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盛】17重生

【繁盛】17重生

我不是個好人,有時甚至不是人,但我卻有點崇尚人性本善。我總覺得我如果擁有一個徐妍這樣的家庭,我會成長成為一個好人。所以我沒想到音音會這樣說,我的確跟他說過我只有他,說過父母要在一起他才幸福,可這孩子不是我的。但我既然沒有以身作則,那麼我這樣的要求就很虛偽,所以我什麼都說不出口。

音音按捺了好久,叫我:「爸爸。」

「嗯?」

「你覺得我說的不對嗎?」他說:「人家都說媽媽是世界上最愛孩子的,我也常常想我媽媽肯定是最愛我的。可是我才有了媽媽,不想要別人來跟我一起分享。而且她有了別人的小孩子她就會走的,那樣我就沒有媽媽了。與其讓我沒有,不如讓別人沒有。」

我也常常會這樣想,既然已經有了孩子,就應該呆在我身邊,至少為了孩子。我這麼喜歡她,肯定會對她好,可她不要,她要麼讓我的孩子沒有父親,要麼讓他沒有母親,我覺得她很自私。有時我覺得這樣是有道理的,有時卻又覺得不對,她從一開始就不想要音音,是我把他強加給她,她只是沒有殘忍地把他流產,當然她當時也沒有機會。而音音在她身邊時的確被照顧得很好,只是沒有我而已。音音變成這樣,我們一家難辭其咎,雖然我的目的是好的,卻也同樣很有責任。我都已經這樣糾結,自然無法說服音音。

那之後音音有好幾天不跟我說話,肯定覺得我也不站在他這邊,好像被父母全都拋棄。我以前也總對他說,等媽媽回來就會對他很好,他自己也隱約記得一點一年的事,所以他抱了很大期待。徐妍回來后,雖然不記得他,但他一直努力地好好表現,也不敢任性。現在弄成這樣,等於媽媽的夢也破碎了,我不知道這錯是誰的,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彌補。既然這孩子是他不想要的,在潛意識中,我也是不想要的,不如趁著她失憶弄死她,讓我們家太平幾天。

目前在我跟徐妍那派的角力中,我占著上峰,恰好能做到這件事。這也是我身為一個父親為我孩子所做的,能夠讓他感覺到開心和安全的決定。

事成那天,我專程去告訴音音,他滿臉不可思議,問:「爸爸,你真的把她殺了?」

「嗯,以後也不會有這種事了,媽媽已經不能再生小孩了。」

他望著我,沉默了一會兒,說:「謝謝爸爸。」

他看上去沒有我以為的那麼開心。

我問:「你不希望殺掉她嗎?」

他又沉默,然後道:「希望。」

我又被他的表情弄得不知所措,很明顯他不希望,但他明白這件事是為他而做的,因此最終站在了「希望」的立場。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搞砸了事情,我能通過別人的臉看出這個人是否想要害我,卻有些看不透我的兒子。

我以為事情能夠就此了斷,但徐妍已經想起來了。

整件事變得越來越複雜,我也開始不停地思考自己是應該放她走,還是把她留在我身邊。就連音音也並不那麼堅定,但他每次都告訴我他覺得這樣沒錯。

我當然清楚徐妍不是一個能被人關住的人,甚至對我來說,她這種不停反抗,不停堅持的樣子就是她的魅力所在。有時我會幻想她妥協時的樣子,由狼變作狗,老實聽話地呆在我家裡,不談愛情,沒有激情,就像個木偶,那樣的話,她還是她嗎?或者說,還是不是我愛的那個人?

我有時想想會覺得心疼,但也同樣心疼音音。音音在我心中已經越來越重,因為他比她更愛我。因此起先我還有些猶豫,心疼她,不想把她關在籠子里,不想看著她臉上沒有笑容,失去神采,但慢慢的,我開始為了音音而堅持,並且怨恨她的自私,她的不妥協,尤其是當她開始不擇手段,甚至動我媽媽的墓地時,我感覺我對她最後的一點感情都被她這個行為而打碎了。

我不再愛她了,那時候我真的那麼想。我為我把她看成和我媽媽一樣的人物而羞恥,我恨不得想殺了她。

失去理智的後果是局面被我弄得越來越崩潰,我把音音從她身邊帶走,他滿臉仇恨地瞪著我,問我是不是早就想殺了她。

這也是我對音音很愧疚的另一個原因,我最怕音音知道這個,他在一開始只是一顆棋子,我造他出來只是因為他可以繼承她的遺產,我是為了利用他。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這個秘密,嚴令禁止所有人提起這些,每當音音問我時,我的心都恐懼得砰砰直跳,為此不惜告訴他我和他媽媽本來是相愛的,我們因為相愛而結婚,但她被人拐走了。我希望他一輩子都別知道。

可這件事就這樣被徐妍說破了,她真是居心叵測。

我試圖跟音音解釋,但他根本不聽,我不知道要繼續騙他,還是告訴他真相,後者他一定不愛聽。看吧,她生的孩子都跟她一樣,一點都不體諒別人,不理解別人的苦,不理解別人善意的謊言,不知道別人是在多麼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選擇說謊。

我一定要解決這件事,讓它回到之前的樣子。我要讓音音重新相信我,但我的心其實已經快崩潰了。其實在那之後不久音音就開始跟我說話,但他沒有說他決定原諒我。我就這樣小心翼翼地跟他相處,他不說放媽媽出來,我也不說,我問他殺了韓叔叔怎麼樣,他也不說話。

我覺得我應該殺了他。

我早就應該殺了他。

我奇迹般地把局面穩定了下來。韓千樹死了,我在那一瞬間鬆了一口氣。

我還想殺了徐妍,但殘存的理性讓我明白這件事不能做,我不能讓音音更加恨我。

我把她送走。

我試著跟音音溝通。

我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他獃獃的望著我,一言不發。

我有些害怕:「你不希望這樣嗎?」

他又開始猶豫,很久才搖了搖頭。

「爸爸這麼做都是為了你,這樣他就沒辦法再奪走媽媽了。她不會再走了,永遠都在你身邊,除非你不想要她。」我問:「你能原諒爸爸嗎?」

他又開始問我那個他已經問了很多次的問題:「你要我真的是為了殺了我媽媽嗎?」

「……」

「如果當時沒有那些事,你會不會跟我媽媽結婚?會不會要我呢?」

「……」

他哭起來,「你以前跟我說,只要我在法庭上那麼說,法官就不會讓我媽媽走了。你還說別人都有爸爸媽媽,只有我沒有,所以我很可憐,是我媽媽把我變得這麼可憐,你也說你沒有媽媽,所以你才很可憐。我也不知道你說得是不是對的,可是爸爸,我覺得我好像錯了。」

我越來越恐懼,「你覺得你哪裡錯了?」

他沒說話。

這句話我追問過很多次,但他始終沒有給過我答案。

我不知道他是覺得他想要跟我在一起錯了,還是其他什麼事。

但我知道他對我很失望,這真的讓我很無助,他是我身邊最後的一個人了,我唯一的親人,我被許多人痛恨,但我一直很欣慰,因為我在他心裡是好的。

我還忍不住地想起阿景,小時候她把我當天一樣,失去父母后她就把我當她的全部。但我不記得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遠離我,我只知道她後來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哪怕李昂把她欺負成那個樣子。

我也會想起徐妍,她一開始對我也很好,喜歡跟我在一起,我也覺得她喜歡我。那麼輕鬆,那麼快樂,但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離開我的?我也不知道。

為什麼所有的人總在離開我?

我明明愛著他們,他們也在一開始時愛著我。

但他們都辜負了我。

我染上了毒癮。

接過那支煙時,我就知道是大麻。那人平時和我關係不好,但我殺韓千樹心切,沒有考慮這些風險。我那時覺得大麻沒什麼,但沒想到大麻里還摻了料。

那天回去后我難受極了,但很快就有了幻覺。

那幻覺就像做夢,那麼真實,那麼觸手可及。

起初我也想戒掉,可費子霖又背叛了我。這是支撐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唯一的朋友,我的家人,死的死,離開的離開,恨我的,恨到不能原諒我。我什麼都沒了,所有人全都離我而去。與此同時我發現了白粉的妙處,每當我沉浸在那種美妙的幻覺中時,我就又開始有力氣了。我能看到他們回來了,呆在我身邊。我的父母,我的妹妹,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還有我的朋友,他們都回來了,讓我覺得自己有了依靠。所有我犯的錯都可以被諒解,所有錯過的人生都可以回頭。我還覺得我有了無上的力量,在虛無的世界里救出了我媽媽,救回了我妹妹,守護了我自己的小家,我的妻子愛著我,我的兒子相信我,崇拜我,我的朋友還是最純粹的朋友。

瞧它多好,它讓我的世界變得幸福了,把我從地獄里拯救了出來。

那段日子我恍恍惚惚,事情丟給音音,我當時不覺得有什麼,就是覺得很快樂,清醒時又覺得難過,想要逃避。我撐不住了,沒有力量,我原本就沒有力量,要依附著別人。我以前依附著我媽媽,直到她走了我依然依附著她,後來我依附著那個家族,再後來我依附著徐妍,依附著阿景,依附著音音,依附著費子霖……但他們全都離開了我,在一瞬間全都離開了我。

我坍塌了,諾大的世界,都沒有我的位置,沒有能與我結伴同行的人。

我只能依附著白粉,它能讓他們都回到我身邊,哪怕我被它變成一個懦夫,一個癮君子,一隻縮頭烏龜。

徐妍回來叫我戒毒,費子霖也整天打電話給我,音音也跟我鬧。多可笑,我一開始根本就不想戒,他們都選擇離開我,背叛我,耍我,他們都恨我,我才不想戒。讓他們滾蛋吧,一群虛偽的雜種,他們覺得自己是正常的,只有我瘋了,然而在我看來我並沒有,我很好,我沒有瘋,我只是追求我一直以來想要的,不想清醒著賺錢供養這些不識好歹的人,不想費心與他們做無謂的來往——反正他們也會離開我。

但他們幾個人實在是太麻煩了,音音整天都聯絡我,不停地對我道歉說他真的沒有怪我,費子霖乾脆給自己打了一針。徐妍……我不知道她想幹什麼,有時她叫我隨便,但她還總攛掇他們兩個過來找我的麻煩。

所以我不得不開始戒了,這感覺簡直就像一種犧牲,我要犧牲自己的快樂滿足他們。我根本不覺得他們在為我好,他們根本不是在為我好。

我的毒癮還是被戒了,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感覺從一開始的很糟糕,慢慢變得好了一些。我偶爾也會看看組織里的事,覺得它居然沒出事真是讓人稀奇。

我也會跟音音聊聊天,他小心翼翼地對待我,彷彿他才是那個對不起我的人。

徐妍也每天都在我身邊,像我爸爸那樣抱著我,有一天晚上我又被毒癮折騰得睡不著,但她剛睡,我也沒打擾她。感覺好一點時我正要起床去沖個澡,她突然抱緊了我,把我摟進了她的懷裡。

我在她鬆開的領口處看到了許多被牙齒咬過的疤痕,一個疊著一個,有幾個還沒有好。毫無疑問是我做的。

那天我睜著眼睛道天亮,想的是我們第一天睡在一起時,我一整夜都沒睡,因為她總抱我。我只能不停地睜眼,最後乾脆不睡了,看著她把腿搭在我的身上,手臂摟著我的脖子,她閉著眼睛,用她的臉頰蹭我的臉,就像兩隻互相信任的野獸。那時我真羨慕她睡得那麼香,笑得那麼真實,我比她更明白,一個人要過得這麼自由自在,是許多人努力保護的結果。我也想過要參與其中,而那時我們都還年輕,她可以選擇棲息到我懷裡,我也能選擇放走她。

那天開始我才真的開始想戒毒,為什麼會這樣我也不知道。

我開始跟音音聊天,他很開心,我們聊他小時候。我坦白地告訴他,他小時候我雖稱不上煩他,但也的確覺得他離我很遠。而我這麼多年的奮鬥,很多的決定,包括徹底掀翻那個家,都是因為我不想讓他被操控。也許是我所有的恐懼都已經被消耗完了,說這些時我的內心出奇地平靜。

音音也比我想象得更平靜,他說:「爸爸,我真的已經不怪你了。」

我的身體漸漸地好了起來,經常跟徐妍聊聊天,說說以前的事她也不拒絕。

我的產業全都丟給了她,本來是因為我真的不想戒毒,想著她即便是殺了我也可以。

但後來事情居然變這樣,我跟費子霖道了歉,他表示不在意,很欣慰地說:「只要你能醒過來就好。」

這個「醒」字用得很好,因為我真的覺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場夢。

有一天音音去上課,徐妍去處理生意,我自己到教堂去,在心裡對天父懺悔,感謝他賜給了我新的生命。

不久后的另一天,我回到房間,突然發現徐妍已經在了。她穿得很性感,悉心裝扮,用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那款香水,性感得致命。

我餓狼一樣地撲了上去,她熱情地把我壓到了身下。我很久沒這麼快樂了,很多年。

後來我倆擁抱著躺在床上,我問她:「這算是獎勵我戒毒成功?」

「訓狗還要給香腸呢。」

她笑得很開心,很燦爛,我知道我終於在她面前做對了一次。

我們決定一起去旅行。

準備期間,我對音音說:「你馬上就十四歲了。」

「嗯。」

「所以讓媽媽走吧。」我沒告訴他,即便我們不答應,她也肯定會走。這已經是不可挽回的事了,我當時沒有精力去想那麼多,但清醒過來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她會走。

「我要是不答應呢?」

「不答應也會放她走的。」我說:「一直以來想讓她回來都是我的決定,只是用你來當借口,顯得我有理由。可其實媽媽一直都在你身邊,也一直都愛著你。我這樣說,你會覺得壓力小一些嗎?」

他的眼裡立刻就蓄滿了淚。

我已經想通了,不,應該是我已經敢於承認。她沒有離開過音音,解決音音的問題也不是一定要讓我們三個痛苦地住在一起。

是我一直都想讓她回來,是我讓音音這麼堅持。因為我需要她。

音音說:「但是我不喜歡小妹妹是真的。」

「這個不勉強你。」我說:「你跟你媽媽說好,她肯定也不會勉強你喜歡她。」

他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

「突然覺得有點輕鬆。」他說完這句,停頓許久,轉頭看了過來,「爸爸。」

「嗯?」

「你難過嗎?」

「難過什麼?」

「我媽媽就這樣走了。」

「她不是把你留給我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

「我知道。」我知道他想問什麼,然而他是不懂的,「我還是愛她,但我不再需要她了。」

(本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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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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