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見到了人,楊宛才知道,珍珠說的富貴景象是怎麼回事。
今日的席姨娘穿著一身胭脂色夾衣,衣擺處綉著富貴牡丹,頭上用一支白玉四蝶紛飛落於花叢的步搖綰了頭髮,耳墜是紅寶,胸前一個赤金鑲翠玉的項圈,抬手之間露出手腕上的白玉鐲子,清瑩剔透,儼然也不是凡物。
楊宛卻只覺得,這番作態,太過誇張了些。
席姨娘的肚子已經有些大了,見了楊宛過來,她含笑示意,眉眼之間卻依舊有說不出的清愁。
楊宛在那裡站定,笑意盈盈地與她見了禮,看著姚夫人,道:「今兒下了一場好雪,夫人若是有興緻,不妨去外頭賞一賞雪景。」
姚夫人笑著拉著她說了兩句,才道:「席姨娘說要見見你,我看她似乎很是迫切,就讓你來見了。」說著,捏一捏楊宛的手,暗中示意,若是不願意,也不必多說什麼。
楊宛含笑謝了姚夫人,到席姨娘身邊去,笑吟吟地問:「不知道席姨娘今日過來,有什麼想對宛宛說的?」
言辭之間將兩人撇得很清楚,席姨娘卻並不在乎,只是微微地笑著,伸出手來握住楊宛的手。
她的手就算是在暖意融融的屋內,也顯得一片冰涼。
楊宛吃了一驚,就聽她說:「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想著過幾日就要過年,就想著來見一見宛宛你。」
她眉目如畫,籠罩上說不出的愁緒,彷彿遠山淡水一般動人。
「我與宛宛,也是有舊,日後,還要宛宛多多照應。」
她說了這樣一句,就鬆開了手,絮絮地說起自己給楊宛帶了什麼禮物來。不過是些首飾衣料,比不得姚夫人給的,卻也是上好的。
楊宛卻不太明白,看著她將東西都送了,起身要走,連忙與姚夫人告罪,送了她出去。
走在路上,楊宛問她:「素日也不見你過來,今日為何說起這些話來?」
席姨娘伸手撫一撫耳邊鬢髮,一雙手豐潤飽滿,指尖卻是近乎透明般的美麗。她對著楊宛,輕輕地笑一笑:「宛宛你當初問我,為什麼要做妾。我當時說,我是不得已。」
楊宛不解她為何說出這番話來,抬眼看她,卻見她嘴角微微上翹,唇邊的笑意淺淺淡淡,美麗動人。
「宛宛,如今,就當我這個過來人給你一個忠告。」
「千萬不要做妾,不管是什麼樣的不得已,都不要做妾。」
她低頭來看楊宛,伸出手指按在楊宛的肩上,低低而堅決地對楊宛說:「有了一個不得已,就會有更多的不得已。到最後,你就不是你自己了。」
她鬆開了手指,笑著對楊宛說:「宛宛就不必送了,如今天寒地凍的,在外面吹了風受了寒就不好了。」她推一推楊宛,說:「回去吧。」
楊宛對她的話似懂非懂,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她遠走,腦袋裡彷彿被塞進了一團漿糊。
姚肅回來的時候,楊宛正在躺在屋子裡似睡非睡。聽得外面開始熱鬧起來,就知道姚肅回來了。
但是整個人卻倦得很,根本就不想起來。
這樣的半夢半醒之間,她迷迷糊糊地想,席泓晴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番話?自己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做妾這種事。
可是眼前卻彷彿出現席泓晴透徹的目光,一直看到自己心底去。
她猛然間驚醒了過來,天色已經大黑了。
綠柔聽到她起來的聲音,問了一句:「宛宛醒了?時候不早了,可要吃晚飯?」楊宛這才徹底清醒過來,但是方才那一瞬間席泓晴的目光,清晰地在她腦海中浮現。
過了幾日,她找了機會將席泓晴的事情說於溫承聽。
溫承眸中流露出的情緒,讓楊宛也有些看不懂起來。他似乎是猜到了什麼,又似乎還在迷惑。
「她的意思,也許不僅僅只指做妾。」過了好一陣之後,溫承說。
此時,兩人正坐在楊宛的屋子裡,外邊是尚未化開的雪,窗欞下一排的冰凌。雕花的窗戶微微打開,透進來一陣涼風,給熱騰騰的屋內帶來讓人清醒的涼意。
從這裡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窗外的一枝紅梅,已經有了花苞,再過幾日,就要綻放了。
溫承雖然知道楊宛在姚家受寵,可是卻不知道,姚家居然這麼寵她。這屋內燒的炭,姚家的管事也是沒有的。
再看這屋內的打扮裝飾,就更加不用說了。
他捧著青瓷蓮花的茶杯,手指在上面摩挲,輕聲對楊宛說:「席姨娘,也許只是覺得,有些事不能心存僥倖,更不能妥協。」
楊宛抿唇,顯出為難的神色來:「我只是不懂,她為什麼要對我說。」
溫承凝視她低下去的頭,從這個角度看,只能看到頭頂。她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只用最簡單的紅繩綁了,上面墜兩個金鈴鐺。
他就這樣看著,思緒卻不知道飄到什麼地方去,口中的話猶豫了許久,卻沒有說出口。最後,他說:「沒關係,以後遇到了,能想起她的話來就是好的。」
楊宛仰頭露出笑臉,對他用力點一點頭。
然後,她說起這些日子自己在內院外院的境遇來。
溫承聽著,心裏面卻想著另外的事。剛才她問自己為什麼席泓晴要對她說那番話,溫承覺得,自己大概是知道緣由的。
楊宛……不,姚肅對楊宛,分明是已經有了暗生的情愫。但是,畢竟還是懵懂,這份情愫只是別樣的好感,他自己卻想不明白。
溫承喝一口熱茶,淡淡地想,既然這樣,就不要點破好了。畢竟,楊宛如今的身份與姚肅如今的身份,就算說是天壤之別,也是說得過去的。他平靜地看一眼楊宛,後者正說著上次出去碰到的事情,溫承從中獲取著自己想聽到的消息,臉上的笑容依舊淡淡。
小丫頭如今依舊只覺得日子沒有以前暢快,不過,如今看這姚家……
溫承又喝了一口茶,不,姚家怎麼樣,自己完全不知道。畢竟,如今的自己,可只是丞相府上一個小小的小廝。
他凝視著楊宛的目光變得溫柔,以前楊家老二老是在自己面前說起這個妹妹有多可愛,如今,溫承覺得,自己其實也可以將她當做妹妹寵一寵。
想到這裡,他的神色越發地溫和了起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除了除夕那日熱鬧了一下之外,楊宛再沒有覺得過年有什麼熱鬧的。
不過,她倒是見到了席泓晴的弟弟席宏遠。席宏遠跟著姚家的管事跑了一趟近海,如今回來,儘管皮膚被曬得黝黑,甚至有開裂的地方,可是整個人的精氣神卻顯得完全不一樣了。
以前的樣子,還像一個空有勇氣的少年,如今卻已經有了幾分沉穩氣象。
他與楊宛在院子內相遇,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對著楊宛笑了笑,笑容大大咧咧,儘管依舊能看出那種振興家業的沉重感,可是人卻已經放開了許多。不再將它視為唯一的目標。
他給楊宛塞了個小玩意,楊宛拿著那明顯從海邊過來的貝殼回到居所,卻正好被姚肅碰了個正著。
姚肅見她捧了一個大大的貝殼回來,也是好奇,聽得是席宏遠送她的,臉上就有幾分不好看。
只是看著她臉上笑容燦爛的模樣,卻又將那份不甘心咽了下去,只是嘟嚷:「我也有這樣的貝殼。」
楊宛笑眯眯地說:「可是這個是遠哥兒送的,是他親手在海邊找到然後帶回來的。」她捧著臉一臉嚮往:「聽起來就覺得,很有意思啊。」
姚肅悶悶地坐在邊上生悶氣,楊宛很快就發現他的心情不佳,笑眯眯地將貝殼湊到他耳邊去:「你聽。」
貝殼裡面傳來風呼嘯而過的聲音,甚至隱約可以聽見海浪拍岸。一聲一聲,聲聲入耳。
姚肅的表情漸漸地就溫柔下來。
「真好聽。」他笑著說,楊宛笑眯眯點頭:「對吧對吧,真好聽。」
兩個人你聽一會兒我聽一會兒,時間就這樣在無形之中被打發了。
這些日子,楊宛跟著姚肅的學習,已經學到四書了。進度雖然看上去快,可是陸先生卻說,四書重要,別的雜書也不能放下。
「若是只學四書,旁人說起什麼典故,只怕你都答不上來。文人的風流雅緻,可就是在那一堆一堆的書中間出來的。」
姚肅不服氣地辯駁:「可是爹爹就只學了四書。」
陸先生卷了書卷,敲一敲他的頭:「既然如此,你可見旁人稱讚丞相大人詩書風流?丞相大人是個實幹家,卻不擅長這些風花雪月的。」
姚肅鼓著嘴做不滿狀,楊宛在一旁抬起頭看一眼姚肅,又看一眼陸先生,想起自己的父親。那時候的父親,與母親之間,倒是確確實實地是陸先生所說的風流雅緻了。
春日裡賞什麼花,用什麼樣的水泡茶做點心,又要穿什麼樣的衣服來配……彷彿也沒有定式,可是旁人說起來,卻總是要稱讚一聲雅緻異常的。
楊宛想,這樣的本事,大約自己是永遠都學不到了。
她低下頭去,將忽然湧上來的那一點酸澀按捺回去。
自己已經不是楊家的貴女,這些東西,又有什麼必要呢?不學,倒是正好。
只是雖然這樣想著,卻始終覺得意難平,一時之間就有些鬱鬱寡歡。
直到有人送了消息過來,去歲給楊玲的信件,輾轉到了現在,終於是得到了一封回信。
信中說的事情,讓楊宛立刻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