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又是一天風和日麗的午後。

白牆紫瓦,庭中幾株古梅。時間似乎在它們身上格外放慢了腳步,時值春末,梅花卻還未開敗,整個院子里都飄著淡淡的花香,氤氳著空氣也多了一層疏落旖旎的色彩。

沾染梅花芬芳的色彩,被暮春的微風吹起,穿過古梅遒勁的樹枝,掠上前庭幽綠的湖水,撫開那幢精緻的白色小樓。

寬敞而古樸的客廳里,坐著個安靜的少年,他右手托著一本書,左手虛扶住太陽穴,低垂的眼神正落在展開的書頁上。

午後的陽光兼具了晚春的潤澤和初夏的溫熱,映著他白皙的肌膚微微透亮,紅潤的雙頰隱約可見細小的茸毛。隨著目光在書上字裡行間緩慢穿梭,他的睫毛便會偶爾動一動,陽光跳躍在他眼下,繪成兩彎細膩的暗影。

彷彿不經意間掃在人心尖上,微微的癢。

「這麼早就起來了?」

沉鬱的嗓音忽然在身側響起,少年剛回過神,旁邊的沙發已經凹陷下去,隨即他整個人便落入一個微暖的帶著些許清酒味道的懷抱。

男子撫上他臉頰的指尖也與這懷抱的溫度一樣,不怎麼熱,甚至還有些許泛涼。而當他手指輕輕碰觸他眼睫的時候,少年終於不由自主往後縮了縮肩膀,雖然這動作反而讓他被禁錮得更緊了。

「……方遠?」

少年疑惑地喚出一個名字。

男子一愣,停留在他面龐的手頓住動作。

是了,他怎麼差點兒忘記了?他現在是「程方遠」。他一直想讓面前的少年這樣稱呼他,卻沒想到已經好幾天過去,還是不怎麼能完全適應,總覺得這名字陌生得很,還讓他隱約覺得排斥。

沒有想象中喚出來,該有的那種感覺。

程奕不動聲色地收回手,懷中人終於如釋重負,略低下頭,在自以為隱蔽的角度悄悄吐了口氣。程奕注視他小心翼翼的模樣,那因為緊張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他還清楚記得親吻上去時是怎樣甜美誘人的滋味。

「於溪。」

聽見這聲呼喚,少年抬起頭,那雙漆黑的眸子清澈如水,還是一眼就能看透,沒有了從前那種不加掩飾的憎惡感情,這漂亮的眼瞳里只剩下一片乾淨,還有一絲引人犯罪的無辜,就彷彿全心信任般的坦誠無欺。

蘇於溪……

現在已經是,只屬於程方遠的蘇於溪。

不管用多麼卑劣多麼見不得光的手段,終於還是讓他得到了。

程奕輕輕笑起來,以往他總是神色平淡,偶爾微微勾一勾唇,卻還稱不上笑,感覺整個人都是冷冷的,蘇於溪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笑容,不由得有些怔愣。

而下一刻,程奕已經稍稍傾下身子,將懷中人摟得更緊了些。不知道為什麼,蘇於溪感覺他身上溫度似乎有些升高,隔著兩層衣服明顯越來越熱,蘇於溪不自在地動了動胳膊,那種不知名的壓迫感,卻反而更加強烈了幾分。

隨後,一隻強健有力的手不容拒絕,居然從他襯衫下擺探了進去,蘇於溪渾身一激靈,忙下意識脫口道,「不行!」

「不行?什麼不行?」

程奕嘴角邪肆地一勾,故意反問。

蘇於溪也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不行,他只知道,他打從心底里不喜歡被這樣對待,他的動作讓他渾身汗毛倒豎,如臨大敵,完全就類似於條件反射,根本說不出緣故。

「我……我……反正是不行。」

他囁嚅著,面紅耳赤。

程奕凝視他片刻,臉上的笑容居然更加開懷,他抱著蘇於溪,連胸膛都隨著笑聲在起伏震動。以前他怎麼就沒發現,蘇於溪竟還有這麼可愛的一面?大概從前真是自己對他太差勁了,才會讓他面對他時,總是擺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態度。

原來,真正的他其實是這樣的。

那會不會在跟孟慶雲或者孟沅相處時,他就是如此迷人的真性情?

程奕忍不住想,同時暗暗收緊手臂,雖然他已經拚命壓抑自己不能發怒,只怕會破壞這種難得的溫馨氛圍,但他還是有些控制不住。

「我說行就行!」

早已習慣了強勢和命令,程奕臉上笑容盡失,手勁也跟著再度攀上來,直接就將最先阻礙到他的那幾顆襯衫紐扣給扯掉了。

蘇於溪頓時大吃一驚,忙伸手抓住程奕胳膊,可他本就是大病初癒,論力氣根本擋不住他,程奕的手落在他胸前,那細長的手術疤痕,像一條無比曖昧的紅線,程奕目光隨之而上,覬覦在未完全散開的襯衫陰影里。

蘇於溪羞窘得耳根都在冒煙,但更多卻還是莫名氣憤,再看程奕眼神不對,分明這次根本沒想就此打住,他忍不住大聲說,「程方遠,你在撒謊!」

程奕心頭一驚,動作終於停了下來。

蘇於溪趁機飛快地攏好襯衣,他想掙開這個危機四伏的懷抱,可是程奕圈著他,雖然沒再進一步做什麼,力氣卻絲毫不曾放鬆。

蘇於溪沒辦法,只得先讓自己鎮定。經過這幾天的朝夕相處,他已經大致了解了眼前這個人的作風,明白不能跟他硬碰硬。略一思索,蘇於溪看向程奕,而程奕也正在注視他,目光平和,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強硬不可攻破。

蘇於溪不由放柔了聲音,「方遠,你說過我們是戀人……」

程奕的心狠狠一沉,「你在懷疑我說的話?」

他的眼神褪去全部寒冷,突然變得異常熾烈,熱切中又壓抑著某種痛苦,蘇於溪幾乎不忍心與他繼續對視,這樣的神情讓他根本沒有理由懷疑,他對他的確是有感情的,而且感情很深很深。說是戀人,或許並非假話,而且,這個人看起來什麼也不缺,他也根本沒必要對個一無所有的病人編這種謊言。

更何況這病人還是個男人。

蘇於溪想不出他可能騙他的原因,所以,只能默認他說的「關係」。

然而……

並非是覺得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感情匪夷所思有悖常理,反而當他最初聽到「戀人」這兩字時,他接受起來相當自然,只是好像潛意識裡,這個辭彙所對應的人,彷彿並不是眼前的這個他。

明明想要因此而拒絕程奕的親近,但是,相處幾天過後,他又隱約覺得這個人給他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很矛盾。

「……沒有,我沒有懷疑你說的話,只是……再給我一點兒時間吧,我可能……可能還不太適應。」

為了讓程奕安心,蘇於溪也伸手回給他一個溫柔的擁抱。然後,像哄著鬧彆扭的孩子一樣,他輕輕的、有節奏地拍撫他的肩膀。程奕的心一點點平靜下來,他更加用力地抱住了蘇於溪,只是這一次再沒有其他逾矩的舉動。

「不許離開我。」

程奕低聲道,語氣霸道。

還是跟從前一模一樣,他好像永遠也學不會說更多情意綿綿的話,永遠也不曉得該如何表達內心真實的想法,連說出這樣一句,他也已經竭盡全力。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

對不起。

還有——

我只是怕你離開我。

然而,就是這樣簡單的兩句話,程奕卻怎麼都說不出口,他曾經的身份、他複雜的經歷、他陰暗的性格,都決定了他不可能說出口。但另一方面,程奕卻也清楚的明白,究其根源,他的所作所為,不就是因為這一個「怕」字么?

他怕,怕現在的一切都是夢;怕等不到夢醒,蘇於溪就會消失;怕知道真相后,蘇於溪看待他的眼神……他怕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到他數都數不清,多到連他這樣狂妄自負的人,都已經在開始後悔。

後悔如果,過去身為帝王的他,能夠真心實意向蘇於溪坦白他的「怕」,會不會他就會因為心軟,而最終選擇為他留下?

動了動嘴唇,程奕沒有真的問出這個問題。

「別擔心,我身體已經好多了。」

蘇於溪微笑著回答,他以為程奕所說的「不許離開」,是指他的病。畢竟按他告訴他的,他差一點就死了,就永遠離開了,而身為戀人,他會一直后怕也是正常的。

他們所想並不是同一件事,然而程奕沒有點破。就這樣吧,就像普天之下最平凡的一對情侶,沒有其他任何複雜的牽絆。

就按照他為他編寫的過去來繼續演繹:他們曾經相愛,他病了,他救他,而等他終於醒來,卻因大腦缺氧的後遺症暫時遺忘了過去,於是,被遺忘的一方用盡辦法,拚命想讓戀人重新接受自己……

這劇情老套得讓人想笑,但程奕卻明白,這才是他們之間難題的唯一解法。因為擁有記憶的蘇於溪,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離他這麼近,永遠都不可能。

「時間到了,回屋裡去吧。」

程奕低頭看一眼手錶,為了讓術后心臟更好地恢復,他必須監督蘇於溪保證穩定時長的睡眠。

「我不困。」

手裡的書還沒看夠,蘇於溪不想又去床上躺著。

程奕不理會他的試探,他沒那個耐性和好脾氣,直接就伸手改為攬住蘇於溪肩膀,作勢要將他打橫抱起來。

蘇於溪臉一紅,「我、我自己走!」

程奕挑眉,雖然不願意,但他還是依言鬆開了手。蘇於溪趕緊從沙發上站起來,以身體允許的最快速度上了二層進到卧室。

程奕步履從容走進房門的時候,蘇於溪已經在床上躺下,被子遮住半張臉,眼睛閉得緊緊的。那些礙眼的醫療儀器還在床頭擺著,現在基本快要用不上了。

程奕繞過床尾走到床頭櫃旁邊,打開最上層的抽屜拿一個小藥箱,抽出幾個藥瓶分別倒了適量藥丸在手心,然後又從開水壺倒出半杯熱水,兌上小半杯涼白開,溫度摸著正合適。

轉身坐上床沿,程奕將水杯和藥片遞過去。

「別裝睡了,吃藥。」

「……」

蘇於溪睜開一隻眼,程奕盯著他,目光寫滿警告。蘇於溪沒轍,只得慢吞吞坐起身,接過他手裡的東西。這堆藥片實在太多,他至少得分三次才能吃完,沒想到最後一次還操作失誤,第一口沒能徹底咽下去,頓時苦得他齜牙咧嘴,眼淚都差點擠出幾滴來。

程奕默默給他遞過去另一杯水。

蘇於溪趕緊接過,就著滿嘴的苦藥,咕咚咕咚一口氣全喝光了。

「哎,苦死我了!」

他一邊吐舌頭一邊小聲抱怨,眼睛里晶亮晶亮的,不知是在控訴葯苦還是在控訴逼他喝葯的人。程奕見狀也忍不住露出微笑,難得心裡一軟,等發覺的時候,他的手已經落在蘇於溪唇邊,正替他擦拭那裡沾上的幾滴水漬。

兩個人同時愣住。

程奕眼神微微一黯,蘇於溪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鎖在一雙手臂之間,身後緊緊貼著床頭,避無可避。

看眼前人猛然變得一臉警惕的模樣,程奕無奈地笑了笑,「你不讓我碰,我答應你了,但是你也得給我一些補償。」

蘇於溪睜大眼。

下一刻,程奕撐住手臂,傾身吻了他。不過,只是輕輕地貼住,僅僅停留兩秒就退開了。

這時間太短,以至於蘇於溪根本毫無所覺,在他的印象里,這是第一次被人親吻,在船上的時候他是昏睡的,自然不知道。

而要問這第一次被人親吻是什麼感覺?

他完全不知道,唯一的意識只是,他好像有種莫名其妙的負罪感……

「還有一周。」

正在蘇於溪思索的時候,程奕忽然說道。

蘇於溪抬頭看向他,「什麼?」

程奕回答,「還有一周,你母親就能過來看你了。」

蘇於溪臉上立時露出了驚喜的表情,從程奕那裡,他已經知道他還有家人,是對他很好的家人,雖然記憶里一片空白,但能聽見「母親」這兩個字,得知遠方還有人牽挂,他還是覺得分外窩心。

看見蘇於溪神色多雲轉晴,程奕也不再停留,轉身準備離開。蘇於溪見他要走,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一件事來,猶豫片刻,在程奕即將邁出房門的時候,他還是喚出了他的名字。

「方遠!」

程奕回過頭。

這個問題問得不好可能會傷人,所以蘇於溪細細琢磨一下措辭,半晌,他才不確定地問,「那個……我家裡人……知道我們的關係么?」

程奕微愕,繼而搖頭,「不知道。」

蘇於溪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程奕深深看他一眼,沒接著多說什麼。在門逐漸合上的一刻,他透過狹窄的門縫,窺見蘇於溪臉上釋然的神情,很明顯,很盼望親人的到來,已經遠遠超過了身為「戀人」的他。

即使苦心捏造出這樣一個最親近的身份,在他心裡,他也終究連那些「未曾謀面」的親人都比不上。

程奕唇角一勾,泛起一絲苦笑。

那如果,是「他」呢?

如果是那個現在就在j國,正滿世界尋找你的那個「他」,如果是那個人,你還會這麼在意家裡人知不知道你們的關係么?

而如果有朝一日真的知道了,你又會在家人和「他」之間,作何選擇?

程奕突然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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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水族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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