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part2
part2
【對夜晚的恐懼來其實來自於對孤獨的恐懼,我不喜歡一個人睡,卻被迫如此生活。——偷影子的人。】
孟毓沒想到蘇哲翊回國並不住在蘇家,甚至沒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要求孟毓將他送到盛庭酒店去。儘管這酒店同樣是永鑫旗下的產業,但孟毓仍難免覺得奇怪。大約是她表現得太過明顯,所以蘇哲翊輕聲笑了一下,不無譏誚的說:「我以為你應該對我的生活習慣,已經瞭若指掌了。」
這絕不是誇獎,儘管他的語氣是雲淡風輕的。
孟毓將車子停在酒店門外,立刻有門童走上來打開後座門,蘇哲翊走出來,隨手整理了衣領,一手抄在褲袋裡,一隻手虛握拳垂在大腿一側,微微仰面望著盛庭酒店的標識。
她拿不準蘇哲翊是何想法,於是走到他身側幾十公分外的地方站定,微俯身,蘇哲翊瞥了她一眼,而後抬步往前走。孟毓有些訝異,在他身後問:「蘇總,那我明早上再來接您?」難不成就此成了他的專屬司機?
蘇哲翊頓住腳步,挑了眉尖,道:「我有說過你可以離開?」
孟毓只得把車子交給泊車小弟,隨同蘇哲翊一起進入酒店。五星級酒店裝修極為奢華,她也只是在某次經理培訓時有幸住了兩晚,那時跟方紫燕住同一間房,兩個人躺在軟而舒適的大床上,翻來滾去的根本就不想起身,還被孫經理嘲笑是「沒出息」。
侍應生把行李送到總統套房來,蘇哲翊用很短的時間換了淺藍色的運動裝,從冰箱里拿一罐可樂,慵懶的坐在沙發上,擰開來喝。「你不用一直站著,坐。」
孟毓點頭,在單人沙發上坐下,眼角餘光暗暗的打量他,這樣的裝扮倒顯得不那麼深沉內斂了,與記憶中那個鮮活的身影才更為相似。她隱約覺得緊張,兩隻拳頭握得緊緊的擱在膝蓋上,正襟危坐的樣子彷彿如臨大敵。
蘇哲翊很快喝完一罐可樂,傾身將可樂罐放在茶色茶几上,孟毓偏過頭,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的那一圈小小的牙印。
在車上面對蘇哲翊刁鑽又直接的問題,孟毓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著特別官方的虛假話:「永鑫是地產界的龍頭老大,員工的薪水福利在業界都是首屈一指,比起我之前的業務工作雖說薪水低了點,但是足夠輕鬆和穩定,並且我十分認同永鑫的企業文化。」
用這種只適合在校園招聘上表表決心的場面話來忽悠蘇哲翊,也難怪他不相信了。
他說:「永鑫提拔員工是唯能力論,不論資歷,不走關係,從普通員工到主管你只用了四個月時間,我相信假以時日你會成為永鑫的中流砥柱。但是——孟毓,我不喜歡有臆想症的女人。七個月前,你的所作所為實在是讓我大開眼界。七個月後,你跟柏耀的緋聞在公司鬧得沸沸揚揚。你進入永鑫的初衷是什麼,我不在乎,你必須,儘快離開。」
七個月前?
那時孟毓還是早出晚歸的家電業務,因工作調動來到B城。彼時蘇哲翊在美國的風投事業做得風生水起,不過是在工作之餘抽空回來探親。
但就是那般巧。
你相信這世上會有完全相似的人么?
容貌、聲音、嘴角上揚的弧度,甚至是他虎口被人咬出的一圈小小牙印?
孟毓不相信。
她在蘇哲翊的公寓樓下守了兩天兩夜,第二晚雨下的特別大,她沒打傘,全身上下濕透透的像個落湯雞。當晚十點多鐘蘇哲翊終於出來見她,他撐一把黑色的傘擋在她的上空,孟毓伸手去抓他,被他躲開,「卲荀……」
蘇哲翊的聲音清冽,他明明確確的告訴她:「小姐,我不是卲荀,你認錯人了。」
在孟毓不屈不饒的攻勢下,蘇哲翊終於動怒,不悅的嘲弄:「孟小姐,用『我長得像你初戀情人』這個老掉牙的梗接近我,實在是讓人……倒胃口。」
「如果你不是卲荀,你右手那圈牙印要怎麼解釋?」不是孟毓太固執,而是巧合太多就成必然。
雨越下越大,而蘇哲翊的不耐愈加明顯,「我想我沒有義務向你解釋什麼,孟小姐,如果你繼續這種瘋狂的行為,我會選擇打電話叫警察來解決。」
他那樣狠心,連表情都彷彿是不屑一顧的,孟毓不記得當時自己有沒有掉眼淚,只是舌尖的苦澀一直蔓延到心底,她扯著頸子上掛著的金哨子給他看:「這是你送我的,你也不記得了么?卲荀,我是孟毓,我是小魚兒啊。我知道錯了,我不會再跟你賭氣了,求你,別丟下我可以么?」
如果時間可以倒退至五年前,她絕不會那麼任性,不會一氣之下偷偷跑掉,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卲荀。再後來,從遠方傳來那樣一則消息,她才追悔莫及。他們告訴她,卲荀在那場大火中失蹤了。失蹤,後來警方判定為死亡。她不相信,她怎麼敢相信呢?連屍體都沒有找到,怎麼能判定為死亡?可是老天爺終究沒有虧待她,她知道,蘇哲翊就是卲荀,他虎口的那處傷口還是她咬出來的,一模一樣的位置,怎麼會錯呢?
被雨淋得太久,孟毓高燒不止,再次醒來時是在滿是消毒藥水味道的醫院,護士小姐給她打點滴,她從床上爬起來,急迫的問:「是誰送我來醫院的?」
護士小姐說:「是一位先生,唔,高高帥帥的。不是小姐你的男朋友?我看他抱著你進急診室時可是著急的不得了呢!」
「那他人呢?」
「剛才好像下樓去了吧?」
她身體還虛弱,跌跌撞撞的跑到樓下去,早已不見蘇哲翊的身影。
她千方百計的打聽,可是蘇哲翊實在是太低調,就連私家偵探都給不出任何消息。找不到蘇哲翊,她能做的就是等待,等他回來。幸好,她等到了。
孟毓不明白,如果蘇哲翊是卲荀,那他為什麼不承認?為什麼不肯認她?那麼真正的蘇哲翊又去哪兒了?她從來不敢想,或許她的卲荀,已經……
蘇哲翊的性情卻是與從前的卲荀大相徑庭,卲荀活得瀟洒而恣意,蘇哲翊卻深沉而內斂。她明白,硬碰硬,根本就行不通,所以孟毓只能夠轉變策略,一步步尋找真相。
現在,蘇哲翊讓她離開永鑫,她當然心不甘情不願。
等她從酒店裡出來已經晚上六點了,她直接把車開回家去。這晚睡得不好,夢也做的亂七八糟。她夢見與卲荀一起去放風箏,風箏掛在樹上,卲荀身姿敏捷的爬到高高的梧桐樹上,替她摘下來。一轉眼,卻看見了一片火海,隨之而來的是劇烈的爆炸聲。她被血腥的爆炸現場驚醒,抹著額頭的冷汗醒過來。她抓著頸子上掛著的金哨子,手心裡全是汗,涼涼的金哨子貼在手心的肌膚上,這才覺得安心。
闔目時,想起一句話,「對夜晚的恐懼來其實來自於對孤獨的恐懼,我不喜歡一個人睡,卻被迫如此生活。」
她對生活所有的期待全都來自於對卲荀的期待,沒有卲荀的五年,她過得如同行屍走肉,支撐她生活下去的勇氣,就是找到他,得到他。
第二天進辦公室,一堆人紛紛湊上來打聽消息,孟毓不想敷衍她們,但這樣的八卦著實讓人頭疼。「我只是去接機,怎麼你們搞得我像是去接親呢?」
方紫燕戳了戳她的肩窩,瞧瞧說:「大家都在背後討論你這是去見家長呢!」
孟毓不解的揚了揚眉,「我見什麼家長呀?」
方紫燕擺了擺手:「就是你跟蘇柏耀啊,誰還不出來他對你有意思呢!」
孟毓嗤笑一聲:「他小我五歲,跟我弟弟一樣大!」
「……」
蘇柏耀正是在這時候出現,並「貼心」的送來上午茶--奶蓋格雷及各式美味小點心。
外賣小哥把點心分別送至各小格子間。蘇柏耀左手持奶蓋格雷杯,右手拿精緻的點心小盒,欣欣然擺在孟毓面前。「你最愛的鳳梨酥。」
辦公室里立刻有人起鬨,「二少,你這也太貼心了!嘖,這鳳梨酥可要甜死人了!」
偏偏蘇柏耀自己還渾然不知,笑容粲然,孟毓想著昨個兒蘇哲翊的態度,不由得打了個顫,若是再任由蘇柏耀就此發展下去,那麼她在永鑫的工作生涯恐怕會就此畫上句號。孟毓抬眸看了眼蘇柏耀,笑笑,然後始料未及的把一盒鳳梨酥拿到隔壁的方紫燕辦公桌上,「我最近換口味了,不喜歡吃甜食。送給你吃!」
正在啃抹茶餅乾的方紫燕差點被噎到,抬眸,立刻收到孟毓身後某位風流倜儻的男人威脅的眼神。雖說朋友自當兩肋插刀,但方紫燕認為這時候還是保命要緊,於是把鳳梨酥重新推出去,笑道:「噯,二少一番心意,我怎麼好奪人所愛呢!」
蘇柏耀會心一笑,方紫燕抬了抬手表示合作愉快。
孟毓無奈輕嘆,隨手拿起桌上的一份需要簽字的文件,眼睛一亮,抬腳朝外走去:「我去找大蘇總簽字。」
「孟毓——」蘇柏耀在身後叫她,孟毓回頭瞪了他一眼,用手指在唇邊比劃著「拉鏈」的動作,蘇柏耀摸了摸自己的唇,閉嘴,然後跟著她一起往蘇哲翊的辦公室去。
總經辦和人力資源部辦公室同在三十七層,被蘇柏耀一路尾隨到總經辦門外,孟毓停住腳步,扭回身子,悄聲說:「你不要跟我一起進去。」
蘇柏耀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給孟毓造成了多大的苦惱,他甚至不理解孟毓這突然的疏離姿態是為了什麼。
兩人正僵持著,總經理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孟毓雖然是背對著那木門,可幾乎是一剎那就感覺到背後射來的寒光。
秘書方靜起身端正的俯身:「蘇總。」
孟毓覺得方靜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帶了那麼一點……同情。對,是同情。她明明是想盡量避開,卻又恰巧撞在槍口上。
相比於孟毓的拘謹與憂心,蘇柏耀可就隨意多了,大喇喇的同蘇哲翊打招呼,「哥,你要出門?孟毓手頭有文件需要你簽字!」
蘇哲翊的聲音低沉沉的:「進來吧。」
孟毓心裡七上八下的轉身,偏偏蘇柏耀還不知死活的將手攬在她肩上,她一驚,第一時間抬頭,正對上蘇哲翊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不難看出他眼底的嘲弄,孟毓欲哭無淚,連忙抬手拍掉蘇柏耀的手,壓低了聲音警告他:「我不想被辭退,所以,請你跟我保持距離。」
……
孟毓把文件放在桌面,蘇哲翊粗粗的看過後,在最後一頁的右下角位置簽下自己的名字,字體蒼勁有力。
孟毓看著那頗有些陌生的筆記,微微失神,蘇哲翊將筆帽闔上,抬眸道:「孟小姐,還有別的事?」
她平時很機靈的,業務工作最需要腦子靈活,可不知為什麼,在蘇哲翊面前,她的反應有時幾乎可以稱之為遲鈍。比如說,此刻,拿到文件便應該離去的她,竟然會疑惑的「嗯?」了一聲。「什麼?」
歐式沙發上坐著的蘇柏耀沒忍住撲哧一笑,孟毓臉頰一熱,終於回神,難免尷尬,果然,蘇哲翊微微蹙起眉尖,朝著木門的方向點了點下顎,「你可以出去了。」
「是。」前腳剛踏出去,身後便傳來蘇柏耀有些抱怨的聲音,「大哥,孟毓是我喜歡的女人,你能不能不要對她也板著臉色?」
天,孟毓恨不得折回去,用膠帶封上蘇柏耀惹禍的嘴,這不是把她往死里送呢?
隔著薄薄的一扇門,聽見蘇哲翊譏誚的一聲輕笑,「你喜歡誰不好,偏要喜歡這種女人?」
這種女人……
孟毓抿了抿唇,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