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此後兩人沒再說話,蘇簡是被安以澤那句「喜歡我」雷了個夠嗆,而安以澤也不知怎麼的,此後一直沉著個臉,似乎心情也很不好。
蘇簡當然沒有心情去理會他,因為殯儀館到了。
自家的靈堂倒是挺好找的。因為腿腳不方便,蘇簡只好坐了輪椅,任安以澤將自己慢慢推進去。靈堂里的來賓多是蘇簡家的親戚,也有幾個平日跟蘇簡要好的同事,還有一幫跟蘇簡交好的老同學。此刻他們個個都是一臉肅穆,跟蘇簡十分交好的幾個哥們甚至已經紅了眼眶。
更遑論蘇簡一進來便看見的父母和弟弟那早已眼淚婆娑的臉。
蘇簡不由抓緊了扶在輪椅扶手上的手。
集體鞠躬后,眾人逐一與蘇簡的遺體告別。輪到蘇簡的時候,蘇簡終於看見了棺材中自己的樣子。聽說因為車禍太慘烈,自己原本的身體也被毀得挺糟糕,好在經過遺體美容師的修正過後,現在躺在那裡的自己,仍如往昔一般英俊,乍看上去,不過像是平靜地睡著了。
這才是他啊!這才是他蘇簡啊!我明明沒有死啊,我好好地在這裡!蘇簡覺得自己患了心絞痛似的,難受得不行,不由自主朝身前的遺體伸出了手去——我的靈魂已經來了,是不是讓靈魂與肉體相碰,我就能回到我的身體里,重新做回我自己?上帝真主如來佛祖啊,你們誰有空誰就顯個靈吧,只要能讓我重新回去,只要能讓我的爸媽不要這麼傷心,詐屍我也願意,從此一輩子當diao絲我也認了!
身旁傳來低低的驚呼,恍惚中,蘇簡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被抓住了,回過神來,才發現眾人都詫異地看著他,原來他竟不知不覺將手伸向了遺體想觸碰,然後被身後的安以澤抓住了手。
蘇簡十分糾結。他知道現在自己是另外一個人的模樣,大家肯定不會允許他去碰自己的遺體,但如果他的靈魂和身體接觸之下就真能回去呢?不試試看怎麼能知道?
蘇簡知道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因為接下來他的身體就會被火化,到時候就算有別的辦法也不管用了!
念至此處,蘇簡再也顧不得其他,他豁出去了!於是蘇簡一把甩開安以澤的手,勇猛地朝自己的遺體撲了過去,同時「哇」一聲乾嚎開了!
因為事出突然,又因為蘇簡豁出去的勁頭,安以澤和他人倒還真沒能及時將他攔住,讓他抓住了遺體的手。然後便是一片混亂,驚呼的驚呼,呵斥的呵斥,拉開他的拉開他,然而蘇簡根本沒有注意。
他注意的只有一樣——摸到的手那樣冷,冷到絲毫反應都沒有。
他的靈與肉接觸到了,然而世界還是一片和平,他還是坐在輪椅里,並沒有詐屍。
蘇簡忽然覺得萬分絕望。
他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他也不知道,就這麼安靜死去,和重生變成一個女人活下去,再也不能和親人朋友相認,到底哪一個更哀傷。
於是,當安以澤瞪向他的時候,觸到的是面前女人茫然無措的傷心眼神,還有那紅通通的眼睛里刷地流出的兩道淚水……
安以澤一怔,眉峰習慣性地又蹙了起來,正要開口,一旁死者家屬里的年輕男孩忽然開口問道:「你好,請問你是我哥的女朋友么?」
問話的自然是蘇簡的弟弟。
蘇簡仔細地瞅著自家毛孩子。他的弟弟蘇傑今年大二,雖然平日里老在老媽面前與他爭寵,但實際上,蘇簡挺疼自己這個弟弟的,兄弟倆感情很好。而眼下,蘇傑眼眶紅得跟個兔子似的,一看就知道狠狠地哭過,蘇簡知道,以為自己已經死了臭小子肯定得十分傷心,可現在,自己就這麼站,不對,坐在他面前,卻無法跟他相認,這情節,真是要多狗血有多狗血,要多坑爹有多坑爹!
只是蘇傑這個問題就有些不好回答了。按說他適才的表現,那必須是愛得死去活來的戀人才能有的表現,可問題是,他的老公現在就站在他身後,若就他一個人,他撒撒謊也便敷衍過去了,但現在,自己新婚一個月的老婆當著自己面說是別人女友,安以澤會不會回去就把他弄死?
正糾結的當兒,忽聽身後安以澤的聲音:「不是。」
蘇簡一怔,趕緊隨著點頭:「嗯,真的不是。」
「哦,是嗎?那是我誤會了。」蘇傑抱歉地輕輕扯了扯嘴角,沙啞的聲音仍有濃濃的哀傷。
蘇簡登時心疼了,脫口道:「放心,下輩子你哥一定給你找個大美女做嫂子!」
蘇傑:「……」
.
見禮之後,安以澤慢慢推著蘇簡出了靈堂。蘇簡回頭,目光自一臉傷心的父母弟弟一直掃到靈堂中央的自己身上,心中一痛:從今以後,這個世界上,就再沒有他了!從今以後,他就再不是他了!
從今以後,他一好好的大老爺們兒就得以一個女人的身份活下去了,而且還是他的情敵的女人!
蘇簡本來就紅紅的眼眶霎時更紅了。
這邊蘇簡不知不覺地默默流著眼淚哀悼自己的悲催命運,那邊安以澤則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女人再次眼睛紅得跟小兔子似的淚流滿面。
最終,安以澤忍不住掏出了手絹遞過去。
看到遞到自己面前的東西,蘇簡先是一愣,待辨認出是什麼物件后,蘇簡傷懷之餘抽空感嘆:這年頭,還有男人用手絹啊!安以澤果然不是凡人!
感慨歸感慨,蘇簡倒也老實不客氣地拿過了手絹,然後往臉上一蓋,接下來便是好大一聲擤鼻涕的聲音。
安以澤的嘴角默默抽了抽。
蘇簡心安理得地擦完了鼻涕,見安以澤直直盯著自己,怔了一怔,然後老實不客氣地將手絹遞過去:「謝了,還你。」
安以澤接過手絹,直接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蘇簡在旁瞧著他,忽然間,因為先前抽噎太過,不禁打了個嗝。
安以澤瞧著他長長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兒,沉聲道:「你哭什麼?」
蘇簡一哽,然後低聲說:「這位先生太可憐了,長得那麼帥,卻死得這麼早,連個媳婦都沒娶上,我替他傷心。」
安以澤顯然不太相信他這個答案,於是又問:「你真的不認識他?」
蘇簡作老實狀:「這次車禍之前,真的不認識。」
安以澤輕嗤了一聲:「你不是說你什麼都記不得了?認不認識你又怎麼知道?」
既然你知道還來問我!蘇簡默默怒而偷偷豎中指。
倒是安以澤盯著他,盯著盯著忽然伸出手指來,在他眼下一抹。
「女人就是愛哭。」
待反應過來安以澤這是在給他擦眼淚,蘇簡立馬轟然了。
尼瑪啊,竟然被死情敵做了擦眼淚這麼膩歪言情的動作,這是要讓他再死一次嗎!
蘇簡心中無限悲憤,但無奈承載這悲憤的的肉體畢竟是女兒之身,於是這悲憤呈現在肉體上的表現就是,蘇簡不僅眼眶是紅的,連耳朵也紅了。
而當安以澤過來要抱他上車之時,蘇簡這悲憤簡直到達了頂峰。雖然先前上車其實也是安以澤攔腰抱過來的,但先前他的所有心神都被即將見到親人和自己的遺體的緊張和糾結佔據了,壓根沒顧上注意其他,此刻轉過神來,發現安以澤擺出將他打橫抱起的姿勢,蘇簡當下驚悚了。
「我、我還是自己來好了!」
「你確定你能自己走?」
「我能!」
蘇簡扶著安以澤搖搖晃晃地站起,然後勇猛地單腿往前蹦去,但沒蹦幾步,他便蹦不動了。
卧槽!哪來這麼一長片台階!
蘇簡小心地計算著要使多大的力氣要以什麼樣的姿勢蹦下去才不至於一骨碌滾到台階底,不防身子忽然一輕,被人攔腰舉了起來。
待發現自己被安以澤以一種傳說中的公主抱姿勢穩穩抱起往下走的時候,蘇簡簡直悲憤得不行了:「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再叫就丟你下去。」
被放下去和被丟下去自然是兩個概念,蘇俊傑自然識時務地閉了嘴。
然後在心裡一陣嘶嚎:竟然被死情敵做了公主抱這麼掉節操的動作,還是讓他再死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