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是一無二的
小村莊沒有秘密,這張匯款單引起了大地震。
狂風大作,瓢潑似的大雨兜頭蓋臉,方笙的大伯和三叔打著木骨黑布雨傘,站在方笙家門口,憤憤地指著不讓他們進門的方媽大聲叫嚷。
他們要求三家平分這筆巨款。
方媽堅決不同意:「這是阿璋寄給我家囡囡的。」
「都是親戚,憑什麼你家獨吞?」大伯和三叔說。
開始是大伯和三叔,後來大伯母和三嬸也來了,再後來堂哥堂姐都來了。
三家人氣兒不停頓吵了一天,最後達成協議,方笙家得十元,大伯和三叔家各得五元。
「分錢就要,準備禮物就只得咱家。」昏黃的油燈下,方媽一面往編織袋裡裝雞蛋一面惱怒地說。
「小聲一點。」方爸噓了一下,壓低聲音說:「給他們知道囡囡要去g市可就不得了了。」
方媽當即噤聲。
女兒要去g市的事幸而是寫信里那兩家還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讓兒女跟著方笙一起去。
去的窮親戚多了,女兒能得到的好處就少了。
可是,女兒這麼小,從沒出過遠門,讓她一個人去大城市真的很不放心。
方媽嘆氣。
「別愁了,囡囡雖然小,心眼可不少,不會出事的。」方爸安慰說,心疼地把編織袋裡的十幾個雞蛋往外拿出兩個,「少帶兩個不要緊的。」
方笙一直坐在角落裡看著,看到方爸的舉動,眼珠子轉了轉,說:「都拿出來,我不帶。」
「不帶怎麼行?沒有見面禮像什麼話,小孩子不懂別說話。」方媽說。
「我說不要就不要。」方笙固執地道,停了停,說:「裝一小壇鹹菜。」
方笙當時想,一家人都捨不得吃的雞蛋得留下,難吃的鹹菜帶去噁心顧明瑜。
他不是說很好吃嗎?就讓他吃得有苦難言。
汽車嘎吱嘎吱一路搖晃,方笙吐得小臉煞白,車窗外家鄉的一切漸漸遠去,最後留在腦海里的是堤壩上挨挨擠擠的小草,一片連著一片的,探頭露腦,艱難地在大地求一席棲身之地。
到達g市時是下半夜,顧明璋信里說了,讓她在車站下車後走到馬路對面坐3路公交車,然後在東湖大廈站下車,進東湖大廈搭電梯上19樓c座。
夜裡沒有公交車。
夜幕遮住星光,城市的萬家燈火已熄滅,冰冷的一座座從來沒見過的高大建築物在靜寂里無情狠厲,黑洞洞的窗戶像一個個張著血盆大口的魔鬼。
方笙竭力讓自己兩條小腿不要抖得太厲害。
路旁綠化帶一整排的冬青樹,枝葉繁茂,夜風刮過,咔嚓一聲聲輕響,像老人口中狐狸吃小孩的聲音,許久有一輛車呼嘯而過,燈光帶來一點點安定,才鎮定沒一會兒,又有一個蓬頭垢面瘋子一樣的流浪者拖著臟舊的布袋經過,過了不久,又有醉鬼搖搖晃晃走來,熏得人幾欲作嘔的酒氣遠遠就聞到了,方笙緊爪著鹹菜罈子,顫抖著,做著砸人反抗的準備。
夜色消退,天際露出魚肚白,環衛工人推著小車揮動掃把,看到緩緩駛來的3路公交車時,方笙眼眶紅了,發抖的身體終於從踩著鋼絲繩回到陸地。
方媽怕她語言不通給她準備了紙卡片,方笙上車后把紙卡片遞給售票員,用蹩腳的鄉音濃重的國語說,自己到這個站下車,麻煩售票員到站時喊自己下車。
「坐下吧,到了我喊你。」乘客不多,售票員好脾氣地沖她笑了笑。
方笙看著售票員與農村人迴然不同的潔白牙齒脫口道:「姐姐你真漂亮。」
「嘴真甜。」售票員心情大好。到站時看了看方笙笑著道:「從鄉下進城走親戚的吧?下車后找個公共廁所,公共廁所里有水龍頭,洗洗臉拾掇一下精神些再去吧。」
方笙聽從了售票員的話,洗了臉后又福至心靈用手指攏攏梳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把皺巴巴的衣服拉得略為平整些,還漱了漱口。
按下門鈴等待的時間裡,方笙緊張得身體微微發抖。
房門拉開了,開門的是一個年輕女人,細長的柳葉眉,多情的杏核眼,烏黑濃密微微捲曲的長發,個子高挑,一身整潔的米色套裙,漂亮得像畫卷上走下來的。
方笙愣了愣,結結巴巴不知怎麼喊。
她聽方媽說過,顧家姑父續娶的妻子比姑父大三歲,今年四十歲,新姑姑帶來一個女兒,名雪嬌,比顧明璋顧明瑜小兩歲,今年十五歲。
面前女人很年輕,不像是姑父后娶的妻子,也不像是雪嬌。
女人是顧明璋的繼母蘇若藍,蘇若藍掃了方笙一眼,問道:「你就是方家老二的那個閨女?」不等方笙回答,朝屋裡喊:「顧瑞,人來了。」
三個男人出現在方笙視線里,一個中年男人,兩個年輕男孩。
中年男人中等身材,五官端正面相溫和寬厚,兩個男孩穿著清爽的一模一樣的藍白相間運動服,長得也一模一樣,濃墨聚斂成的俊俏眉鋒,黝黑的眼眸,筆挺的鼻子,線條分明弧度美好的嘴唇,身材高高瘦瘦,挺拔如小白揚,煞是好看。
方笙視線從左往右掠過定在右邊那人臉上,喊道:「二表哥。」
聲音有些顫,控制不住的喜悅。
顧明璋微笑著嗯了一聲朝方笙走了過來。
他的雙腿修長挺直,行走間姿態閑適,柔順的頭絲隨著他的行進輕輕跳躍,方笙目不轉睛看著,嘴角高高往上揚。
「喂,你是怎麼認出我和阿璋呢?」顧明瑜驚奇地擠了過來。
「很好認啊。」方笙不解。
「怎麼好認法?」蘇若藍興緻勃勃問。
怎麼好認法方笙說不出來,她只是一眼瞟過就知道哪一個是顧明璋。
「兩人不說話時我都經常認錯,你是怎麼認出來的?」顧瑞也很好奇。
「二表哥是美玉,大表哥是石頭。」方笙想了想說。
蘇若藍張大嘴巴,顧明瑜沉了臉,顧明璋則再次笑了,彎下腰伸手揉了揉方笙頭髮。
方笙從他專註黝黑的眸瞳里看到怯生生青皮果子一樣的自己,那雙黑眸里有小小的跳動的火苗,帶來溫暖的、甘冽的氣息,方笙深深地吸入……回味,然後……沉澱。
「這小孩的眼光有問題,要是用美玉和石頭比喻明瑜和明璋,那也是清朗的明瑜是玉,冷硬的明璋是石頭。」蘇若藍愣了片刻后說。
顧瑞點頭表示贊同。
得到父親和繼母誇獎的顧明瑜還是有些悶悶不樂,直到方笙拿出那一壇鹹菜。
「阿笙你記得我喜歡吃鹹菜啊。」他喜滋滋說,拔出木罈子蓋用手指拈鹹菜吃。
他是真的喜歡吃鹹菜?方笙愣住。
顧明瑜吃了好幾片鹹菜,而後心滿意足捧住鹹菜罈子喊道:「這是我的,你們誰也別和我爭。」
「誰和你爭?得瑟。」顧明璋聳聳肩。
「不好吃的鹹菜才給他,你有別的禮物。」方笙悄悄拽住顧明璋的手,手指輕輕地在他掌心寫字。
輕細的麻-酥感覺,顧明璋身體微微顫了一下。
「爸,阿姨,我帶囡囡去房間安置。」顧明璋說。
跟著顧明璋進房間后,方笙打開裝衣服的布包急急拿禮物。
一層又一層的衣服拉開后,一個金黃色的麥稈編的蛐蛐籠出現。
精選的粗細均勻的麥稈金黃潤澤,介面仔細地嵌接了橫豎相隱,看不到一絲痕縫。
「還好沒壓壞。」方笙滿意地說,提起籠子,亮閃閃的眼睛看著顧明璋:「這是我自己編的,二表哥,你喜歡嗎?」
「喜歡。」顧明璋仔細看了許久,喉嚨酸酸漲漲漲,心底綿軟得一塌糊塗。
他一點不喜歡玩物,更不喜歡這種麥稈編的輕輕一砸就會變形的東西,然而,這個禮物是獨一無二的,是方笙為他精心準備的,他喜歡。
「二表哥你藏好,不要給大表哥拿去。」方笙囑道,唇角微向上翹,一種在其他人面前截然不同的甜滋滋的表情。
「好。」顧明璋笑著應下,把蛐蛐籠拿回房后鎖進抽屜里,後來幾次搬家,蛐蛐籠住的地方越來越高檔,最後住進了保險柜,跟他公司交易額幾千萬幾億的合約同等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