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7.24|家
顧婭臉色焦急地坐在沙發上,忐忑不安。
電話響了,接起來一聽,果然是梅英。
「爸爸怎麼樣?」
「確診了。是鼻癌。」梅英的補充了一句,「晚期。」
哐當一聲,杯子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一片片。
聽到聲音,尤里安從卧房跑了出來,見她失魂落魄地站在碎玻璃當中,趕緊拉著她坐到沙發上。
就在他們從希臘回德國的那天下午,她接到了梅英打來的電話,告訴她,顧易因突然暈倒,而被送去醫院急診,結果查出來鼻癌。接下來,就是一系列的全身檢查,以確定癌細胞是否擴散。
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時,顧婭就奔潰了,但抱著或許是誤診的想法,還存有一絲絲僥倖心理。就這樣恍恍惚惚地過了一個星期,當所有報告都出來后,無情地熄滅了她的希望。
梅英告訴她,癌細胞已經擴散到骨頭裡,乃至頭顱,需要立即開刀。但是顧易堅持不肯開刀,太多的前例讓他認定一開就是早死。
「你趕緊回來吧。你爸想見你。」
掛掉電話后,顧婭已經淚流滿面,一直以為自己的爸爸還很年輕,至少可以再活個20年,沒想到,老天已經替他判下了死刑。癌症是絕症,沒有藥物能治癒,況且,他還是晚期。想到父親很快就會離開她,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心裡痛定思痛,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尤里安從沒見過情緒這樣失控的她,嚇了一跳,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心疼地將她抱在懷中。
因為害怕,她顫抖。母親死的早,她只有父親,如果連父親也走了,那她就真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生了病,沒人在乎;出了事,沒人幫助;受了委屈,沒有訴說。那種滋味,她受夠了。
尤里安見她這麼傷心欲絕,也跟著難受,親了親她的臉,道,「不是的,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我陪著你。」
聞言,她抬起帶淚的臉看他,「會嗎?你會嗎?」
尤里安用力點頭,「會的。」
他握著她的手,堅定的語氣讓她有了一點力量,「我要去訂機票,回中國。」
尤里安憂心忡忡地看著她,「你馬上就要考試了,這個學期你不打算考了?」
顧婭再也忍不住,奔騰的淚蜂擁而出,「生病的是我爸爸!」
他不說話了。
吼完她才意識到,自己不該對著他發脾氣。
心裡帶著一絲愧疚,將的臉埋進了手心裡,「尤里安,我該怎麼辦?」
雖然不是他的父親,他卻感同身受,伸手將她摟入懷裡,道,「先回國看看吧。也許事情沒那麼糟糕。」
是啊,如今她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第二天,尤里安將她送到機場,替她買了一張頭等艙的機票。
他能做的,也只有在金錢上幫一把。
兩人在送機大廳相擁著,想到即將來臨的要離別,尤里安有千萬個不捨得,卻卡在心裡說不出口。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撩開她臉上的頭髮,見她的臉色蒼白憔悴,心有些痛,便低下頭在她唇上用力地親了下,道,
「親愛的,早去早回。我每天都會打電話給你的。」
顧婭點頭。
告別尤里安后,便是12個小時漫長的飛機。
頭等艙很舒適,顧婭第一次坐,可惜沒有心情感嘆或者欣賞,心裡壓得滿滿的都是心事。她不知道怎麼面對重病的父親,也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回德國,將來的一切迷霧重重。
做了一堆亂夢后,飛機抵達了上海浦東機場。
以往,在接機大廳,總能瞧見父親的身影。他慈愛的笑容,迎接著她的到來。
可是這一次,沒有人來接她。
在茫茫人海中,只有她一個。
顧婭再一次感到了孤獨。只是以前體會到孤獨是在德國,現在孤獨,卻是在國內。
坐在計程車上,她忍不住再一次想,如果父親離自己而去,那在這個國度,除了記憶,還留下些什麼?
「小姐,你還好吧?」
聽到計程車司機的善意的問候,她才驚覺,自己居然淚流滿面。
可不能這樣去見爸爸。
於是,她擦去眼淚,強打起精神。
到了家,付掉車費后,她深吸一口氣,去按門鈴。
顧易和梅英都不在,來開門的是家政阿姨。
阿姨告訴她,顧易的病情又嚴重了,現在不得不入院開刀。
顧婭放下箱子,也顧不得倒什麼時差,問了醫院病房,直接就打車過去。
走進病房的時候,顧易正在和梅英吵架,埋怨她告訴女兒,影響她們學習。
顧婭一聽,當時就忍不住了,撲過去抱住他,哭道,「爸爸,你都這樣了還不讓我知道!」
看到她顧易一怔,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回來,道,「阿婭,別哭,爸爸沒事。」
梅英忍不住在一邊道,「暈倒了送醫院,還說沒事!」
顧易皺著眉頭瞪梅英,「多嘴。」
梅英看了他們父女一眼,出去打水了。
顧易拉著女兒問,「你放假了?現在才五月,就放暑假了嗎?」
顧婭搖頭。
「那你怎麼回來了?」
「爸爸,你生病了,我當然要回來。」
顧易嘆了口氣,問,「那你回來后,這學期考試怎麼辦?」
父親自身不舒服,卻還只想著自己,顧婭心裡更難受,道,「和教授說過了。等我回去再補考。」
「你什麼時候回去?」
「不知道,我只定了單程的。」
「陪我幾天,就回去吧。這邊有梅英在,你還是得以學業為重,我沒事的。」
這話也就是自欺欺人,顧婭搖頭,「什麼都可以等一等的。爸爸,你就別趕我走了。」
顧易道,「其實這病我也知道,沒出路的。不過是拖一天是一天,所以我才不肯開刀,不開還能拖個一年半載,一開沒準就只剩下幾天。」
雖然他說的是實話,但作為子女聽來,卻異常的刺心,顧婭慌亂地叫了句爸爸,卻什麼也說不下去了。
「過幾天,茜茜也要回來。那丫頭和你一樣不聽話。」
「爸爸,我們只是想陪著你,盡孝道,你就別再把我們推開了。」
顧易笑道,「不過,也是,看見你們回來團聚,我確實也很高興。畢竟現在活一天少一天了。」
「爸!」
「不說病情了,說說你吧?還和那個足球小子在一起?」
顧婭心不在焉地點頭。
「他對你好嗎?」
「很好。」
「你打算一輩子跟他過了?」
「不知道。」一輩子太遠,顧婭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
「以前我不答應,是覺得他踢足球沒出息,你看我們中國國腳那臭的。不過,你要是喜歡,就自己決定。」
「我還小。」
顧易道,「不小啦。今年都26了吧。」
顧婭打死不承認,「實足25。」
顧易笑,「中國人不說實歲說虛歲。眨眼六年過去了,想當初,你剛出國那會才18。」
可不就是,十年光陰也就是彈指瞬間的事。
父女聊了幾句,梅英回來了,將熱水瓶放在床柜上,對顧易道,「你女兒來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顧易點頭,「這幾天你辛苦了。」
顧婭接嘴,「是啊,阿姨,今天我陪夜,你回去吧。」
梅英沒反對,收拾好東西,準備打道回府。
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她突然轉頭,對顧婭道,「你陪我下去走一圈。」
顧婭也正好要問病情,於是拿著包就跟她一起走了出去。
站在電梯里,梅英順手幫她理了理衣領,道,「看起來你在德國混得不錯,穿的都是幾千一件的大名牌。」
顧婭一怔,自從尤里安事業有成之後,吃穿住行都上了一個檔次,衣櫃里基本都是他替她買的。這次回國時間太緊湊,而且父親又得了絕症,她根本沒心思顧忌其他,只是隨便從柜子里拿了幾件帶上。
沒有將尤里安的現狀告訴家裡人,一方面她不想張揚,另一方面,她也有私心。爸爸的飯店,需要資金投資,可按照現在的局勢,投多少都是個無底洞。以前尤里安沒錢,誰也想不到他,現在尤里安有錢,按照中國人的觀念,女方有難,男方多少得贊助,尤其是他倆在一起好幾年、感情穩定的這種。
但尤里安畢竟是老外,在經濟方面比較敏感,兩人還沒結婚,也不存在共同資金,貿貿然地開口,肯定會引起反感和誤會。不想讓金錢成為兩人的絆腳石,所以顧婭一直隱瞞沒說。
梅英不了解具體情況,只知道自己壓著顧易沒給她錢,她也照樣有錢交稅、買名牌,肯定是打工發了。再加上,前幾年也確實聽顧婭提起過,做展會比較賺錢,更確信德國遍地是黃金的想法。
「去咖啡館坐一會兒,我們聊聊。」
顧婭點頭。
這裡是市中心,晚上正是生意興隆的時候,要找個安靜的位置都不容易。
點了一壺茶水和一些小吃,顧婭乖巧地給梅英倒上,道,「梅阿姨,你辛苦,我敬你。」
梅英接過,喝了一口,放下杯子。
顧婭見她心不在焉的,心中更擔心父親的病情,忍不住先打破沉默,「爸爸到底還有沒有救。」
「不知道。醫生說必須開刀,如果他能挨過去,就可以化療。」
「那開刀有多少機會?」
「20%。」
「作為一個癌症病人,20%的存活率還是挺高的。」
梅英敷衍了幾句,道,「現在你爸爸得了這病,先不說住院開刀的花費,光是營養品和藥物的支出就夠嗆。全部都是進口的,你知道嗎,一支營養針就是五千六,現在是一個星期一支,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醫生怎麼說?他們覺得有用嗎?」
「醫生?他們肯定是說有用的。」
「那就用。」顧婭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和自己說,她對此一竅不通。
「那就用?」梅英輕笑,「那錢呢?如果這樣下去,一年就要幾十萬,誰來出這錢?」
顧婭恍然,原來是錢的問題。
「爸爸不是有存款?」
梅英道,「早沒了。這幾年飯店虧損的厲害,存款都搭進去了還欠債。」
「不會吧。」顧婭不信,
「怎麼不會?」
「爸爸從沒和我說起過。」
「他的脾氣,會和你說么?只會在我面前嘮叨。」
顧婭啞了,一直知道經營不周,但沒想到竟然會虧損的那麼厲害。
她靜默了一會兒,道,「那我們不是還有房子?」
梅英更正,「早不是我們的了。」
「我不明白。這明明是爸爸和你的共同財產。」
「以前是,現在不是,為了抵債已經壓出去。所以,這房子不能動。」
顧婭有些著急了,「那怎麼辦?沒錢怎麼治療。」
「是啊,沒錢怎麼治療?」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見梅英欲言又止,顧婭問,「你想說什麼?」
「都是自己人,那我就直說了。」她停頓下,道,「我知道你名下還有一套。反正你也不在中國,拿出來賣了,還能換個幾百萬。」
顧婭一下子明白了,原來梅英打的是這個主意。
這是父親給她的財產,也是唯一屬於她的東西,說不猶豫那是不可能的。
「真的沒其他方法了嗎?」
「有其他辦法還會和你說么。」梅英加重了語氣,「他是你爸爸,你要錢的時候,他從來沒說過二話。現在他生病了,作為女兒,難道你不應該做些什麼?還是說,你覺得錢比親情更重要?」
這頂帽子扣下來,顧婭頓時慌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把房產證拿出來吧。」
顧婭抿著嘴,低聲道,「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