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駱媛媛就真的用她那渾渾噩噩的腦袋努力的思考了一會兒這個題目,困惑的問道:「不當人……那當什麼呢?」
「……妖怪?」鬼蜘蛛認真的給予了她好幾個選擇,「或者,神祇?」
「啊,但是,」他說著抱緊了她,「阿媛如果變成了神祇,就不能跟我在一起了。」
駱媛媛忍不住彎了彎嘴角,伸手無力的拍了他一下,「笨蛋……神祇是那麼容易能夠變成的嗎?」
「很容易啊。」可是鬼蜘蛛卻很平靜的回答了她,他輕輕的撫摸著她已經很長了的頭髮說道,「不管是神,還是妖怪,都是由人而生。只要人希望如此,就能如此。」
駱媛媛暈乎乎的往他的懷裡鑽了鑽,發出了不滿的聲音,她皺起了眉頭,似乎現在思考這句話的含義有些吃力,她最終虛弱的說道,「聽起來……好像人才是最厲害的……呢?那我……還是當人好了……」
鬼蜘蛛頓了頓,垂下了眼帘,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頭髮,微微一嘆,「……是啊,人才是最好的。」
「阿媛真聰明。」
然而時間流逝,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全城的藥師和醫師都來診斷過,駱媛媛的高燒卻依舊不退,引發了更為嚴重的併發症,鬼蜘蛛凝望著她表情痛苦的面容,不確定究竟要不要把她送去那個名叫桔梗的巫女那裡。
他相信她的醫術,卻又害怕真相被戳穿。
最終他選擇了把駱媛媛留下。
比起讓她活下去,然後知道真相離開她,他寧願讓她死在他的身邊,最起碼,她死後,他反而有無數種方法能夠讓他們永遠在一起。
但在那之前,他依然願意為她的願望而努力——她想要當人的願望。
鬼蜘蛛遣退了所有的侍從和女僕,但他遣散不了在他出現時便躲藏在牌位中的蠃蚌,因此,他的養子清清楚楚的看見,他坐在駱媛媛的身邊,握著她的手,然後一點也看不出曾經是山賊的白皙細膩的皮膚,開始慢慢的呈現出猙獰的傷疤。
呈露出了妖化狀態的鬼蜘蛛,全身上下開始散發出絲絲縷縷的黑氣——那是妖怪污穢的瘴氣,如果被人吸入體內過多,會腐蝕人的腎臟,導致死亡,但同時它也具有很強的污染力——比如將駱媛媛體內的病氣污染轉化為瘴氣,然後就可以為他所用,將它們從她的體內抽離出來。
不過剛剛轉換成半妖之身的鬼蜘蛛對於瘴氣的控制還不算精準,他需要練習。
蠃蚌什麼也做不了,他只能蒼白無力的看著越來越多的平民,侍衛和侍女被鬼蜘蛛帶入地下室,然後就此永遠的失蹤,但這樣的事情卻一直伴隨著關於他回來複仇的傳言,幾乎每個平民每天都會涌去神社,滿懷恐懼和厭惡的祈求他放過他們。
他慢慢的可以短暫的凝化出實體,而地下室中,早已屍骸遍地。
鬼蜘蛛根本不在乎領地里的人越來越少,也不在乎他們的恐慌和畏懼,他只在乎駱媛媛一個人好不好,終於,幾乎一直呆在自己房間里的螭,在某一天發現不管她如何呼喚,侍候她的侍女都沒有出現的時候,走了出來。
整個城主府里死氣沉沉,一片寂靜,小小的女孩子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推開門,一開始是低低的呼喚著她侍女的名字,後來她的聲音越來越大的喊叫著父親和母親。
鬼蜘蛛的瘴氣是劇毒,他只能每天都小心翼翼的分出一點點的分量,進入駱媛媛的體內,轉化一部分的病氣抽出來,因此駱媛媛的病情雖然正在平緩的好轉,但依然昏沉不已。
而鬼蜘蛛卻在無數人身上進行的實驗中,發現了更有趣的事情——吞噬更多的人類能讓他感覺到自己的力量變得更強大,他們的負面情緒——畏懼,恐慌,厭惡,能夠讓他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壯大。
他終於明白他以前月圓之時妖化時的痛苦,或許是因為沒有吞噬足夠多的人類與靈魂。
他試著拿那些人類做些小實驗,比如說,將自己的一部分放入他們體內,試圖將他們轉換成妖怪——但大部分都失敗了,他們不是被腐化成一堆爛肉,就是成為了毫無理性的猙獰怪物。
鬼蜘蛛將這些嗜血瘋狂的失敗品們關押在地牢深處,他覺得它們有一天或許能夠派上用場。
而在聽見螭的聲音的時候,鬼蜘蛛正好在地下室里。
他已經差不多能夠完全的控制瘴氣了,並且,他覺得自己使人類妖化的方法在理論上也趨於了完美——或許他需要一個品質不錯的試驗品,來正式的試著完成一次——而螭的身上有著他這個成功者一半的血脈,鬼蜘蛛覺得,她應當是個品質不錯的試驗品。
所以,他給出了回應。
「螭。」
「父親大人!」螭便像是迷了路的孩子,終於找到了方向般的,朝著地下室的方向飛快的跑去,無論蠃蚌追在她的身後怎樣焦慮的呼喚著她的名字,她也完全意識不到——或許就是意識到了,所以她跑得更快了。
「螭!別去!」
蠃蚌最終不得不無力的停在通向地下室的門外,地下室中死了太多人,聚集了太多冤魂和怨氣,那些溢出的怨氣,如果他靠的太近,幾乎瞬間就會把他污染掉。
蠃蚌驚慌地看著螭小小的身影漸漸的淹沒在了黑暗之中,他頓時掉頭朝著駱媛媛的房間衝去。
「父親大人。」螭有些吃力的推開了地下室的木門,不安的摸索著牆壁,在一片黑暗之中朝前行走,「父親大人,你在哪裡?」
她話音剛落,四周的蠟燭就突然燃燒了起來,在一片昏暗的燭光下,螭瞪大了眼睛,看見了端坐在一群屍體之間,語氣溫和,而表情冷漠的鬼蜘蛛。「我在這裡。」
螭臉色蒼白的停在了原地。
「父親大人,你在做什麼……?您在懲罰俘虜嗎?」她有些不安的說道,「我,我的侍女不見了,她請假了,都沒有人告訴我!」
「那不重要。」鬼蜘蛛輕輕的回答道,「你的母親生病了,你不知道嗎?」
螭愣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生病是一種很可怕的事情,」鬼蜘蛛望著她嘆息著說,「人的生命如此的脆弱……險惡的陰謀,惡劣的環境,窘迫的境遇,可怕的世界,隨隨便便就會遭受重創,而導致死亡,是不是?螭?」
螭重重的點了點頭。
「螭,你想死嗎?」鬼蜘蛛問道。
螭慌亂的搖了搖頭。
「我正在尋找一種,可以讓人永遠都不會再生病,並且能獲得更強大的能力的方法。如果我成功了,我,你母親,還有你,就能夠一直永遠的在一起了。」
螭沉默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聲音顫抖著問道,「……父親大人,要把我變成妖怪嗎?」
鬼蜘蛛沉默了一會兒,「我不會的,」他語氣溫柔的說,「我怎麼會把自己的女兒變成妖怪那種東西呢?我永遠也不會傷害你的,螭,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你是個好孩子,是不是?在危急關頭,只有你在我身邊,只有你能幫助我。」
「你幫我離開了有著巫女的氣息,導致妖魔無法靠近的屋子,我才能夠成功的將自己獻祭給妖魔,重回世間,這是我們的秘密,這代表你對我而言是最值得信任的。是不是?」
「我已經掌握了能夠讓你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的方法,螭,你願意永生不死,一直陪著父親和母親嗎?」
螭被輕易的說服了,她的眼睛亮了起來,「我真的可以不再受到任何傷害嗎?」
「當然。不會再有任何人能夠分開我們,」鬼蜘蛛溫和的看著她,張開了懷抱,「螭,好孩子,到父親這裡來。」
「你一定能夠成功的。」在螭開心的窩進鬼蜘蛛的懷中,慢慢失去意識到時候,她聽見他低低的說話,「……畢竟你的體內,流淌著我一半的血液啊。」
然而就在他蠕動起那些吞噬了許多人類,盤踞在無數屍骨中的臃腫而凹凸不平的觸手時,地下室門外突然傳來一聲什麼東西掉落在地的悶響聲。
鬼蜘蛛猛地抬起頭來,一陣不知明的風彷彿天意一般,吹開了螭打開后,就一直虛掩著的地下室的木門。
吱呀一聲,透過那不窄的縫隙,鬼蜘蛛看見門外,駱媛媛皺著眉頭,痛苦的□□著撐起了身體,她似乎有些困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方來,然後她抬起了頭來,望了過來。
她和鬼蜘蛛的眼神對上了。
駱媛媛臉色蒼白的定定看著瞬間僵在了原地的鬼蜘蛛好一會兒,然後身形一頓,彷彿支撐不住了一般的再一次的倒在了地上,徹底的暈了過去。
以她現在的狀態,是不可能自己走過來的,彷彿是某種存在將她抱了過來,然後丟在了門外——事實上,蠃蚌並不想那麼粗暴的將駱媛媛摔在地上,然而他現在能夠凝化實體需要耗費大量的精力,而且能夠維持的時間還並不長,他抱起駱媛媛朝著這邊趕來的時候,好不容易才撐到了門口,然後瞬間自動恢復了靈體狀態,被抱在懷中的駱媛媛便從他的雙臂之間摔落在地。
他看見駱媛媛抬起頭來望見了地下室中的場景,頓時心中一陣惶恐——他其實沒想讓她發現的,他原本只想將她放在地下室外,然後造出點動靜,讓鬼蜘蛛停下對螭的動作,出來發現她的。
不,應該說,他的確想提醒她,鬼蜘蛛已經不是父親大人了,自從他負傷回來,他就已經變成了妖怪——他想讓她警惕和抓緊時機逃走,但現在,鬼蜘蛛發現駱媛媛發現了他的秘密——那對駱媛媛來說,簡直太危險了。
鬼蜘蛛會怎麼對她?
殺了她嗎?
蠃蚌蒼白著臉站在一旁,可是作為剛死不久的靈體,他靠著執念回到了駱媛媛的身邊,卻還沒有獲得能夠保護她的力量。
似乎是因為駱媛媛昏了過去,不再被注視著的鬼蜘蛛,才彷彿慢慢恢復了站立起來的力氣,他慢慢的站了起來,收斂起最近放肆顯現的半妖形態,重新恢復成了城主的人類模樣,他抱著失去了意識的螭,慢慢的走了出來。
鬼蜘蛛站在昏迷過去的駱媛媛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眉頭緊皺,神色痛苦蒼白的病容,看了許久,然後將螭放到了一邊,俯身將她抱了起來。
是他大意了。
鬼蜘蛛想,一開始,忠久都會守在外頭,防止有人誤闖,但是駱媛媛一直卧床不起,根本就不可能離開房間,他就放鬆了警惕,讓忠久出去尋找實驗品,導致外頭無人看守,讓人鑽了空子……
啊,不,那個東西,已經不能再稱之為人了。
變成了靈體,還陰魂不散的糾纏著阿媛嗎?!
鬼蜘蛛的心中溢滿了冰冷的憤怒——蠃蚌!
他能殺了他一次,就能殺了他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