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只有相思無盡時
眾人也跟著一怔,卓文遠哈哈大笑兩聲,媚眼微彎,無奈地道了句:「好你個桑二。」
桑祈假裝沒聽見,繼續往人群方向走,路過淺酒柔腸百轉的那雙眼,思緒複雜,與她對視了一下,道著:「微臣眼皮疼,不舒服,先告退了。」便將這群人都甩在了身後,匆匆離去。
出宮上了馬車,趕回府,有僕役告訴她,傅先生回來了。
「回來的正好。」
桑祈也正想找他,提著裙裾,快步走到了書房,發現傅先生和管家都在。
她離開洛京的這段時間裡,二人盡職盡忠,一里一外,將桑府和桑家的產業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即使是最動蕩不安的那段日子,也沒蒙受太多損失,安然無恙地避過了風雨。
所以回來之後,她又搬進了舊宅,開始作為洛京桑氏的一家之主掌管家中事務。雖然府上姓桑的,也只有她一個人了。
互相行禮問過好之後,傅先生先開口將自己奉她的命令偷偷去齊昌聯繫桑崇一事的結果說了個大概。
「傅某本想請郎主來洛京一趟,但怕被卓帝發現,為了小心起見,只帶來了他的口信。」
「大伯怎麼說?」
「時機成熟,方可起事。」
門窗緊閉的書房裡,傅先生鄭重低語道。
「時機啊……」桑祈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苦惱道:「可什麼時候才是好時機呢?」
「女郎不可急於一時,想那卓氏,有皇后的裡應外合,尚且籌謀許久。我們如今在宮中孤立無援,沒有把握就妄動,失敗且不談,若是讓卓帝警覺了,以後恐怕再想起事就更難。」傅先生解釋道。
「先生說的道理阿祈也懂。」桑祈嘆了口氣,「可是這些陰謀算計,長線布局,確並非我的長處。」
傅先生深表認同地點點頭,也道是:「女郎天真坦率,心裡藏不住事,遇事遇人也總往好處想,確實不適合玩弄權術。」
還真是說的大實話,桑祈哭喪了臉,托腮道:「那怎麼辦?」
只見傅先生笑道:「所以在這方面,女郎才需要傅某,需要你大伯等人相助。而且,你也有一個旁人無法比擬的優勢,可以借題發揮。」
「什麼優勢?」桑祈聞言眸光一亮。
「卓帝對你的放任。」傅先生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一字一頓道。
桑祈抿唇,喝了口茶,良久后,才無奈開口:「我也能感覺出來。所以先生的意思是,讓我效仿當初的卓文遠,表現得溫順乖巧,讓皇帝放鬆戒備,好放心讓你們在背後運作。」
傅先生滿意地點點頭:「正是此意。」
「可是……」桑祈扶額,糾結道:「讓我對他示好……」
傅先生看著她一臉為難的表情,勸解道:「還望女郎以大局為重。」
頭疼地揉了半天太陽穴,桑祈才點點頭,嘆道:「我盡量吧。現在還有一件事我很擔心,便是再過幾月,到父親的忌日,我守孝便滿三年,可以談論婚配了。今日在宮中,聽卓文遠的意思,似乎心中已有籌謀。」
「籌備將你納入後宮?」傅先生明白她的擔心。
「對。」桑祈道,「倒不是我自作多情以為他非要娶我,可是聯姻一直是他慣用的拉攏方式。今日在後宮裡一看,幾乎每個妃子背後都有一個為他所用,或者他希望控制在手中的勢力。」
「而你並不想嫁給他。」
「當然不想。」桑祈沉聲道,「只有這件事我不會妥協。」
傅先生瞭然地點點頭,思忖一番,又開解她道:「倒也不必擔心的太早,眼下卓帝之所以讓你坐上大將軍的位置,主要目的應該是為了牽制宋家。既然大司馬的權力還沒架空,他要你這個大將軍就還有用,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考慮退而求其次地選擇聯姻。」
桑祈想想最近卓文遠再三加強她的實權,削弱宋落天的舉措,也覺有理,自我安慰道:「但願如此。辛苦先生了,您旅途勞頓,在洛京好生歇息一陣子吧。」
「傅某倒是不累,女郎若是對家中幾個鋪子的管理都頗有心得,能離得開傅某了,傅某還打算去臨安一趟,打探打探那邊的情況。」傅先生捋著短須,琢磨道:「畢竟若要起事,還需臨安那邊配合。如果太子自己都放棄了,我們自己在這邊勞心勞力,不就成了多此一舉。」
光是聽到臨安這兩個字,桑祈的心跳都會停滯半拍,手中的茶盞一抖,灑出幾滴茶水來,苦笑道:「先生不入朝堂,行事真是方便。我也想去臨安,卻是再做不到說走就走了。」
話語中的酸楚,裹挾著萬千思念,盡數流瀉在這黯然雨夜裡。
傅先生和管家對視一眼,目光中都寫了嘆惋,一時間不知道該安慰面前這個小女孩兒些什麼。
其實桑祈亦已年過花信,早該為人婦了,再叫小女孩兒似乎不妥帖。
可對於他們來說,這個自己親眼看著其長大的姑娘,大約永遠都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孩子吧。
做為長輩,如今他們除了幫她看管好家業,讓她沒有後顧之憂,還能做什麼呢?
就在二人對於她和晏雲之的事上也深感無力之時,桑祈卻沒再繼續哀怨下去,快速收拾好了失落的情緒,抬眸笑道:「先生放心,幾個鋪子的賬目我都已經接管過來了,如果有問題的話,也會與掌柜們商量著來。您此去臨安,不比去齊昌,定要格外小心行事。」
傅先生重重點了點頭,表示將她的囑咐謹記在心,沉吟一番后,低聲問:「女郎可有什麼東西,要我帶去臨安嗎?」
一個信物,一封信,一句話,什麼都可以。
她一定有很多很多話想跟晏雲之和臨安的友人們說吧。
他已經準備好傾聽了。
可是桑祈沉默了片刻,淡笑著道了聲:「沒有。先生若是見到了雲之或者蓮翩,只需告訴他們,我在洛京一切都好。」
是的,除了平安,說什麼都是多餘。
她相信自己的心思,就算不說,他們也都時時刻刻,在與她一同體會。這世界上也沒有任何一句話,一樣物品,厚重到足以承載這份思念。
不如不說,不如不送,睹物思人,徒增惆悵。
「好吧。」傅先生只得點點頭,拱手告退,披上斗笠,身形隱去在夜色里。
管家將她之前要自己準備的府上人員名冊及搜集到的相關身世背景遞上,寥寥解釋了一下自己做的備註之後,見時間不早,也告了退。
書房裡只剩下桑祈一人,對著一疊名冊發獃。
有了歷史上親身經歷過的種種前車之鑒,她明白內奸的可怕。就像千里之堤,沒有被洪水衝垮,卻可以輕而易舉地潰於蟻穴。那麼既然要籌謀起事,首先應該做的便是清理自己身邊的人,只留下可信的。將有可能與卓文遠相關,或者有可能關鍵時刻背叛的危險分子排除出去,最大程度消除隱患。
然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面對名冊上眼花繚亂的名字和人員來歷,她看得頭疼。
不知不覺,就又想起了晏雲之。
如果他在的話多好呀,他那麼聰明,善於揣度人心,大概只需要短暫地接觸一下,稍加試探,就能判斷出朱墨吧。
換做是自己,直白的要命,恨不能直接上去問人家「你是不是姦細?」
怎麼在他身邊那麼久,就沒學到點心計呢?
桑祈想到這兒,不由苦笑,摩挲著手上的宣紙,想象如果現在換做是晏雲之,會怎麼做。
思緒一開,便無法控制,思念越來越猖狂,肆無忌憚地侵略,佔據了她的全部身心。
窗外是朦朧的雨夜,室內一盞昏暗的燭火,讓她想起與他分別前的那個夜晚。
她在整理行裝,他就坐在不遠處的桌案后,視線跟隨著她。
於是被她發現,笑吟吟地走上前撒了個嬌,問道:「怎麼,都安排好了,又捨不得我去?」
晏雲之順勢抬手揉了揉她頭頂的發,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意,愛憐地撫摸了一會兒,突然道了句:「其實,你也可以不用去。」
她便挑眉回道:「那可不行。只讓閆琰一個人去實在太危險,我同他一起,還能有個照應。畢竟,你也知道他的腿……自從上次傷了,一直不大好,性子也還是容易衝動逞強。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以後蓮翩可怎麼辦?」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她當時如是說,還安慰他稱自己和閆琰一起,斷不會出什麼事。
儘管他低嘆了一聲,說到底還是要吃些苦頭。
他的掌心暖洋洋的,她的心在寒冬里也感覺得到溫熱,扭頭輕輕在他的手上蹭蹭,狡黠道:「你這是心疼我嗎?怕軍備破壞,損失慘重?」
故意問出口,想要他承認,說兩句甜言蜜語給自己聽。
然而晏雲之終究是晏雲之,只在她頭頂拍了一下,雲淡風輕道:「是,怕你萬一留疤了不好看。」
他就是這麼不坦率的人。
可是後來的事,她是記得的。
記得告別前,他將她緊緊地按在懷裡,半晌沒捨得放手。
記得她策馬離去很久后,好像一回頭,還能看到他遙望的視線。
記得他在她耳畔低語道:「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