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9 章
庾璟年整個人都愣了。
自古以來權力如同一劑毒品,一旦沾染,根本難以戒除。有史以來,都是前一個皇帝死了,后一個皇帝才能即位。肯把這無邊的權力拱手讓給別人,即便那個人是自己的兒子,也絕不是一般二般人能夠做到的。
太上皇和皇帝和平共處只存在於美麗的傳說之中,正史至今無載。
庾璟年自然相信皇帝是疼愛他這個兒子的,卻沒有想到皇帝肯為了他,拱手把花花江山交給他,沒有絲毫的猶疑。
庾璟年如今早已成長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聽了皇帝的這一番話,他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莫不是父皇在考驗他?
不過見皇帝看向他的時候,滿眼的慈和,似乎不像是在開玩笑。庾璟年心中無數的念頭轉過,還是說道:「父皇,您這樣的話,請恕兒臣不敢再聽。您春秋正盛,身子正好,何必要說這樣的話。兒臣雖被立為太子,可從未有過悖逆之心……」
皇帝擺了擺手道:「阿年,你在說什麼呢?朕和你說這番話,絕對沒有試探考驗你的意思。說實話,朕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帝,也著實是累了。這個位子看著吸引人,其實這裡頭的苦和累只有真正坐上來的那個人才能體會……」想到這裡,皇帝也不由一陣惘然。
他想到自己二十多歲榮登大寶,一輩子費心儘力地和四大門閥爭權奪利,為了坐穩皇位,連自己最愛的女人都失去了,也的確是苦透了……
皇帝慢慢走下龍椅,來到庾璟年的身邊,伸出大手撫摸著庾璟年的腦袋,「阿年,你父皇奮鬥奔波一輩子,表面看著光鮮,其實處處受制,處處掣肘,這個皇帝當了一輩子,就憋屈了一輩子。可是你不一樣,你比父皇更強大。父皇相信你有足夠的能力帶領大晉走向強盛,在你的手上,大晉必定能夠滅掉北燕和北魏,一統天下,天下分裂百年,戰亂連年,百姓莫不希望天下一統,而這統一的希望,就在全繫於你一身。」
皇帝握緊了他的手:「父皇希望他日你成了皇帝,能夠揮斥方遒,建立不朽的功勛,也希望你好好保護你的妻子兒女,不要像父皇一樣,留下終生的遺憾!」皇帝說的情動,聲音竟然有些哽咽。
庾璟年抬頭看著皇帝,驚覺曾經風華正茂的皇帝,早已白髮蒼蒼,不復當年的風采。庾璟年只覺得心頭一痛,眼眶發澀。
皇帝讓位之心十分堅決,庾璟年卻越發不肯同意。如今群臣已經只知道他這個太子,不知道有皇帝的存在了,若是他登基當了皇帝,那麼必定是人走茶涼,他擔心父皇受不了這樣的反差。
皇帝卻是鐵了心的讓位,先是昭告天下,說自己年紀大了,精神不濟,太子又是眾望所歸,所以要讓位給太子,自己退居二線享清福。結果庾璟年堅持不肯遵旨。皇帝無奈,一連派了數位大臣勸說庾璟年。庾璟年卻只是不允,皇帝後來想了一個主意,叫了沈沅鈺來,讓他勸說庾璟年。
這日庾璟年從前面回來,心情不大好。大臣們聽說皇帝要讓位給太子,全都害怕不及早站隊,日後新皇登基了要和他們清算,於是紛紛覲見請太子遵從皇帝的命令,及早登基以安天下之心。
庾璟年不勝其煩,對這些當官的真是厭惡透頂。回到東宮正殿,沈沅鈺已經備好了他愛吃的酒菜,沈沅鈺剛剛出了月子,畢竟年紀輕,身材恢復的極好,原來熙姐兒在沈沅鈺的肚子里的時候,的確是很乖的一個乖寶寶,可是出生之後,卻不知怎麼的慢慢變成了一個片刻離不開母親的嬌嬌女,沈沅鈺稍微不在身邊,就哭得驚天動地的,這陣子沈沅鈺把一顆心全都撲到了女兒的身上,倒是有些忽略了庾璟年。
「女兒呢?」今天女兒沒在妻子的懷裡,庾璟年倒是覺得有些奇怪了。
「叫奶娘抱走了。」沈沅鈺道:「我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正經和太子爺吃頓飯了,今天不管女兒,好好陪陪你。」
不管怎麼樣,和家人在一起,總有一種溫暖守護在心間,讓庾璟年的心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安定。庾璟年笑道:「這麼知情識趣?」說著就大馬金刀地在沈沅鈺的對面坐下來。這陣子,因為女兒的緣故,他真的是靠邊站了,不過庾璟年也愛死了熙姐兒,最關鍵的問題是,熙姐兒背後還有皇帝撐腰呢,所以庾璟年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沈沅鈺殷勤地給他倒了一杯酒,道:「我給太子爺滿上。」
庾璟年看了她一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聽說今天父皇今天將你叫到勤政殿里,和你說了足有一個時辰。你是來做父皇的說客的對吧?」他把腿一盤,道:「我想聽聽你怎麼說。」
以他的脾氣,也就是沈沅鈺來說,他能給點好臉色,若是旁人來勸他,早就沉下臉來了。
沈沅鈺笑道:「太子爺真是越來越聰明睿智了!」
庾璟年哂道:「少拍我馬屁!」
沈沅鈺和他開了幾句玩笑,才正色道:「其實這次父皇是真心的,想必這點你一定很清楚。可是你為什麼不願意做上這個皇帝呢?」
沈沅鈺道:「阿年,我並不是為了自己想當皇后,才勸你答應了父皇的要求。而是單純地覺得,父皇年紀大了,的確需要好好地休息了。而你作為父皇唯一的兒子,繼承他的位置,成為大晉的皇帝,是你義不容辭的責任,所有的大臣,所有的百姓,都在翹首企盼這一天,你該順應民心天意,順勢而為,才能事半功倍。」
「既然這個皇帝你遲早要做,早一天晚一天,又何妨呢?我知道你是在擔心父皇驟然從皇帝的位置上下去,心理上接受不了。可是你想想,只要你這個新晉皇帝能把他時刻放在心裡,帶頭尊敬他,誰還敢對他不敬呢?」
「你真的覺得,我該聽從父皇的安排,這麼早坐上這個皇位?」
沈沅鈺緩緩地點了點頭。沈沅鈺道:「如今人心思定,只有你坐上了皇位,對這個國家,對你,對父皇才是最好的。你想一想,如今局勢到了這樣的地步,你還是不肯接受皇位,大臣們會怎麼想?百姓們會怎樣想,如今已經有流言傳出來,說父皇並不是真心實意想把皇位傳給你,而是你利用手裡的兵權逼迫他的……」
經歷了這麼多風風雨雨,庾璟年不光把沈沅鈺作為自己的妻子看待,更是將她看成了一個可堪託付的同袍。
「竟然有此事?」庾璟年不由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庾璟年來到勤政殿,表示願意接受皇帝的禪讓。
皇帝不由哈哈大笑:「好小子,搞了半天,你還是最聽你媳婦的啊!」
自此一切塵埃落定。數月後,大晉皇室舉行了盛大的禪讓儀式,晉元帝親自為心愛的兒子戴上皇帝的冠冕,扶著他在皇帝的寶座上坐下,象徵著大晉的歷史揭開了新的篇章。
庾璟年即位之後,遵老皇帝為太上皇,太上皇也按照他事前所說,搬出了勤政殿,將這座象徵著無上的權力的宮殿交給了新皇居住。
安置完了老皇帝,照例就是冊封沈沅鈺為皇后的大典。
庾璟年這個皇帝比較奇葩,後宮里乾乾淨淨的,不要說側妃妾室,連個通房丫鬟也沒有,所以沈沅鈺這個皇后當得沒有絲毫懸念。
太上皇退位之後,本來庾璟年想著是讓太上皇訓政來著,凡有重大決策,還是要向太上皇請示,哪知道太上皇一放到底,對政事徹底不聞不問,只一心含飴弄孫,在西苑裡逗弄兩個金孫,和一個小孫女。把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孫女寵得無法無天。
此後庾璟年一心理政,拋開私怨重用謝純等人,將謝純拔擢大司農的位置,實際上讓他乾的是副宰相的活。同時重用寒門之人,平衡士族和寒門的勢力,振興皇權。將各大士族壓製得服服帖帖的,祖先們幾代人沒有完成的夙願,在庾璟年的手裡沒費多少力氣就完成了。
如此,數年之後大晉上下政治昌明,軍備強盛,一片欣欣向榮。這數年來,雖然有無數大臣寫摺子請庾璟年廣納姬妾,充實後宮,都被庾璟年強硬地頂了回去。甚至有大臣因此而獲罪,庾璟年這位皇帝和別人不一樣,他不是一般的強勢,經過幾次這麼折騰之後,所有人都老實了。
既然皇帝願意和皇后一個人白頭到老——雖然這在歷史上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例子——不過既然皇帝自己願意,那還是隨他吧!
這幾年來,大晉風調雨順,庾璟年的三個孩子也逐漸長大,昊哥兒越發地聰明穩重,曄哥兒也越發地活潑頑皮,唯獨一個熙姐兒,被太上皇皇上皇后後宮三個最大的boss寵愛,才三歲大的小姑娘,竟然變成了一個無法無天的小魔星。讓沈沅鈺頭痛不已。
這真是痛並快樂著。庾璟年事業和家庭雙豐收,卻時常並不快樂。對此沈沅鈺心裡明白,庾敬年這是在想念當年為了救他而失去性命的三皇子。
這一日,庾璟年回到勤政殿,昊哥兒和曄哥兒全都上前來給他見禮,卻獨獨不見了熙姐兒,這個小魔星把個紫禁城鬧得雞飛狗跳的,庾璟年卻偏偏喜歡她喜歡到骨子裡,一天見不著就覺得全身不得勁。就問:「熙姐兒呢?」
沈沅鈺頭也不抬地道:「在偏殿里玩耍呢,皇上要是想她,就去看她好了。」雖然庾璟年成了皇帝,但兩人之間相處起來依然像是從前那般隨意,沈沅鈺這樣和皇上說話,宮女們早就見怪不怪了。
庾璟年點了點頭:「那我去瞧瞧女兒。」說著抬腳就去了偏殿。等他出了門,沈沅鈺才抬起頭來,唇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
在勤政殿住了這麼多日子,庾璟年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他一跨進偏殿的大門就覺得這裡氣氛不對,若是女兒真的在這裡,早就處處都是她的歡笑聲了,不可能這麼安靜。
他不動聲色地推開虛掩的大門,本來是想看看沈沅鈺在玩兒什麼花樣,卻看見昏暗的偏殿之中,酸枝木的大圈椅上,正意態悠閑地坐著一個男人。
時近傍晚,光線昏暗,那人的臉掩映在斑駁的光影之中,看不清他的長相。雖然如此,庾璟年只看了一眼,便喉頭髮堵,眼眶發熱,激動莫名,口中艱難地吐出兩個字來:「三哥!」
那人緩緩轉過頭來,英俊的臉上露出一絲輕鬆寫意的笑容:「五弟,我終於又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