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別離

閻氏當初派人到巴國的時候，前去的家臣約定好來年攻楚，閻氏在軍中為其擾亂軍心。巴子聽從了閻氏的計謀，第二年派人攻楚，楚王親自率軍抵抗，結果傳來的消息不是楚軍大敗，而是巴人大敗，甚至巴子都被楚人所俘虜，還別說一起跟著巴子被俘的巴國貴族。

損失如此慘重，巴國內的國人紛紛罵閻氏是卑鄙小人出爾反爾，甚至還有人說這是楚王的陰謀云云。

消息漸漸傳過來，閻氏一門幾乎被殺的只剩下那幾根獨苗，巴人才反應過來，巴人與閻氏密謀之事已經被楚王知曉。

巴國時漢陽諸姬中的一個，當年楚人猛攻隨國和申國，逼著隨侯向周天子提出提高楚國爵位的要求，可見楚王們的脾氣是和好完全搭不上關係。

要是巴子只是自己想著前去伐楚還好說，但被楚王知道是和楚國國內的叛臣勾結，恐怕事情就不可能善了。

巴國君夫人立即派出行人帶著美女和珍寶想要將巴子贖回，而其他也被楚軍俘獲了的貴族的親人也派家臣去將人贖回來。

人回來之後，巴國國人大吃一驚，那些和巴子一同俘虜的貴族楚王大部分放回來了，但是巴子還是被扣留在楚國郢都內。

巴人們還記得當年楚王攻打息國俘虜了蔡侯，之後那位蔡侯就一直被扣留在楚國，再也沒有回去過，而且還被楚國當做脅迫蔡國的砝碼，難道楚王這次也有這種想法？

「楚王說了，若想贖回國君，美人珍寶都不需。」派去的行人跪在君夫人的面前，一臉的喪氣。

「甚麼？」巴夫人滿臉不可置信，「美人，珍寶，這些楚王難道都不看在眼裡？」

巴國雖然地處蠻夷之中，但是國中出美人。

「楚王說，楚國美人珍寶都有，不必巴國送上。」行人這次的任務可以說是失敗透頂。

「而且……楚人已經知道閻氏之事了，恐怕楚王會遷怒於國君。」

「呵！」巴夫人差點把面前的漆案掀翻，「楚人國中出了這等的叛逆之臣，不去好好處置，反而怪罪在我巴人頭上，當初若不是楚人目中無人，國君何必派人攻佔那處出氣！」

「閻氏已經被斬殺殆盡了……」巴國行人想起楚王對閻氏的處置簡直是不寒而慄，族中成年的男子和女子都處於大辟之刑，年紀小的可以逃過一劫，但是卻被流放邊鄙之地，族中所有的封地被楚王盡數收回，作為其他卿大夫的功田之用。

閻氏到了這個份上，可以話說基本上已經廢了，沒有任何崛起的希望可言。

對閻氏尚且如此，對巴子……行人簡直時不敢想。

「那麼楚人有何條件？」巴夫人氣過了一回，面前維持著自己的矜持問道，如今巴子是在伐楚之時被俘，若是追究其中的緣由還是楚人自己傲慢，但如今被楚軍大敗，道義也統統在楚王那邊，巴夫人再氣，也只能讓自己平靜下心情，聽聽楚人的要求。

「楚人說，美人珍寶國中有，美女二十珍寶二十車，楚國並不缺，如果要贖回國君，需用十五座城邑……」

「甚！」巴夫人聽到行人的話，簡直是從席上跳起來，「十五座！」

十五座城，這對巴國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楚王這般獅子大開口，簡直是故意讓巴子回不來！

「豎子！」巴夫人氣的很了，一聲呵斥，卻也不知道呵斥的是誰。

巴國不好受，楚國渚宮中也不好受。自從出了刺客刺殺楚王之事之後，環列之尹奉命對渚宮中進行大徹查。

寺人和那些侍女們自然是必要的徹查對象，就連宮中的那些任職的貴族也被牽扯在裡頭。

瞧著這熊熊的勢頭，倒是有幾分借題發揮的意思在裡面。

寺人貫因為最近的事也收到些許牽連，虧得他是夫人陪嫁過來的寺人，再加上這麼多年對夫人忠心耿耿，環列之尹也沒有為難他，查過他和此事無關之後就將他送回來了。

只是寺人貫收到了些許驚嚇，到現在還有些打不起精神。

陳妤身邊的家臣和下人也被查了個遍，不過沒有太大的問題。

她看著寺人貫，寺人貫跪在那裡整個人都懨懨的。

「罷了，既然無事，就應該打起精神才是。」如今兩個孩子已經正式去泮宮讀書了，沒了孩子纏著，她的時間也多出許多來。

「小人能夠回來服侍夫人，是小人之幸。」寺人貫抬起袖子擦了擦眼下，他到現在還有些怕。

「你們最近就不必多在外走動了。」陳妤環視了一圈宮室中的人，提高聲音說道。好歹都是她的人，多少她都要護著他們一些，不然到時候誰來為她做事。

「小人明白了。」

「對了，巴人那事怎麼樣了？」陳妤想起巴國行人的事，楚王是打定主意要為難巴國，自然是卯足了勁兒來給巴人出難題，也不說不讓巴人將巴子贖回，而是直接開出了十五座城池的價。

陳妤都不得不佩服楚王的獅子大開口，她當時生氣巴人給楚王送美女，直接要求十座處在要塞之處的城邑，楚王直接就加了一半。

她那會就見著巴國行人的臉都綠了。

十座要塞處的城池，五座物產豐富的城池。楚王的胃口比她還大得多。

「小人聽說，」寺人貫說起這事，精神抖擻起來，好歹是沒有方才那麼萎頓了。「那巴國行人沒過幾日就走了，照著這腳程來算，估計這會早就到巴國國都了。」

事情沒辦成，巴子還在楚王手裡扣著，怎麼看都是必須趕回去的事，也沒什麼心情來觀賞楚國的風景。

「巴人經過這麼一次，希望長些教訓。」陳妤輕哼了一聲，贖回巴子也就算了，反正這也是貴族中的通例，竟然還給她塞幾個美女過來，就別怪她從中作梗了。

「夫人說的極是。」寺人貫自然是和陳妤站在一處。

「哦，對了夫人。」寺人貫突然想起方才伺候夫人的時候，聽到的一個消息，「蔡侯薨了。」

「……」陳妤蹙眉才想起寺人貫口裡說的蔡侯是哪個。這個姐夫輕浮好色，自從楚王把人俘虜來之後，她讓楚王看出自己的不悅，楚王也乾脆將蔡侯一直囚禁在郢都內，哪怕蔡國後來臣服於楚國，也沒有把人放回去的意思。

「哦，他死了啊。」陳妤對蔡侯沒有半點敬意，開口對他用的就是庶人的死，而不是侯一級的薨。

「國君怎麼說？」陳妤問。

「國君說，看夫人的意思。」寺人貫道。

活著的蔡侯對楚王還有那麼一丁點兒用，那麼死了的蔡侯就沒半點用處了。楚王隨便陳妤處置蔡侯。

「到了如今，人都沒了，埋在郢都都讓我不順心。」陳妤的手指輕輕撫弄著手中的玉珏，「罷了，看在阿姊的份上，把他交給蔡人吧。」

「夫人仁慈。」寺人貫連忙討好道。

「仁慈？」陳妤想起蔡侯在楚國這九年的囚禁日子，這要算是仁慈，那麼楚王都是大好人了。

「閻氏如今已經打殺殆盡，就算留下來些許族人，也是被判以流放。」陳妤說起閻氏，將蔡侯丟到腦後去了，閻氏中知道這事的族人，無論男女大辟之刑，此時也不興什麼男死女不死，只要沒出嫁，幾乎都是陪著父兄一塊死的命。

子這個字是包括了男女的。

年紀小的，逃過一劫，但被楚王流放到邊境去支援再生產了。

估計十年二十年下來，和野人也沒太大區別。

不得不說楚王有時候用的招數狠的厲害，也不是完全要血脈斷絕，還留那麼一點兒，看似是希望，其實早就掐斷了。

「那個巴人刺客已經被判車裂了。」寺人貫和陳妤說著最近的事。

「嗯，渚宮之中估計也會有一段時日不安寧，你也莫要到處走了。」陳妤是知道寺人貫為了打聽消息，常常和楚王宮室那邊的人交好。平常自然是沒有問題，但是如今楚王借著刺客一事整頓渚宮中的勢力，自然是要收斂一些。

「小人記得了。」寺人貫自然是老實答應。

陳妤在席上嘆口氣，這一次帶起來的事，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完全平靜下來。

**

這一日的清晨，楚國郢都的城門一日往日那般，早早的開了。幾道水路上也有舟楫來往。

這些年來，通往郢都的大道越來越多，來往的商人也多起來。街道上哪怕還早卻也已經人來人往了。

突然一陣馬蹄聲響動，路上的人紛紛去看。只見著一輛囚車被拉了出來，裡面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亂髮蓬蓬的，也看不清容貌。

最近行刑的次數很多，郢都里的人都把這個當做一樁熱鬧來看，瞧著這架勢，立刻就有人去打聽，「這次又是哪家的？」

「是上回刺殺國君的！」有士人知道的隨口一答，「上回已經判了，是車裂。」

這下子周圍的人都來了精神，用刑需謹慎，尤其是車裂等酷刑。楚國刑罰較多，而且一到真的被查明坐實罪名，貴族和庶人都是一樣的。

車裂之刑可不常見！

於是大批的人隨著囚車前去看熱鬧。

囚車到達刑場之後，巴子所坐的車也到了。巴子在郢都中只能說是不好不壞，楚王沒有興趣在衣食上虧待巴子，但是在其他地方折騰著出氣。

巴子今日的面色不好，眼下一片青色，看得出來昨晚幾乎是徹夜未眠。

「請——」接巴子來的有司對著巴子還算客氣。

「……」巴子頂著一雙青色的眼圈，有些心不在焉的坐在之前給他安排好的位置。

這次處刑，楚王沒來。但巴子坐在那裡很是不安。

不一會兒行刑的時候到了，牛角吹響，那邊觀刑的人也騷動起來。

囚犯渾身上下除了一塊遮羞布之外，幾乎被扒的精光。

繩索套上四肢和脖頸，繩索的另外一段分別系在五輛車上。

一聲令下，車上的御手狠狠鞭笞馬，馬匹吃痛撒開蹄子沒命似的就往外奔。

巴子坐在上面，看著中央的囚徒被五馬從地上撕扯起來，痛苦求死的呻~吟和馬蹄踩踏聲混雜著。

巴子扭過臉去有幾分不忍。

「早知如此，當初又是何必！」一個楚國貴族瞧見巴子如此模樣，從鼻子里發出一聲輕哼。

撕拉——

五馬拖著不同被撕裂了的屍體就要往外沖，嚇得前去看熱鬧的人們連連向後退了好幾步。

公子元回家，面上都是滿滿的笑意，這次閻氏的事，他立了功勞，先別說這次，就是在和巴人一戰，他的表現也很不錯。

楚王將收回來的封地，劃出一部分肥沃的給他作為功田。

公子元高興之餘，也想知道夫人是怎麼想這次他辦的這件事。

可惜夫人他是見不到的，除非夫人自己願意出來。

「公子。」公子元從內室走出來，就見著家臣守在那裡。

「怎麼？」公子元整理了一下袖口，抬頭問道。

「有人前來求見。」

「嗯？」公子元點了點頭，他才得了閻氏的一塊好地，有人找上門來套近乎實在是太正常了。

「如今我沒有空閑。」公子元閉上雙眼，召過兩個年少的侍女給他佩帶玉組，「讓來人回去吧。」

「來人說，若是公子肯見，奉上珍寶五車。」家臣答道。

公子元聽到只要能夠見對方，就出這麼一個大手筆，來了點興趣。

「那麼就讓人進來吧。」公子元抖開袖子道。

公子元最近事事皆順，難免帶著些許傲氣，他站在堂上看到已經走到庭中的人之後，嘴角露出一抹特別古怪的笑容來。

難怪說只要他肯見就奉上五車的珍寶，原來還是為了巴君。

巴人生活在諸蠻之間，衣飾上也特徵鮮明，公子元哪裡會瞧不出來。

「客人遠道而來，花大力氣來郢都，不知道所為何事？」公子元站在堂上，也不請人入堂就座，反而就在堂上問話起來。

「臣為何來郢，乃是為了寡君之事。」來人知道公子元未曾將自己一行人放在眼中，也不生氣，反而降低了姿態。

「若是為巴子之事，那麼我也幫不上。」公子元好整以暇的撣了下衣袖上的褶皺，「巴國先叛楚，如今被寡君所俘，此事需由國君定奪，就算我說再多也是無用。」

公子元壓根就不想管巴人的這事，如今楚王正要出氣，巴子當年自己作死，又怨得了誰？

「公子若是能指點一二，臣感激不盡。」那巴人雙手攏在袖中對公子元一拜。

公子元雙手攏在袖中答禮，也不應下。他看向一旁的家臣，隱隱約約有送客的意思了。

「臣願給公子奉上十車珍寶和五名美人。」那人說道。

公子元微微側首，嘴角緩緩的勾起來，「此事，你們求其他人恐怕是不成的，國君如今正在氣頭上面，雖然不會用巴子來祭祀大廟，但是就這麼簡單的讓你們將人贖回，恐怕無異於痴人說夢。」

「公子的意思是……」

「國君甚愛君夫人，若是有門道，可以去一試。」公子元丟出這麼一個不是答覆的答覆，面上露出疲乏。

原本公子元連一句話都不願意多說，想直接讓家臣送人的。結果對方願意加價，那麼他也就看在那些珍寶美人的份上多說一句，之後的他就不肯再說了。

至於這巴人會不會做砸了，那和他有什麼關係？

渚宮中的風波還未過去，武夫人鄧曼又病倒了。

鄧曼的病情這次是來勢洶洶，就算渚宮中藝術上佳的疾醫前去，也只能搖頭嘆口氣，發病突然，昏迷不醒，針葯下去之後，不見半點反應，人也是昏昏沉沉，沒有蘇醒的跡象。

陳妤守在那裡看了看，心裡已經知道鄧曼這樣說不定是中風或者是腦溢血之類的突發疾病。這種病來勢兇猛，而且之前也看不出什麼徵兆，幾乎是突然之間人就不行了。

她問了幾個疾醫，都說恐怕這次是真的無力回天了。

陳妤聽到之後，讓人去請楚王過來，順便將兩個兒子也接過來。

鄧曼和她這麼多年來也不是一直都是好好的，尤其是長子出生之後，做祖母的想著要孫子多陪著，甚至想要撫養孫子長大，另一個是做母親的，被孩子不親近弄得心塞的不得了。每次過來看孩子還弄得和什麼一樣。

說句實話，她那會是真心怨過。

不過到了如今那點怨氣早就沒了。

楚王聽說鄧曼有恙，很快趕了過來，見到陳妤就問，「母親如何？」

「方才聽武夫人的宮人說，武夫人發病極快，事先也沒有徵兆，叫良醫過來看了，都說這次怕是凶多吉少。」陳妤和楚王直接就把實話給說了。

「……」楚王眉頭緊皺，過了一會轉身向身後的小臣說道，「去讓龜尹占卜。」

又來了。陳妤簡直想要扶額，這會不想著求醫問葯而是寄希望於飄渺的鬼神，這叫她說什麼才好。

陳妤是不會當著楚王的面說這些話，她輕輕的拉過楚王的手，「如今還是你進去看看武夫人吧。」

老人病重，子女應該去探視的。

「艱和惲，我也讓人去接了。」陳妤嘆口氣，鄧曼病重，很有可能就是天人永隔，她自然是要讓孩子來看看的。

尤其是艱，鄧曼帶他長大，祖孫的感情要深厚許多。她不想孩子錯過和祖母最後的時光，到時候還被埋怨。

「……」楚王站在那裡沉默了一會，過了許久才長長得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