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紅樓孤女名春纖
烏雲密布的天空,一片灰濛濛,卻有無數撕綿扯絮般的雪花飛揚著,而後漸漸落下。那粉牆黛瓦、蒼松碧水等處處便都遮上了一層雪色。這等時候,饒是榮國府這等富貴溫柔鄉,車馬人行亦是少了些,不免也比平日里安靜了幾分。
然則此時在賈母院中,卻忽而漸次有些雜亂的腳步聲,而後便有琥珀從外面走了進來,瞧著賈母微微睜開了眼,便含笑上前來一禮,笑道:「老太太,外頭新買來的十來個小丫鬟已是在屋子外頭候著,正要與老太太磕頭呢。」
賈母原是正斜靠在正中的紫檀鏤雕松鶴延年羅漢塌上的,聽得琥珀這話,便點了點頭道:「橫豎也是無事,倒是讓她們進來,我也瞧瞧,許是能有幾個好模樣性情的,也是未必。」
素來這小丫鬟多半是不能有這樣的臉面,今日卻湊了這麼一個緣法,也是難的。
由此,琥珀聽了由不得一笑。她那彎彎的眉眼,映襯著窗牖透來的雪光,越發顯得嬌美,猶如才發的玉蘭花花萼,口中道:「那可真真是她們的福氣,竟投了老太太的緣法,想來必定有一二個極好的,才不辜負了您這一句話兒。」
「越發得會說話。這一句話,倒是讓你翻出幾種花樣來。」賈母笑著嗔怪一句,她原是無心之舉,聽得這話,倒是提了一點兒興緻。琥珀又是在側湊趣兒,笑著引了一個個才是留了頭的小丫鬟進來:「還不與老太太磕頭。」又從左到右,將這一十二個小丫鬟的戶籍姓氏一個個粗略提了提。
賈母亦是看了一回,見著這些小丫鬟雖說是人牙子里特特挑出來的,至少有幾分水秀,但因著小家小戶的出身,哪裡見識過高門大戶的氣派,又知自個兒已是被發賣了的,頭一回兒見著主人家不免戰戰兢兢的。便有一二個生得出挑的,卻也並未顯出來,她也就漸漸失了興趣,正待揮揮手將這些個小丫鬟打發下去。
那邊兒琥珀亦是笑著指著最後倒數第三個小丫頭,道:「老太太,說來也是巧了,這十二個丫鬟里,倒也有個纖兒——前些日子,張合家的那個纖兒您還說生得好呢,卻不知道這個是不是能入您的眼。」
這原是隨常的一句話,只因合了老人家素來信的緣分天命等話,倒也有幾分興味。由此,賈母略略一想,便也笑了,且說一句:「這一前一後來了兩個纖兒,說來也是個緣數。」口中說著,她便瞧見那跪著的小丫頭微微抬起頭,露出一張白皙的小臉來。
這雖不過是六七歲的女童,卻生得頗為不俗。小小的女孩兒,自然說不得眉眼精緻,秀色奪人,但她背脊挺直,大大方方,眉眼舒展,抬起頭來往上看了一眼,而後垂頭喚一聲:「老太太安好。」比之旁個畏手畏腳,縮頭縮腦的模樣,便顯出些不同尋常來。兼著她生得也好,眉眼細巧,粉唇一抿間微微帶出些笑容來,竟是春風撲面般,透著歡歡喜喜的歡悅勁兒,正是對了賈母喜歡伶俐丫頭的性情。
由此,賈母略看了一眼,便是點頭,道:「倒是個伶俐的。」說罷,又打量兩眼,竟隨口與了個名兒:「生得也好,瞧著便透著一股子融融的暖意,日後你就喚作春纖罷。」
春纖聽得這話,心中忽而一動,只覺得這名兒似有些耳熟,也不知道從哪裡聽過的,在這緊要的時候卻也不敢多想,忙笑著應了一聲,道:「謝老太太賞。」聲音清脆,卻不顯得尖銳,與行止一般妥當和順。如此,賈母不免又略看了她兩眼,才看向下一個。
見著如此景象,琥珀面上依舊笑意盈盈的,目光卻是一閃,在那春纖身上打了個轉,方順著賈母的意思繼續說下去。
春纖見狀,略略覺得安穩了幾分,心中卻免不得生出幾分酸澀來:終究成了個萬惡的封建社會的丫鬟。
然則,這已經算是不錯的結果了。
她自個兒也是深知的。畢竟,比之妓院什麼的,能當個豪門老太太身邊的小丫鬟,這已然是幸運了。只是身為穿越者,想著原本的父母親朋,都市生活等等,心中如何能平靜下來!若非這一個月來受得磋磨,只怕先前磕頭自己都未必能真真彎得下膝蓋。
只是,既已如此,她也總不能真箇一頭撞死,卻得自己籌劃日後,再是多想從前種種,也是無用,反倒平添傷心。由此,竟是漸次打點起精神,強令自個兒博一個日後。
春纖心內這般思量迴轉,面上卻依舊不顯分毫,只又等了半晌后,方聽到看完了小丫鬟的賈母道:「罷了,照著往日里的規矩,好生教著,讓她們做些活計,也是磨一磨性情,若是好的,再挑上來使喚。」
琥珀笑著應了話,又是與賈母湊趣說了兩句話,哄得她歡喜了,方領著春纖等一十二個小丫鬟退了出去。先去西面丫鬟住的屋舍里尋了兩間屋舍安置妥當,才又喚了她們到了一處,籠著袖子緩緩道:「你們既是入了我們賈家,從今而後,便是要好好兒做事。我們府里,喚作榮國府,原是個一等的所在,只消你們乖順靈巧,日後的前程且不說,吃穿卻是不必愁的。」
正是說著,外頭忽而有個小丫鬟回話,道:「琥珀姐姐,鴛鴦姐姐使我過來問一件事兒。」琥珀便停住了話頭,出去說了兩聲兒,又迴轉敲打兩三句,見著一干小丫鬟俱是低眉垂頭,十分乖順,方點了點頭,喚了丫鬟芳草過來,道:「她們是新近買來的,話也不會回,事兒也不會做,正是粗苯的時候。你也在這屋子裡有三四年了,色色事都是明白的,便教一教她們。旁的且不必理會,只什麼是不該說的,什麼是不該走的地兒,連著遇到老太太、太太並姑娘她們該是如何行禮這些緊要的先教導好了。過些時日,我再來看的。」
那芳草聽得這話,忙笑著應承下來,又道:「姐姐吩咐的,我再也不敢輕忽。只是瞧著她們也還小呢,便仔細教了,卻不定能不能記得住。橫豎這些時日也是無事,竟還是先在這屋子裡過些時日,再去老太太屋子裡做活。也省得三不著兩的時候,平白衝撞了哪一位。到時候旁的不理會,平白招了氣惱,她們又不懂這些。」
琥珀思量一回,點了點頭,道:「你盯著些,這幾日也是閑著,正經教好了,也省的日後事兒堆在一處,越發得忙亂。」由此,這事兒便交託與了芳草。
芳草雖生得清秀,總也帶著一股子笑意盈盈的,性情行事卻是頗為仔細,與琥珀的靈巧大有不同,每日里只讓春纖她們將屋舍打掃清理,一樣樣做得乾淨利落,挑不出半絲不好后,方才將府中的一干主子細細說道一回,教導一二樣東西。而後又瞧著她們一個個複述,再一樣樣在她面前做一回。每日俱是如此。
一來二去,不過小半月過去,哪怕是這十二丫鬟之中最小最笨拙的一個,色色事情也是做得能看得過去了。芳草又是檢查了一回,方滿意地點了點頭,笑著道:「明日里你們便去老太太屋子裡做活。至於做什麼事,自有房裡的姐姐分派。不過老太太的屋子裡,活計輕巧又不甚多,若是無事,便在一側候著,也瞧瞧屋子裡那些姑娘姐姐怎麼行事,怎麼說話,好生在心中記住了,日後卻也是你們的前程呢。只一樣,等閑不要磕碰了什麼,行事言談都得仔細。」
春纖她們自是忙忙應承下來,且多半想著明日的事,不免生出些慌亂,扎著手,說話也是惴惴的,帶了點戰戰兢兢的味道。唯有一個春纖,內瓤卻並非是那等小女孩兒,眼見心胸與她們不同,此時口齒清晰,神情和緩,雖是垂著頭的,但落在芳草眼底,自也多了些好感,當即,她便招了招手,喚了她過來:「春纖,你且過來。」
稍稍怔了半晌,春纖便應了一聲,頗為和順得走到近前,也不抬頭,只帶著些淺淺的笑,聲音清脆:「芳草姐姐可有什麼吩咐?」
「你是個仔細的,明日里老太太屋子裡的一些東西卻得打點起來。鴛鴦姐姐正是說少了些人,卻得忙亂一回,你明日里便隨我過去吧。」這十二個丫鬟之中,春纖雖不過是六歲,卻是生得秀美,且也是獨一個得了老太太與的名兒,芳草早也聽過一耳朵的。這些時日,她瞧著她記性也好,但凡是說及府中的主子,色色齊全並無一個缺漏,行事更好,只消教導一回,便都做得分毫不錯,也有幾分氣力,面上更總帶著笑,瞧著討人喜歡,此時便有心與她一個好事兒。
對此,春纖自是明白的,當即仰起臉,滿面歡喜,道:「能幫著芳草姐姐一些,我自是歡喜。且這些時日也虧得姐姐教導,實話與姐姐說,想著明日出去見不得姐姐,心中也是惴惴……」她口中說著,卻非全然作秀,著實心內也有些驚疑不定的。
這些時日以來,她聽得芳草細細說及府中大小主子的事兒,著實又驚又疑——榮國府賈家,有位老太太,兩位老爺,大太太邢夫人是繼室,二太太王夫人掌家,另有入了宮做女史的大姑娘,大老爺所出的二姑娘,三姑娘是姨娘所出,還有幫襯做事的璉二爺,本是王夫人侄女兒的璉二奶奶,讀書的珠大爺,銜玉而誕下的寶二爺等等,怎麼都是與紅樓夢一般無二。
難道說,自己竟是穿越入了紅樓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