常習練罷了。黃爺起得頗早,莫不是聲響叨擾?」
「鄙習慣了。」黃陵笑笑,背著手看向認真練拳的武夫,不由眉頭一動,「不知眾鏢師所習何種武功,怎地不曾見聞?」
這一招一式簡單易懂,卻是無內力之人也能徒手殺人的凌厲之招。若是自家手下也能習得此功……
「只是照著本拳譜比劃而已。」韓震眼睛不離齊整的隊伍淡淡道。
「可否一觀?」
「請。」
兩人不再言語,韓震時不時下到隊伍中指點一二,黃陵看得目不轉睛,不時點頭。
過了卯時,韓震下令收操。
一弟子小跑過來,「韓爺,游大人來了。」
遠遠見一名灰衫瘦高文人向他們走來,韓震抱拳相迎,「游大人。」
「韓總鏢頭。」來人乃雲州知州游知淵,似剛過不惑之年,清瘦溫和,一派斯文。招呼過後,他的目光移向韓震身邊的男子,本是有些雲淡風輕,但在見到那張臉后募地大吃一驚,「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