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遭遇一百萬（1）

就在狄貂對著鏡子適應新形象的時候，h市某殯儀館內，一位跟她一樣身著南門高中校服的女高中生正定定地望著靈堂里的那具屍體出神。女孩瘦瘦小小，弱不禁風，身體包裹在量身定製的校服套裝裡面，顯得越發的嬌小，靜靜站在角落裡，彷彿一個模糊的影子，又像是電影裡面的定格畫面。

靈堂內，哭泣聲吵鬧聲響成一片，只有她一個人站在角落裡，面無表情，彷彿眼前的一切與她無關。

她就是狄貂的目標人物於苗，躺在她面前的是她從小到大一直相依為命的爺爺。不遠處那幫哭天搶地的傢伙則是她所謂的親戚，從小到大的記憶裡面，那幫傢伙一直對他們祖孫倆避之惟恐不及，現在卻忽然一窩蜂地涌了過來。

聽著那一聲聲虛情假意的哭泣，她只覺得好笑。關於那幫傢伙的記憶，她只記得逢年過節時的冷嘲熱諷，跟借學費時的那一張張冷臉。如今，爺爺身故，他們卻忽然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張張和藹可親的笑臉，就彷彿那曾經的不屑與蔑視只是她的幻覺。

這也難怪，爺爺意外身故，打工的工地那邊為了平息事態提供了百萬賠償金，而她身為爺爺唯一的繼承人還未滿十八歲。只要能成為她的監護人，就等於得到了那百萬賠償。消息一出，原本無人照管的屍體忽然成了香餑餑，等到她回過神來，爺爺的屍體已經被人搶著送進了h市最好的殯儀館。

她冷冷瞟了一眼靈堂內哭得正歡的各位親朋，同樣是眼前那一張張悲痛欲絕的臉，就在不久之前還曾因為爺爺坐了他們的真皮沙發而露出嫌惡的神色，此刻卻一個個恍如孝子賢孫，恨不得替爺爺去死。

演技真好啊……

除了一聲感嘆，於苗再沒有別的想法。她真好奇他們到底是怎麼哭出來的，是在手帕上塗了辣椒油，還是用了眼藥水？

她哭不出來。距離爺爺離世已經過去三天了，她哭不出來，一點都哭不出來。明明平時看個偶像劇都能哭得稀里嘩啦，此刻卻完全哭不出來。她還記得每次哭，爺爺都會罵罵咧咧吼她，罵她賠錢貨，只知道哭，還說女孩子哭會帶來厄運。每當這時，她就會咬著唇拚命忍耐。

此刻，明明已經有了正當的理由，她卻哭不出來了。任憑身旁哭聲震天，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她覺得此刻的自己像極了被包在琥珀里的蟲子，隔絕了所有的情緒與感官，連呼吸都彷彿要費盡渾身的力氣。眼前發生的一切明明近在眼前，在她眼中卻彷彿另一個世界，模模糊糊，怎麼也看不真切。

她眼中，唯一清晰的只有爺爺的臉。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那張臉平靜祥和，跟記憶中時常暴跳如雷的模樣判若兩人。這樣的表情，她只有在小時候趴在爺爺床沿做功課的時候看見過，跟眼前的情景不同，那時候她的耳畔總是會響起如雷的鼾聲。每當這時，她總會特別小心，恨不得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把爺爺從睡夢中驚醒。

爺爺的脾氣很壞，要是被吵醒了，肯定又會罵她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想法，於苗苦笑著搖了搖頭。沒事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將他吵醒了。

他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從睡夢中醒來，殺氣騰騰地罵她賠錢貨，喪門星，賤骨頭了。

他已經死了，再也不會一言不合就拿起掃帚抽得她滿屋子亂竄了。

他已經死了，再也沒有人會在寒冷的冬夜把她踹出房門，要她去沽酒了。

……

他死了，已經死了。

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她想笑，臉上的肌肉卻彷彿凍結了一般，做不出絲毫表情。她只能靜靜地站那裡，一動不動地望著燈光映照下那張已經失去了所有生機的臉。

跟面無表情的於苗不同。不遠處，她的大舅二舅正帶著妻兒哭得撕心裂肺，彷彿面前這個跟他們毫無血緣關係的老頭便是他們的一切。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啊，一百萬的魅力當真不小。

「嗚嗚嗚……於家爺爺，你怎麼能說走就走呢，留下於苗一個在世上可怎麼辦才好？」說話的是大舅媽，同一個人，曾經在於苗過去替爺爺借醫藥費的時候，冷冷道，與其像爺爺那樣辛苦地活著，不如早點死了才好。

「嗚嗚嗚……你還沒看到於苗長大成人，結婚生子呢……」說話的是二舅媽，曾經在於苗過去借學費的時候冷笑著對她說，沒錢不如就別上學了。

……

眼見著那幫明明生前連正眼都沒有看過爺爺一眼的傢伙在那邊哭得肝腸寸斷，於苗只覺得陣陣噁心，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想到外面去透透氣。

沒想到剛走出沒幾步就被人拉住了。回頭一看，發現正是二舅家的獨生女朱韻。朱韻不僅跟於苗同年，甚至還在南門高中同一個班級上學。可惜因為家庭條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朱韻不屑跟她為伍，她也沒有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的習慣，入學到如今兩人還沒說過一句話。

「喂！你想去哪？」於苗比朱韻大三個月，按理朱韻應該喊她一聲表姐，可惜從小到大，朱韻對她的稱呼都是喂。

「隨便走走，讓開！」於苗倒並不在乎她的稱呼，只是因為空氣中那一聲聲虛偽的哭聲微微有些煩躁，說話的時候沒什麼好氣。

沒想到只是這樣，朱韻竟然就炸毛了：「我知道你死了爺爺心情不好，但也別把氣撒在我身上！爸爸媽媽想把你領回家，不過是看你孤苦伶仃可憐。你最好搞清楚，誰才是老大！」

於苗沒有說話，只是苦笑著勾了勾嘴角。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二舅他們讓朱韻過來應該是來刷好感度的，可惜，她卻似乎沒搞清楚狀況。看她那高高在上的施捨者模樣，估計她父母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一百萬的事吧。

不過，就算告訴了，她們兩個間的關係也不可能好得了。於苗跟朱韻見面的機會不多，每次見面，朱韻都會領著一幫小夥伴把她往死里欺負。有一次甚至還差點害她淹死在水塘里。

那是於苗人生中最接近死亡的時刻，她原以為出了這麼大的事，二舅舅媽總會好好管教一下朱韻了，沒想到就算到了那種時候，他們也依然只會埋怨她這個做姐姐的不會照顧妹妹。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在這世上，除了爺爺外，根本就沒有任何親人。

「你放心！我不會去你家的！」於苗望了一眼依舊哭得肝腸寸斷的二舅夫婦，故意提高了聲音。

那邊果然一直在注意她們這邊的狀況，聽到聲音，哭聲頓時戛然而止。

「臭丫頭，你對你表姐說什麼了？」跟剛剛的表情相比，他們此刻的表情才真正是如喪考妣。

「我沒說什麼啊！我不過是讓她認清楚自己的身份而已！爸媽，也就是你們心腸才這麼好，願意收留這個喪門星！既然她不肯過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住嘴！」眼看一百萬要飛，二舅竟撲過來，狠狠甩了女兒一個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響過，頓時滿堂寂然。

「你打我？你竟然因為這個喪門星打我？」

不僅朱韻愕然，連於苗都大吃了一驚，就算當初朱韻差點弄死自己的時候，二舅都沒有動過她一根手指，這一百萬的魅力果然非同凡響。

一想也對，二舅雖然開著一家小超市，但因為地段跟大型連鎖超市的競爭，生意算不上太好，這一百萬，差不多已經抵得上他的總資產了，不由得他不心動。

「苗苗啊，剛剛你表妹說的話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她小孩子不懂事！其實，她心底還是很歡迎你到我們家的，昨天她就已經把她的玩具屋收拾了出來，就等你過來了！」二舅媽一臉諂笑。

難怪朱韻火氣這麼大，原來是被父母逼得讓出了玩具屋。於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朱韻的玩具屋比起她跟爺爺租住的破棚屋好了何止百倍，只可惜，她沒興趣。

「哎喲，苗苗都這麼大了，怎麼能住玩具屋呢？你們家原本就不寬敞，要我說，還是讓苗苗跟我們一塊住吧！自從你表哥成家立業離家之後，家裡就只剩下我們兩個老的了，就我們兩個守著那麼大的別墅還挺寂寞的，苗苗要是搬來，也給家裡多添點人氣。」說話的是大舅媽，相比看著就給人一種精明感覺的二舅媽，大舅媽看著就溫厚多了。

只可惜，正是眼前這看似溫厚的女子，曾經在於苗父母姐姐亡故，只剩祖孫二人的時候，落井下石，為了收回曾經的欠款，逼著爺爺變賣了於苗父母留下的所有家產。害得原本可以頤養天年的爺爺無家可歸，從此只能靠到工地打零工維生。

為富不仁，說的大概就是像大舅他們那樣的人家吧！還好，老天有眼，就在不久之前，大舅家因為投資失敗，欠了一屁股的債，就算是於苗也聽說了他們到處舉債的消息。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使得原本對那一百萬不屑一顧的他們，忽然間對於苗有了興趣了。

「苗苗啊，到大舅家來吧！」

「不！還是到二舅家來吧！」

面對眼前那一張張和藹可親的笑臉，於苗忽然有種前有狼後有虎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