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楊宛比姚真只小少少的幾個月，姚真到了嫁人的年紀，楊宛也差不多要到了。
但是，作為丞相府女兒的姚真有父母親人幫忙操心，千挑萬選跳出來合適的夫婿，作為丫鬟的楊宛，卻不會有這樣的幸運。
聽到姚真說起這個問題，就連楊宛都是一臉茫然，然後才漸漸地轉為瞭然。
是啊，我也到了嫁人的年紀了。
可是，那有怎麼樣呢。
她現在依舊是楊家的下人，而下人，是沒有婚配自主的權力的。
對著姚真的問題，她也只是微微一笑，說：「真真你說這個幹什麼呢？我還沒想過要嫁人呢。」姚真聽到她的回答，咬了咬唇，頗有些不甘心地對著她說：「可是宛宛，你的年歲，也到了，你就一點都沒有想過嗎？」
她小心地看著楊宛，眼神中流露出的小小試探清晰地落在楊宛眼底。
但是，楊宛卻裝作沒有發現，只是對著她微微一笑：「真真，現在，你就不該操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好好關心自己的事才是。再過幾日，可就是你嫁人的日子了。」
姚真叫起來：「這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這是你的一輩子！」她盯著楊宛，終於是咬牙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二哥對我說，他想納你為妾，你願意嗎？」
楊宛並不意外會聽到姚真這樣說。
隨著年歲漸長，姚肅對著自己的視線也一日一日的越發炙熱起來。年少時深刻的情誼，如今都變成了炙熱的愛意。
只是，楊宛一直都小心地應付著，並沒有讓姚肅衝動地說出什麼話來。
兩個人之間現在可以依舊相安無事，可是當話一旦說出來，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距離。
只是，千防萬防，楊宛怎麼都想不到，會是姚真說出這句話來。
她看著姚真。少女的臉頰紅潤，因為緊張鼻尖上微微地冒著汗，一雙眼睛晶亮，嘴唇被貝齒輕咬著，越發顯得紅潤起來。
這樣美麗的臉，也難怪那和她定親的男人見了，就心甘情願地栽了進來。
朝堂之上的風起雲湧，前路艱險，抵不過少女對他嫣然一笑。
誰都知道如今陛下在朝堂之上越來越暴躁，姚丞相卻一直如同定海神針一樣屹立不倒。以前大家都覺得這是因為姚丞相聖眷濃厚，可後來，漸漸地就有人發現，那不是姚丞相聖眷濃厚，而是姚丞相自己本身就有了極大的勢力。
有見識的人心中早就有了不安的感覺，開始韜光隱晦，可是更多的人卻看不清楚，只覺得姚丞相是個適合追隨的對象，開始跟在姚儀背後搖旗吶喊。
姚鐸從當年的縣丞開始，漸漸地如今也已經開始冒頭。姚家兄弟二人，算來居然是已經將文臣掌握了大半。
皇帝大約是沒有看出來，也大約是看出來了而毫不在意，對著姚儀漸漸勢大而混不在意，只是越來越在乎自己後宮的寵姬。因為皇帝對這些寵姬的太過在乎而不在乎皇后的臉面，皇后早已與皇帝鬧翻，面和心不合，而曾經得寵的妃子都已經黯然消失在人們的視線當中，也許宮中某個冷宮中凄然老去是她們的歸宿。
這副架勢，讓人想起當年前朝末帝。
一如當年。
唯一的不同，也許就是當年的末帝偏寵了貴妃，將權力分給了貴妃的家人，以至於最後被貴妃的家人奪去了皇位。而現在，皇帝寵愛姬妾，卻並不深情，隔三岔五，那寵姬的位置就會換一個人來做，更不用說說將權力分出去這種可能。
那與姚真定親的卻是聰明人，從入了翰林院之後，就一直擺出哪一邊都不參與的架勢，赫然做出了一副在朝堂上混日子，只等過些年就告老還鄉的架勢。
偏偏被姚儀送了一個姚真出去，就心甘情願地入了場，從翰林院出來，開始為姚儀的實力添磚加瓦。
楊宛每每想到這些，總是覺得姚真真是好運。那樣一個人，對她卻有那樣深厚的感情，那麼，對她是真真切切的愛意吧。
「宛宛，二哥對你，是真的好，這些年來，他為你做了什麼，我們都看在眼中。他心裏面必定是有你的。但是宛宛，你心裏面是怎麼想的呢？」
楊宛唇角浮現出譏諷的笑意。我是怎麼想的呢？
我當然不願意。
她腦海中赫然浮現出到姚家這幾年來遇到的人，從席泓晴到姚玉的生母嚴姨娘，再到後來為了心目中假想的姨娘生活而孤注一擲地去爬姚儀的床最後被丟出姚家的第一個珍珠，楊宛覺得，就算是沒有楊家的家訓，就算只是看了這些人的生活，也已經足夠她做出選擇。
她不想為妾。
可是，這句話，要怎麼說給面前滿心期待地看著自己的姚真聽？
她心裏面，大概是覺得姚肅對自己來說是一個好歸宿吧。
楊宛凝視她片刻，忽地一笑：「真真，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不管怎麼樣，我心裏面，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姚真見她迴避了這個問題，也不是猜不到她的想法，心中卻始終還有一點不死心，不甘願地應一聲是。
楊宛笑眯眯地將話題揭過，彷彿從來沒有聽到過這個問題一樣，說起了旁的事務。她鎮定自若的態度讓姚真複雜的心情也漸漸地平復下來，對著她也終於是露出了燦爛笑臉。
出了姚真的院子，楊宛嘆了一口氣。身後跟著的小丫鬟好奇地上前詢問：「宛宛姑娘，怎麼唉聲嘆氣的呀？真真小姐要成婚了，不是應該高興嗎？」
楊宛回頭看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笑道：「不過是捨不得。想到日後真真就要到別人家去，尋常也見不得一面，就捨不得了。」
小丫鬟似懂非懂地點頭，卻自覺找到了答案，笑眯眯地安慰起楊宛來。
楊宛聽著她有些童稚的話語，不由得唇角微翹，也露出笑容來。走了不多遠，面前就走過來一個豐腴少婦，年歲倒也不大，只有二十來歲，臉上的神色卻很凄苦。
見了楊宛，那少婦勉強露出了一個笑意；「是宛宛啊。」
楊宛連忙行禮，口中道：「見過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姚章的妻子張氏點了點頭，唇角是上翹的，但是周身的凄苦之色卻依舊是揮之不去。
見楊宛似乎是從姚真的院子出來，她略有些羨慕地往姚真的院子方向看了一眼，口中道：「妹妹如今也到了要嫁人的時候了，我剛嫁進來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呢。」
楊宛聽得她這一句，心中暗叫糟糕。姚大奶奶嫁進來已經有好幾年，但是不知道是怎麼會是，她與姚章之間至今未能有子。
姚大奶奶甚至於給姚章納了幾門美妾放在姚章房中，卻依舊是連個女兒都蹦不出來。大少爺那一房，從姚大奶奶入門之後兩年開始，就一直籠罩著一股愁苦的氣氛。
姚大奶奶以前還總希望著自己能生，可是日久天長，一直都沒有希望，她也漸漸地日子過得越發黯淡起來。因為這不快的日子，她越發喜歡抓著人傾訴。不管別人說什麼，三言兩語的，她總是能繞到自己的日子過得不順暢，什麼都是自己的錯上面去。
楊宛此前被她抓住傾訴過好幾次，此時聽到她一開頭，就知道她要說什麼。
果不其然，說完姚真，姚大奶奶的話下一瞬就轉到了自己身上。「那時候，我還覺得，這日子真是無處不好。大爺對我好，我心裏面也有大爺，到時候再有個一男半女的，日後就什麼都不愁了。」
「誰想到啊，這老天爺他就是不長眼，大爺這麼好的人，居然連一個後代都沒有。」
楊宛聽著姚大奶奶哭訴著姚章膝下空虛，臉上笑容已經略顯僵硬，口中卻還不得不適時地說出安慰的話。畢竟是大奶奶，就算是她心裏面已經覺得不耐煩，也是不能表現出來的。
被姚大奶奶拉著哭訴了有小半個時辰，姚大奶奶才取了流雲織錦的帕子，輕輕地沾一沾眼角，對楊宛露出一個略有歉意的笑容來。
「拉著你說了這麼多，也不知道耽誤了你多少事了。不過宛宛你是個心善的，不似那等小人，口裡面甜言蜜語地安慰著我，心裏面卻不知道嘲笑了我多少次。也就是宛宛你，才能耐著性子聽我說這些車軲轆話了。」
楊宛連忙又安慰一句，說幾句已經說得熟爛的話。姚大奶奶才終於鬆了手放了她離開：「也耽誤你的事了，你快去忙，我在這花園子里略走一走。」口中這樣說著，她卻並沒有真的讓楊宛走，只是上下將楊宛打量一番，口中嘆道：「這般好樣貌好人品，也不知道最後便宜了哪個小子。」
她說著，對楊宛又是一笑：「我那邊倒還有個藍寶的鏈子，我讓人給你送了去，你帶著玩。也就只有你這般好樣貌，才襯得起那鏈子了。我已經是用不上了。」
說著，對楊宛又是一笑，終於是放她走了。
楊宛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面上不急不緩，對姚大奶奶露出一個笑，慢慢地轉身離開。
感受到背後灼灼的視線終於消失，楊宛這才快步走了兩步，好讓自己徹底從姚大奶奶身邊走遠點。
剛走了幾步，就聽得不遠處一聲輕笑，有人站在那裡，不知道看了多久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