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寧靜安穩,毫無波瀾,令人安心又倍感無聊——儘管駱媛媛現在已經不是神器了,但成為神祇卻好像仍然沒有什麼值得開心的地方——不管是神器還是神祇,死後的世界一樣的令人感到荒涼寂寞。
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什麼?是你死了之後,依然無法徹底終結。
無法終結,也就永遠無法重新開始——比起永遠滯留在這個世界上,駱媛媛其實更想早死早超生,早死早輪迴——沒準下一世再世為人,能回到現代去呢?
不過想是這麼想,駱媛媛也不會腦子一抽去自尋死路——雖然在毘沙門的神國中略有些寂寞無聊,但她也明白外面的世界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有多麼危險——身體死去了還有靈魂存在,可要是靈魂也死去了,那可就徹底消失了。
毘沙門給了她一個安全的環境,讓她能夠放心的慢慢等候更多的願力,將她從半神完全轉化成神祇,那樣,她就可以成為一名擁有著神社的神祇,甚至可以通過神社,上達諸天之上的眾神之域,然後再選擇自己的神器,有了自保之力后,才能夠在眾妖環伺的世界中勉強立足。
只是一開始雖然願力強盛,但是漸漸的,每日每夜所傳來的願力日復一日的薄弱了下去——通常神祇都會在略有力量后實現信徒的願望以鞏固聲望,防止自己被漸漸遺忘,但駱媛媛卻一直被毘沙門保護在神國之中,從未露面,也難怪信眾不穩。
駱媛媛倒是還沒有什麼,毘沙門卻比她更為著急。
這個回應人類在苦難之中的呼喚所誕生的神祇,是寄託著人類嚮往美好生活和願景的七福神之一,她的性格可以用正直英勇,溫柔善良八個字完美概括,她重視自己的神器,把他們當做自己的家人一樣看待,同時也無比的珍視自己的朋友——比如駱媛媛。
這個被自己的神器們親密的稱為姐姐大人的女神,好像從誕生開始,就總是下意識的背負起別人的未來,努力的想要盡心儘力的庇護著身邊的所有人。
明明跟她毫無關係的事情,她卻比當事人還要著急關心。明明她願意將駱媛媛收留在自己的神國中這麼久,已經對她非常好了,可是現在駱媛媛的願力漸少,毘沙門卻愧疚擔憂的好像這都是她的錯誤和責任一樣,心焦不已的為她四處尋找解決的辦法。
終於有一天,毘沙門熟門熟路的在兆麻邊上找到了駱媛媛,問她,「明天,媛姬願意和我一起去拜訪惠比壽嗎?」
看見毘沙門的時候,駱媛媛原本正斜靠在走廊上的朱欄之上,望著她露出了笑容,等她走近說出這句話后,駱媛媛才有些驚訝的直起身來。
她定定的看著毘沙門略帶疲倦的美麗面容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輕輕的嘆了口氣,然後拉起了她包裹在神衣鎧甲下的手,輕鬆的笑了起來,「好啊。」
駱媛媛當然知道毘沙門帶她去拜訪另一位神祇究竟是為了什麼——她比她更能體會到自己的願力衰弱,但如果想要重振旗鼓,來自後世信息大爆炸的她有無數種手段能夠裝神弄鬼鞏固信仰,就像她之前最擅長的控制輿論的手段一樣——那甚至都無法說是手段,只不過略微的散播和控制一些流言,事態就總是能夠按照她的預料發展。
只是她對於願力並不在意,一直都在消極怠工。
駱媛媛知道自己跟毘沙門不同。
她沒有毘沙門那種努力的回應著人類的呼喚和願望,在妖怪和這黑暗的世道手中,拚命守護他們而四處奔走的志向。
她還記得當初鬼蜘蛛——不,應該說,那個時候,已經是奈落了——問過她的話。
當人不易,當妖如何?
妖怪醜惡,洞悉人類陰暗,難以望見光明,就算力量強橫,但深陷黑暗之中不可自拔,終成污穢之物。
那麼,神又如何呢?
外表光鮮,萬民膜拜,既有強大力量,又如此高貴。
可是萬民膜拜享受萬民願力,就要背負起萬民的願望和祈求,那份責任何其沉重,看似光鮮,卻始終被願力所束縛,因人類一念而生,終也會因人類一念而死,說來高貴,生死卻都不由自己。人類希望你出現,你就要出現,人類不再關注你,你就將消亡,整日為了願力疲於奔命,稍不注意,不管你為人類做了什麼,就將被徹底遺忘。
說好聽點是為人類帶來幸福的高貴存在,說難聽點,是一群生死全在於人類意念之間,不過是一群,為了不間斷的獲取人類的青睞,而疲於奔命的奴隸而已。
只是現在的世道,命比草賤,幾乎沒有人意識到,人類究竟有多麼強大。比起妖神來說,他們是擁有著最多可能和選擇的存在。
或許有些人羨慕妖怪的強橫無雙,羨慕神祇的高貴神秘,但如果可以,駱媛媛卻只想當人。
那個時候,她回答奈落的也是如此——她覺得,還是當人最好。
所以駱媛媛其實並不想從半神完全轉換為神祇——因為如果成為神祇,她就再也不能成為人類了。
神祇沒有轉世之說,類似毘沙門這樣有名的幾乎不會被人類所遺忘的,願力源源不斷的神祇,就算死亡,神座之上也會自動誕生下一代毘沙門,這種情形被稱之為【換代】。
而無法保證願力的神祇死亡,則直接消散於天地之間。
對駱媛媛來說,當初得到全城人的願力從普通的靈魂轉換成神魂對她來說實在是個意外,她當時原本是……
原本是……
說起來,當初她到底是為什麼會和奈落起衝突最後進行大決戰的?
駱媛媛使勁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那種想不明白的混亂感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雖然有些理不清楚,再去糾結也沒什麼用了,她便十分豁達的將想不明白之處拋到了腦後。
——總之,駱媛媛對於她化神的速度減慢並不如何焦慮,只是看見毘沙門那眉宇之間頗顯憂色的模樣,她卻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拒絕這位善良的女武神的好意——她要操心和背負的事情,已經太多了,但即使這樣,她依然將駱媛媛放在了心裡。
這樣的關心不可能不讓駱媛媛感到溫暖和感動,她只好輕輕應下之後,露出好奇和嚮往的模樣,轉言問道,「威娜,惠比壽大神,是個怎樣的神呢?」
毘沙門這才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惠比壽,是個很好的神哦。」
兆麻早在毘沙門出現的那一刻,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有些拘謹的站在一旁,直到毘沙門離開后,他也遲遲沒有轉過身去繼續練習,而是有些望著駱媛媛,露出了有些遲疑的神色,欲言又止。
駱媛媛一直帶著笑意望著毘沙門的背影,她的眼睛里滿是暖意,顯得非常溫柔,直到毘沙門走遠,她才轉過視線來的時候,看著兆麻有些奇怪的模樣,疑惑的問道:「兆麻?怎麼了?」
「你……」青澀的少年有些笨拙的張了張口,卻頗為手足無措的有些語無倫次,「你可以出去了?」
駱媛媛繼續毘沙門來之前的模樣,重新懶洋洋的靠在了一旁的欄杆上,笑著望著他,「怎麼啦?兆麻也想要出去玩嗎?」
兆麻連忙慌亂的擺手否定道:「才沒有!」他抬眼飛快的瞄了她一眼,才努力的讓自己鎮定下來說道,「……你,你還好吧?」
儘管和駱媛媛相處不短了,但她的臉卻依然能夠不自覺的就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正因為如此,所以練習的時候,他總是背對著她,平常也很少直視她的臉。
而關於駱媛媛的事情,神器們之間也頗為關注,兆麻也知道她的願力衰退,可能無法順利轉化為神祇的事情,只是他雖然擔憂,可是每天看見駱媛媛那張好像什麼都不在意的笑臉,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安慰嗎?可是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們到底算不算是朋友呢?一個神器,或許連安慰神祇的資格都沒有的吧?
而且她看起來,好像也並不需要他的安慰。
兆麻沮喪的發現,他甚至看不出她是真的毫不在乎,還是在強顏歡笑。
說起來,他們兩個呆在一起的時間,或許是整個神國中,單獨呆在一起的時間最長的兩個人了,有時候,兆麻甚至都快要忘記駱媛媛是神祇了,而且還是個身份高貴,英靈成神的半神,他有時候覺得他們像是朋友,玩笑,打鬧,聊天,坐在一起發獃和遊戲,但常常又會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時候,突然驚醒般的想起來——她,跟毘沙門大人一樣,是神祇呢。
跟他是不一樣的。
即使現在還沒有完全成為神祇,但以後,她會變成如毘沙門大人一般偉大高貴的存在,她已經有了自己的神社,以後,也將創建屬於自己的神國,然後,她會擁有自己的神器,他們會比他更忠誠,更貼心,更恭敬的圍繞在她的身邊,為她的歡笑而歡笑,為她的憤怒而憤怒,將她視為自己所有的一切。
而他只不過是毘沙門大人眾多的神器中,最不起眼,最沒有用處的那一個。
即使現在她每天都在他的身邊,陪伴著他,看著他,但或許不過是無聊的時候,找到了一個有趣的玩具罷了。
終有一天,她會離開這裡,然後可能就此再也無法再見——漫長的時光之後,或許她會徹底將他忘記,又或者偶爾想起,提上一句「啊,兆麻還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放出【界線】嗎」。
這樣的未來,不管是誰,稍微想想,都令人無比的傷感,因此在一開始聽說她可能無法順利成神的時候,兆麻居然有些感到高興。
不過,就像是駱媛媛對他的評價那樣,他畢竟是個極為溫柔和善良的少年,因此很快就歉疚的為她擔憂起來——但直到此刻,他才終於鼓起了勇氣安慰她道:「毘沙門大人,一定是在惠比壽大人那,找到能讓你順利成為神祇的方法了!」
但駱媛媛卻好像並不如何高興,她神色淡淡的朝他笑了笑,看起來只不過是禮貌性的敷衍笑容,「當神,有什麼好呀。」
她輕輕的嘆著氣,朝著兆麻招了招手,少年便有些遲疑的走了過去,站定在她的面前,有些不安的看著她,似乎覺得她這個想法有些可怕,「你不想當神祇嗎?」
駱媛媛便倚在欄杆上仰著頭望著他。
——她想當人。
但駱媛媛知道神器的內心有多脆弱,因為稍不注意就會刺傷主人,所以他們在生活中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避開任何可能讓他們感覺痛苦的事物,她也當過神器,知道那是一件多麼心累的事情,任何能讓他們想到「活著」這個永遠也不再屬於他們的詞,或許都會讓他們感到痛苦。
也是。如果可以,誰不想當人,而當個「死人」呢?
於是駱媛媛便努力的帶上了些真實的笑意說道,「……想啊,到時候,我要收把所有長得好看的靈魂收為我的神器,我的神國里,要收集比毘沙門所有神器都還要多的美人!」
兆麻的情緒頓時順利的被她拐走了,純良的少年終於忍不住的吐槽道:「……你那是後宮吧!後宮吧喂!」
……
第二天,毘沙門就帶著駱媛媛串門去了。
因為不是外出除妖而是正式拜訪,毘沙門並沒有乘坐戰車,而是動用了神車。
這位女武神在妖怪中殺出來的威名足夠方圓百里內的妖怪們看見神車經過就立馬退避三尺,駱媛媛坐在車中,微微掀起身邊的車簾,從半空中疾駛的神車上往下望去,興奮的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纜車一樣,車下層林疊翠,遠山群巒,展目望去,青翠欲滴的樹冠之中,隱約能看見不少黑霧翻滾著朝後退去,這樣難得的視角讓駱媛媛又開心又興奮,頓時都不對去拜訪惠比壽有什麼排斥的心情了。
駱媛媛之所以有些排斥去拜訪惠比壽,其實並不單單是因為關於神祇問題的關係……
就像毘沙門一聽就給人一種英武不凡的武神形象一樣,在駱媛媛的印象中,惠比壽這個名字給她的想象,第一反應就是個猥瑣的大叔,因此在真的看見惠比壽之後,她驚訝的發現真正的惠比壽比想象中的……要看起來平易近人許多。
——真正的惠比壽是個皮膚白皙,眼眸烏潤黑亮的青年。
駱媛媛坐在毘沙門身邊,忍不住好奇的一直偷偷打量著他,覺得他一點也沒有傳說中那種抱著魚的形象的喜慶感,通身也沒有什麼屬於大神的威儀。
他安靜的坐在那裡,穿著精緻華貴的狩衣,顯得沉穩溫和,矜貴內斂,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駱媛媛總覺得他面無表情的模樣,明明應該是嚴肅的樣子,卻莫名的給人一種有些獃獃的感覺。
呆萌呆萌的。
這樣的感覺,和惠比壽這樣威名赫赫的神名所產生的反差感,讓駱媛媛望著他的眼神忍不住的帶上了幾分笑意和興趣。
只是她雖然一直在觀察惠比壽,卻還是有聽一旁毘沙門和他的談話聲,惠比壽似乎和幾位強大的陰陽師聯繫密切,毘沙門希望他能夠為駱媛媛聯繫一位陰陽師,定下契約。
這也是養望以吸收願力的辦法,若是作為陰陽師的神將揚名,願力必然能夠有所增益——而且這個辦法正好適合她這種似神非神的存在,因為她如果完全化作神祇,以楊妃後人,和護城而死的英名,她就絕不會是那種低級的野神,陰陽師可以恭敬的呼喚她,祈求她的降臨,但那個時候她如果去定下契約做陰陽師的神將,那就有*份。
惠比壽靜靜的聽完了毘沙門的來意,轉頭望向了駱媛媛,「……楊妃後人?」
他的語氣里有些好奇,但他含蓄的收斂著自己的情緒——這是這年頭,這種所謂的「上層人物」共同的特點——無論如何都要盡量保證內斂淡定,因此語氣中的好奇淡的幾乎就像是單純的在求證一般。
這位外表頗為年輕清秀的神祇轉來的眼神,正好對上了駱媛媛在他身上好奇的上下逡巡,沒有收回的視線,只是被抓了個正著,她卻似乎並不如何慌亂,只抬眼對他微微一笑,這樣的坦蕩好像讓惠比壽愣了一下,他才又重新將視線投到了毘沙門身上,給出了答案,「……最近,麻倉葉王似乎缺少一些契約者。」
麻倉葉王。
駱媛媛和毘沙門在心裡同時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畢竟陰陽師雖然說能夠駕馭鬼神,號令妖魔,但本質也不過是個凡人,能夠在惠比壽這樣的大神心中留下印象,那必定是陰陽師中最為優秀不凡的那一部分精英了。
毘沙門在這方面顯然比完全弄不明白的駱媛媛了解多了,她很熟門熟路的問道,「他需要的是攻擊型的神將嗎?」
惠比壽就搖了搖頭,「並沒有特別的要求。」
聽他給出了否定的回答,毘沙門這才微微鬆了口氣——沒辦法,因為駱媛媛是無論如何,都划不進攻擊型神將中的。
駱媛媛自己也明白這一點,她不符合大多數陰陽師的要求,這讓她很難被推銷出去——雖然駱媛媛不覺得自己沒有這些技能就表示自己有多沒用,但卻顯然給毘沙門帶來了額外的困擾和煩惱,這讓她抱住毘沙門的胳膊,靠在她的肩膀上不好意思的朝她笑了起來。
毘沙門溫柔的垂眼望了她一眼,但眼神中還是忍不住的流露出了些許的擔憂,「那……」她又朝著惠比壽問道,「他對神將的要求是怎樣的?」
這年頭陰陽師的神將最大的用處就是用於作戰或者療傷,但駱媛媛卻哪一種能力都不會,按說她生前是城主夫人,也算是貴族,可是禮儀,茶道,琴棋書畫,一樣也不會,就算有陰陽師需要附庸風雅的神將,她也沒法去應聘上崗,毘沙門有些焦慮,但駱媛媛倒是看得很開。
惠比壽又望向了駱媛媛,駱媛媛歪著身子,抱著毘沙門的手臂靠在她的肩膀上,歪著頭對上了他的視線,朝他眨了眨眼睛,她似乎並不在意結果如何,因此一點也不擔心,只帶著笑意坐在那裡。
「我覺得,」他沉默了一會兒,給出了回答,「楊妃後人這個名頭,應該沒有人會拒絕的。」
駱媛媛就朝他揚了揚眉毛,好像在對他玩笑著說「有個名頭大的來歷就是好,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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