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這件事之後,姚夫人總算是履行了一次自己對二房的管家的權力,將當日涉及到的所有人都扣了下來,盤查了個清清楚楚。
席姨娘這件事,明顯的就是有人在背後動手,姚夫人對此很不高興,這是對她的挑釁。
動手的人似乎並不知道該如何收尾,姚夫人只是略一深挖,就挖了出來,結果卻是讓人目瞪口呆。
嚴姨娘有心拖延,卻怎麼都沒有想到,那讓她的拖延湊效了的原因,居然是姚玉。
年紀小小的姚玉,居然在事前就收買好了二房請過來的幾個穩婆,在席泓晴當日喝下的葯中,加入了讓人渾身無力的藥粉。
生孩子的時候往往就是靠著那一口氣,可姚玉這樣一來,席泓晴和孩子兩個人,都有可能死在產房裡。
姚夫人查得了這個消息,也是倒吸一口冷氣。
這樣小就這般蛇蠍心腸的女孩兒,她是怎麼都想不到的。只怕連嚴姨娘也沒有想到,否則不會這般拖延,讓人明確地看出了裡面的不對,最後查到姚玉身上來。
嚴姨娘大概以為席泓晴的難產是真的難產,只是打算略微拖一拖,說不得席泓晴就沒了。她的拖延最後若是讓人翻出來,也能讓她辯過去。
可沒想到,事情居然是姚玉做的。
姚夫人看著下人送上來的口供,沉默地將這些都封進信封里,交給人寄送給姚二夫人。
不管姚二夫人收到消息會怎麼氣急,也不管姚鐸會怎麼傷心,姚夫人只是將席泓晴生下的那個小丫頭抱了回來,暫時地養在了身邊。
就二房那一屋子的姨娘,她一個都信不過。在自己手上已經是折了一個,這剩下的這一個,就要好生照顧了。
楊宛聽得這背後曲曲折折的信息,也是驚詫莫名。她怎麼都沒想到,居然是姚玉。
這個時侯回想起來,那一日在花叢背後聽得的那個聲音,似乎也是姚玉,卻不知道那一日是因為什麼,讓她如此憤怒起來。
大約還是姚夫人去坐鎮了吧。
楊宛想著這些,忍不住就去找了溫承要說一說這背後的事。
溫承聽了消息,也是差異,最後卻又笑了起來。看著楊宛柔聲道:「宛宛,你可曾想過,為何那席姨娘,就這般毫無反抗之力的去了?」
楊宛側臉看他,有些不解。
溫承輕聲說:「她沒有反抗之力。」
「她為何沒有反抗之力,因為她身在姚家的內宅,身邊卻沒有能夠依靠的力量。」
「娘家的弟弟如今身在外海,靠著姚家來供養娘家,娘家她是靠不上的。」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二老爺。可是二老爺卻不在這裡,人走了,沒有帶著她一起走。」
楊宛對這番話聽得很是不解,看著溫承皺著臉問:「承哥哥,你到底想說什麼?」
溫承陡然間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僵硬在那裡,良久之後,方才收斂了笑意,重重地一嘆。
「不,我沒有想說什麼。」
楊宛頓時不滿起來,鼓著臉看他:「明明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為什麼還非要裝作什麼都沒有?」
她仰頭看著溫承,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和他對視,彷彿要落到他心底去:「承哥哥,你有什麼秘密,是不能告訴我的?」
溫承凝視她的眼睛,心中有好多的情緒翻湧,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有些東西沉甸甸地背在肩膀上,卻無從為外人道。他臉上的笑風淡雲輕,卻被楊宛站了起來,一雙小小的手輕輕地捂住他的眼睛。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少女細細柔柔的聲音輕輕地說,「這樣笑起來很假,也很難看。我知道承哥哥的日子過得不順意,可是,在我面前,都可以說啊。」
她鬆開首章,俯身和他對視,一雙眼睛牢牢地盯住他:「因為,我和承哥哥你是一樣的啊。」
溫承聽得迷糊,下一刻,就聽見楊宛貼著他的耳朵,低低地說:「我們都失去了家族,而且,總有一天,我們都會憑藉自己的力量再創家族。」
溫承頓時彷彿被雷擊中一樣,整個人都呆住了。
任他是再能猜想,也沒想到,楊宛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楊宛笑眯眯地狡黠看他,可愛地歪一歪頭:「承哥哥,是不是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溫承看著她玉雪可愛的笑臉,心跳慢慢地恢復正常,方才那一瞬間,他似乎整個人被凍結。
回過神后,他苦笑著說:「宛宛,剛才……」
「剛才,不是說笑。」楊宛的笑容卻忽然就淡了下來,她坐回方才的位置,不再看著溫承,「承哥哥,我是真的這樣想的。」
「最開始的時候,我聽到消息,說景之在宮裡,以後就是個小黃門的命。那個時侯我就在想,不管怎麼樣,他這一輩子是出不得宮了,那麼,楊家怎麼辦。」
「後來啊,我就覺得,為什麼我自己不行?為什麼非要是景之呢?景之比我還小,什麼都沒有學到,為什麼我就一定要將希望寄托在景之身上?所以啊,我就決定了,楊家就交給我來好了。」
小小的少女語調輕快地說著讓溫承心臟緊縮的話,震驚席捲全身,緊緊地捏住心臟,讓他說不出話來。
他怎麼都想不到,印象中似乎是還需要人照顧,需要人小心呵護的少女,居然已經有了這樣大的志願。
「我和景之,是楊家最後的嫡系。既然景之可以,那麼,我也可以。我不知道我現在能做什麼,但是我知道,楊家會在我身後流傳下去。」
她終於側臉回來看他,那微微上翹的嘴角卻讓溫承看出她心底的堅定。
「所以,承哥哥,如果可以,教我,好嗎?」
溫承到這個時侯才完全徹底地回過神,他彷彿被什麼擊中一樣,全身都不屬於自己。
苦笑了一下,他看著楊宛,她已經不再是一團孩子氣了,八歲馬上就要到了,她的周身也有了大人的穩重與堅持。雖然兩個人的童年,都已經早早地結束了。
「宛宛,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溫承試圖去勸說楊宛,傳承一個家族,這樣的事情做起來,要比世上許多人所皆知的難事更加難,一個女孩,怎麼就能將這樣的重擔抗在肩膀上。
但是,他聽到楊宛說:「總要做了,才知道行不行。如果不做,永遠都不知道了。」
溫承張張嘴,又閉上,眼前似乎出現曾經與自己交好的少年,稚氣童真的臉,但是在背光中充滿了自信:「總要去做一做才知道好不好,你都不試一試,怎麼知道你一定不行?」
同樣的血脈,說出的話居然如此相似。
「你和你二哥,」良久之後,溫承才平復了自己的心緒,能夠微笑著說出話來,「還真是相似。」
如水眼眸看向水面,卻彷彿透過它看向了遠方。
「我和二哥哥,本來就是一家人啊。」少女輕快地說著,清脆得好似珍珠落在地面上,「所以,能說出一樣的話也不奇怪啊。」
「二哥哥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吧。以前,父親說二哥哥的智慧擅長在逆境中向上,如果家族式微的時候,交給二哥最合適;而大哥擅長的,是用調配龐大的勢力,最適合太平年代執掌家族。雖然父親沒有說我適合什麼,可是,我是大哥和二哥的妹妹呀,他們擅長的,我總會學到一點。不需要太多,只需要,足夠我將楊家流傳下去就好。發揚光大的事,我能做到最好,做不到,留給後人也好。」
溫承的笑容越發溫和,這一次是真正的風淡雲輕:「小小年紀,就想到嫁人生子了嗎?也好,若你有這樣的志向,那麼,我們一起好了。」
楊宛立刻笑眯眯地回過頭來,眸子定定地落在他身上,視線灼灼:「那麼,就說定了啊。一定要一起努力。」
溫承點點頭,唇角上翹的弧度越深。
「好。」
楊宛笑得越發燦爛,連眼角都向下彎曲了。
「那麼,承哥哥可以告訴我,之前那個問題了嗎?」
溫承一怔,隨後回神,想起最開始兩人對席泓晴的討論。
「因為,她手上沒有自己能握住的力量。從開始到後來,她都是在攀附他人。」
溫承細細地對著楊宛說:「在席家的時候,她攀附家中長輩,所以席家沒落,她就失去了主心骨,最後落到姚家來。在姚家,她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二老爺和二夫人身上,就連二房剩下的幾個姨娘,都知道收買幾個人為自己的未來做準備,可是,她連這樣的準備都沒有。」
溫承看著楊宛,溫和而冷酷地說:「宛宛,你看,這就像是你一樣。現在的你,就是依靠著姚家人對你的憐憫而生活。一旦這份憐憫消失,你就將再度回到那不堪的處境去。」
這樣誅心的話並不能讓楊宛有任何動容,她甚至依舊是笑著的。
「我知道啊,」楊宛說,「所以,我也在努力,努力學習更多的東西,努力讓我在姚家人眼中更加有價值。當我有了價值,就算是想要利用或者拋棄,也會考慮更多吧。」
她對著溫承彎一彎眼角:「我和承哥哥你,走的都是同樣的路啊。」
溫承被她這樣的笑容所震懾,一時之間居然呆在那裡,好一會兒之後,他才笑了起來。
「你說得一點都不錯。」他眯起眼看向湖面的對岸,有穿著丫鬟服飾的人一邊交談著一邊走過,她們的笑容自在而輕鬆,卻完全沒有想過,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他人的一念之上。
「宛宛你看,她們這一生攀附著別人而不自覺,這樣的日子,真是相當的無趣啊。」
楊宛抬眼看過去,聽到溫承說:「而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就是不攀附誰。」她在心底輕輕地接上一句,只有這樣,才能得到自由。
「是啊,不能祈求別人的憐憫而生活。」她喃喃地介面,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夏日的風從耳邊吹過,水面波光粼粼,荷花搖擺著,彷彿不勝涼風。
但是這一刻,兩個人心裏面卻都有了同樣的決斷,向著同樣的目標開始努力。以前的相互同情相互舔舐傷口的兩人,終於是成了真真切切的戰友。
走在同一條路上,並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