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來啦來啦來啦~~~~~
顯然這不是一次愉快的採訪,門德斯剛才同《芝加哥報》的專欄記者不歡而散,她走下車,匆匆穿過庭院,不顧她的助理在她身後的呼喚,輸入門鎖密碼的手甚至於有些顫抖,直到她來到客廳里,將仍舊發出刺耳噪音的電話線狠狠的給拔掉,接著從抽屜里拉出她的那些小藥丸,拿起早上出門前就擺在那兒的水杯,仰頭灌了進去。
想來,在這樣的時刻,門德斯的助理珍妮小姐是有些懼怕她的老主顧的,她扶在門邊,看著縮在那張老舊的沙發椅上的門德斯漸漸的變得平靜,這才敢走過去替門德斯將她弄亂的一切整理好來。
門德斯望向庭院,她並不是在懊惱她的情緒的又一次失控,也拒絕了珍妮替她叫來她的心理醫生的提議,就只是在回想著剛剛經歷的一切。
門德斯得承認,這幾個月來,她對待這些媒體的態度的確是刻薄了些,她也並不在意那些人背後怎麼議論她是個古怪的老女人,總之,門德斯有著不去在意這些的資本,因為她記錄了她姐姐的生平,那本引發了大量關注的回憶錄。
門德斯確實有些沾沾自喜,當不少知名人士同她來接觸,希望利用她的回憶錄來做些什麼的時候,改編成電影無疑是最令她欣慰的一種形式。只是門德斯在聽夠了那些製片人的花言巧語后,也開始慶幸自己有一個壞脾氣,否則她恐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本對她意義非凡的回憶錄搬上屏幕後變得面目全非的樣子。
想到這兒,門德斯不由得疲憊的嘆了口氣,但聯繫到如今的情況,就算她再強硬,再幾次同哈維的交鋒中她已顯出頹勢。重重的錘了把她身下的軟墊,門德斯皺著眉道:」這該死的亞力克斯波林到底是什麼來頭……「
聯手那些記者一起抹黑她不滿意的主演,用輿論製造壓力,以至於讓這個項目停擺,是門德斯慣用的手段,只是前邊幾次的小打小鬧都讓亞歷斯給化險為夷,然而到了今天門德斯同那位記者的見面,後者的答覆卻不那麼的讓她滿意,顯然,亞力克斯要麼是用他的人格魅力折服了這群記者,要麼就是他身後強大的pr團隊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只是這一切都不是門德斯希望看到的。
門德斯瞥向她那再一旁顯得欲言又止的助理,不由得嘴邊泛出冷笑:「他究竟擁有什麼?讓你們都站在他那一邊,變得非他不可……」
珍妮得承認,儘管門德斯的脾氣有時候古怪的讓她受不了,但是相處了這麼些年,她們也有了不一般的感情,她當然不會輕易放棄門德斯,也會尊重和支持前者的決定,並且在這之前她也不認為亞力克斯會是作為回憶錄里那位德*官的最佳人選,即便亞力克斯非同一般的英俊,還有他靈氣又出眾的演技,甚至他票房炸彈的稱號……好吧,也許是和門德斯相處得久了,珍妮也變得同前者相似,她該坦白,亞力克斯就是一個最完美的人選,不由得她們再挑剔什麼,特別是在她觀看了前日哈維寄過來的剪輯后。
見到珍妮拿出這個,門德斯立刻暴躁的站了起來,她大吼著:「該死的哈維,他是在向我挑釁嗎……」這便是讓門德斯最為惱火的地方,哈維不顧她這個擁有最大話語權的作者的反對,已經搭棚開始了拍攝,甚至於棄門德斯警告的法院傳票而不顧,總之他的那群律團隊最擅長的就是這種官司,何況哈維一路從好萊塢走來,門德斯這樣級別的麻煩他還不曾在意過。
在盡情的宣洩了她的不滿以後,門德斯倏然冷靜了下來,她對珍妮說:「好,如他所願,那我就來看看——」
那場可怕的戰爭已經過去了幾十年,門德斯也已經從回憶里只能仰著頭打量那名軍官的小女孩兒,變成了一個手背上都布滿了歲月痕迹的老女人,可是當初的那段回憶在她的腦海里仍舊是清晰的。
她的父母都已經在戰爭中死去,門德斯和她的姐姐,還有她的祖父,戰戰兢兢的活在維希政府的傀儡政權下。那時的年幼的門德斯對這殘酷的一切都不甚了解,她不明白作為她們鄰居的猶太人為什麼要逃離他們的家園,也不明白戰俘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更不懂她手上的食物是她的爺爺傷殘了一條腿才換回來的……
門德斯每日都會聽著她的姐姐念報紙,上面說一名德國人被暗殺了,七十七名法國人質作為陪葬。門德斯無法理解這些生澀的詞語的含義,可是她卻能明白她姐姐語氣中的憤恨,以及她的祖父坐在火爐旁,紅著眼眶悲傷的模樣,所以當那名德*官要徵用他們的房子時,門德斯躲在她姐姐的背後,卻向那名軍官投射了厭惡的目光,而後門德斯清楚的記得,那名軍官在她還沒來得及將視線移開之前,就同她對上了目光。
門德斯感到恐懼,因為報紙上描述的德國人是多麼兇殘的模樣,她害怕自己惹怒這名軍官,也變成報紙上所說的悲慘的下場。而門德斯從未想過她能從這位第一次見面的軍官那兒換來一個笑,儘管那笑容很輕,他抿著的嘴角的弧度是說不出的冰冷,可是門德斯不曾懷疑自己,她沒有看錯,那是一個英俊而溫和的笑容。
即便如此,這也僅僅是減少了門德斯對於這名軍官的懼怕,卻不曾減輕他們全家人對於這個可惡的德國人的憤怒,可是一個殘疾的老人,同兩個瘦弱的女孩兒,他們又能對這個高大的德*官做些什麼呢?他們只能以最後維持尊嚴的方式,對他的一切沉默以對。
門德斯以為,這樣不快的方式,會引得那位高傲的軍官的不滿。可是他卻從未為此表示什麼,他像是看出了他們相處的不便,從未試圖打擾過他們的生活,只是在每日的離開和歸來時,用他帶著濃厚口音的語句,向沉默的他們道一聲再見,抑或晚安。他像是在期待著客廳內眾人的迴音,沉靜在站在那兒,穿著那身筆挺的軍服,厚厚的大衣肩頭還落有雪,壁爐的火光替他凍得蒼白的面上暖上一層紅暈,而他軍帽下的那頭金髮,也似火焰般溫暖的跳動著。
門德斯看著那位軍官踏上二樓房間的背影,不由得想,他的聲音像是比她姐姐的鋼琴曲還要好聽。
門德斯後來在這本回憶錄中是這麼寫的:「人們打破隔閡,時而用音樂,時而用愛情。」
那是一個午後,門德斯結束了她的午睡,她走向陽台去感受近日來難得一見的陽光,隨後她看見了花園裡的兩道身影。是那名軍官,在照料著她姐姐的天竺葵,而門德斯也是在日後才知道,這些天竺葵是法國地.下.黨的標誌。
兩人一開始誰都沒有說話,就在門德斯為這沉默感到疲倦的時刻,她聽見了那道如同鋼琴曲般低沉而動聽的聲音,那位軍官對她的姐姐道:「已經是春天了,小姐。」而她的姐姐只是站在那兒,像是在傾聽這位軍官的說話,可她卻不曾將視線投向他,然而她要是對這個聲音感到厭煩,可她也不曾挪動她的腳步轉身離開。
門德斯聽見了這名軍官的道歉,是他當初在那個雪夜裡突然的登門而不曾說完的那些。他說,他們強行入住他們的家園,破壞了他們的生活,他為此感到抱歉,他還說,他並不理解這場戰爭的含義,也一直反對納.粹的暴行,只是他同樣對此無能為力。
門德斯自此了解到,這位來自德國的軍官,他身上令人心存好感的紳士的氣質,是源自於他貴族的姓氏。而他的整個家族,都是納.粹的狂熱支持者,而對此感到困惑的他,便被他的父親強行派到法國來成為一個上尉。而在來到德國之前,這位軍官只是一位作曲家,他也熱愛文學,他甚至比門德斯的姐姐這個法國人,還要了解法國文壇的那些巨匠們。
在那個下午,這名軍官斷斷續續的向門德斯的姐姐講述著這一切。而小門德斯也一直趴在低矮的陽台上,她看見那名軍官脫下了他的制服外套,只穿著一件白襯衫,在外套了灰色格子的羊絨背心,為了照料花圃,他挽起來的袖口也不免沾了一些泥土,許是今日不必要外出,他的金髮並沒有打理得那麼整齊,隨意的在額前落下幾縷,只是看著他的背影,卻讓人聯想不起這位軍官穿著他的制服高大而給人壓迫感的模樣,此刻的他就像是初春融化的白雪,在冷冽中又帶給人溫暖。
在那兒之後,門德斯發現這名軍官不再只是每日的向沉默的他們道一聲晚安,他會說一些別的,比如「很抱歉,未經您的允許,我翻閱了書架上的書籍」,又或者是「今日的風很大,需要注意身體。」
儘管他們三人仍舊不對這名軍官說上任何一句話,可是門德斯卻發現她的姐姐開始將更多的時間花在鏡子前,她的妝容變得精緻,她的視線開始總是望向一個方向,而她的姐姐甚至還帶著她一同偷偷的觀看過上尉彈琴,是巴赫的平均律,也是她的姐姐最喜歡的一曲。
雖則開始便瀰漫開來的沉默看似沒有任何改變,但是這其中分明有什麼悄悄地滋生了,某種感情,門德斯懵懵懂懂的,卻隱隱的希望著這一切便照著這樣發展下去。
只是誰都不曾想到離別會這麼快到來。
當這名上尉的行李開始被士兵從樓上搬下來時,當上尉第一次在不合時宜的時間出現在他們面前時,門德斯的爺爺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第一次開口同這名上尉對話,顯得有些生硬和不自在的艱澀:「你今晚就要離開了……」
「是的,我要離開了。」上尉站在門口,身姿挺拔一如他初到來的雪夜。
隨後上尉看向站得離他最近的那名法國女孩兒,而他從不知道,在他外出的期間,這名女孩偷溜進他的房間,撫摸過他曾閱讀過的書籍,偷偷的嗅過他外套上的氣息。而女孩兒也再不會知曉,儘管他們從未說過一句話,可是他卻覺得她有一雙會說話的,能讀懂他的漂亮的雙眼,這雙眼睛在他的夢裡出現過無數次,像是蔚藍的海,讓他從最初就沉醉進去。
上尉等待了許久,他想他的女孩兒要是能夠同他說一聲再見該多好,可是他最終什麼都沒能等到,他垂下眼瞼,轉身離去,眼看著那身著大衣的身影便要消失在黑暗裡,女孩兒追了出去。
聽見腳步聲的上尉停下來,他向來沉穩的面上出現了控制不住的驚喜,只是那喜悅里又經由現實,那笑容卻讓人心臟抽痛。
兩人相互凝視著,這名德*官再次向法國女孩兒開口道:「我被調往俄國前線了——我們的軍隊在那裡取得了偉大勝利。」
女孩兒望著上尉那雙灰藍色的眼睛。
上尉的聲音溫和而平靜:「可是那很冷,據說有零下二十度,我們的士兵都受不了那的寒冷。」他垂在身側的指尖動了動,最終還是放棄了那舉動,他深深的,最後再看了面前的女孩兒一眼,緩緩道,「再見。」
「再見。」女孩平靜的聲音在寒冷的夜裡化成一團顫抖的白霧。
汽車駕駛的轟鳴聲消失在街角,女孩兒轉過身來,終於痛苦的哭出了聲音。
門德斯看著面前的電視屏幕上最後定格的畫面,那是穿著軍服的亞力克斯一個近景的特寫,他正透過屏幕看著自己,待門德斯回過神來,她這才發覺,不知何時她早已淚流滿面。
門德斯想要將這部回憶錄改編成電影,是因為如果可以的話,她的記憶已經開始衰退,那名上尉本就不甚清晰的影像在她的腦海中變得愈發模糊,所以門德斯希望能夠有影片幫助她回憶,也正是因為如此,門德斯又變得抗拒這部影片,因為在她心中,這名上尉是獨一無二的,再沒有一個演員能扮演出他的紳士和迷人。
「可是他做到了……是他,我從未想過還能再見到他……」門德斯喃喃著上尉的名字,她的神情也變得恍惚,她口中哽咽著,望著屏幕里的身影,淚水不斷的落下來,「他們說他凍死在了俄國,還說他死在了納粹手下,因為他幫助了那些猶太人,可是我知道,他還活著……」
在前期的混亂結束后,由亞力克斯主演的與門德斯所著的回憶錄同名的電影《海的沉默》,歷經四個月的拍攝終於進入了後期製作。
也許是因為這部電影從一開始就處在風口浪尖的原因,人們也看了太多有關電影的□□,首先原作者的不配合且向法院提出訴訟,其次電影合同等資料的泄露,更有公眾對於主演亞力克斯的不信任,同時由於娜塔莉波特曼最終辭演了這部電影,儘管當事人雙方一再解釋這其中的不可抗力,可是關於主演不和的熱議就一直不曾消退過。
也正是因為如此,公眾對於這部亞力克斯聯合哈維的野心勃勃的沖奧片並不看好,何況在影片結束了製作之後,不光是宣傳少的可憐,且並沒有在美國進行點映,而圈內也只有少數人收到了哈維將影片送去了戛納的消息。
美國人少有關注歐洲的電影節,或者有,但是由於歐洲極少給予美國人獎項,而好萊塢也一直對於歐洲電影節的評選標準詬病,歐洲亦是高冷自成一派,所以好萊塢對於歐洲也不是那麼的感興趣,加上出席的好萊塢影星也少,前幾年由於丹尼斯活得了柏林電影節的金獎,自然的,在那年好萊塢的媒體對於歐洲給予了不少的關注,只是到了今年,恐怕就沒這麼好的待遇了。
科恩想到完成了這次的專題策劃,他接下來終於可以好好的休息一段時間,然而就在凌晨的時間內,他從不敢關機的工作電腦響了起來,頂頭上司的名字立刻讓他從睡夢中清醒,科恩的妻子也很快的被吵醒了,只是她卻沒來得及抱怨,因為她聽見她的丈夫在激動的大吼——
「你說什麼?!亞力克斯奪得了今年的戛納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