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程婉容舊事
桃花站著不動,沐風揚只好自己打開盒子,取出一支發簪來。
「你現在已經及笄了,也算是大姑娘了,頭上一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這是我專門為你設計的,快來看看喜歡不喜歡?」
「不喜歡。」
這時候再這樣舌燦蓮花的有什麼用?桃花側了側身子,微微仰著頭,用45度角仰望天空的姿態果然是華麗而憂傷……
「你看都沒看,怎麼知道不喜歡?看看哪裡不好,我再改。」
泥瑪!非得連一點尊嚴都不留嗎?
桃花再也顧不得什麼45度角,任憑成串的淚珠撒落下來。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一個小村姑,要像什麼樣的首飾?我要的是什麼?你知道嗎?我只要活著,簡簡單單的活著!無愧於天地,對得起良心,嫁一個知冷知熱,待我如珠似寶的丈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採菊籬下,悠然見山。這就夠夠的了。你說你堂堂王爺,想要怎麼玩,說句話的事,大把的人排著隊的等著,何苦這樣戲弄我一個小村姑啊?」
「言兒……」
「我雖然只是一個村姑,但自己幾斤幾兩還是清清楚楚的,當不得王爺大人這樣的稱呼!曾蒙王爺相救,民女感激不盡,但民女人小力微,這輩子怕是難報王爺大恩了,等回了家,一定立下王爺的長生牌位,日日香火供奉,定不食言。」
桃花飛快的打斷他的話,自動忽略了這是風揚第一次用上稱呼跟她說話。心裡堵得厲害,語氣又快又急,她本來就不大習慣在稱呼上分尊卑。這會兒你啊我啊、王爺民女什麼亂七八糟的一通亂套,顯得不倫不類。
「我沒有戲弄你,也沒有騙你,我姓沐,名風揚。我答應過你會一直對你好,一輩子只你一個女人,說過的話就一定能做到!」沐風揚定定的直視著桃花。一字一句的說著。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本來就有些動心的人,桃花聽到這幾句話,內心也很震動。一個惜字如金的人給出這樣的承諾。不能不讓她感動。那眼裡的執著、認真,也看得明明白白,絕不似作偽。只是,這樣的感情太沉重了。她要不起!
司馬相如與卓如君的千古愛情到最後都只不過是一個笑話,她桃花何德何能。能拐走人家一國王爺,還是死心塌地的那種?就連老喬家喬大妮土生土長的莊稼漢子梁老實,在多收了幾石糧食之後還想著收一個寡婦做妾呢。
重生在這異世一回,別的能耐沒有。就這自知之明,桃花還是自認有幾分的。
「謝謝王爺抬愛,民女承受不起。」眼淚早拿衣袖擦乾了。這時候不適合這麼懦弱的表現。
桃花的情緒已經冷靜下來,直視著沐風揚說出這句話。以表決心。
沐風揚聽了桃花的話,面無表情,沉默半晌之後仍從大門出去了。
桃花整個人被抽空了力氣般,軟軟的跌坐到地下,心口一陣陣的抽痛。在一個自己喜歡的人面前,這樣決絕的拒絕當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人的感情往往不如理智好控制,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那個身影已經在心裡佔據了這麼深的位置,以致於剝離得這麼辛苦。
「主子,地上涼,起來吧。」竹媽媽不知幾時過來蹲著她的身邊,握著她冰冷的雙手。
「竹媽媽,我想家了……」
「好,咱們就回去。」
伏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全身都在顫抖,如此嬌弱的身軀卻承受了那麼多的苦。終究是動了情吧,果然情之一字,最是傷人,前主子說得沒錯啊。竹媽媽伸出手輕輕的拍撫著她的後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個女孩已經成了她生活的全部,早已對她板不起面孔。這一輩子的命都是與人為奴,一度以為自己的血都是冷的,不想臨老了卻在一個小小山村裡找著了溫暖。
這麼一個能給人溫暖的小人兒,什麼苦都自己咽,連人前掉淚的事都不肯做。
「如果難受,或許哭出來就好了。」
「有什麼用呢?完了還不一樣得面對。」
這一天,註定不是那麼的平靜。
榮安國公府,程家。
「老頭子,她肯定是我們的外孫女沒錯!」程老夫人哭得像個淚人兒。
程老爺子緊緊的攬著她,「像,真是極像!你們可都看清楚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定要查清楚了。」
程家的兒子輩齊聚一堂,也是個個震驚。
程希同、徐懷仁在一旁卻是一頭霧水。
「懷仁,你把那孩子的情況再跟大家說說。」程老爺子發了話。
徐懷仁只得把他與桃花的相識到如今的事,一樁樁,一件件仔細說了。本來不太清楚的身世之秘,桃花在玉佩沒指望要回來之後,也詳細的告訴過他,現在對桃花的事最了解的人除了她本人,就屬徐懷仁了。
「哼,欺人太甚!我程家的骨肉差點被他們害了!」程老爺子等不及聽完,一巴掌拍在身前的案几上怒不可遏。
「爹,千萬要保重身體。這事還沒有定論呢。僅憑這孩子確由雲家出去這一條線索,還不足以令人信服她就是妹妹的骨肉啊。」
「你知道什麼,那孩子長得跟你妹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任誰見了都不會認錯。」程老夫人聽自己的大兒子這樣說,也氣了。
「娘,孩兒雖然沒見過,但凡事都得講個證據啊,不然如何讓人信服,咱們就這樣去找雲家理論,也不好說啊,況且還有一個雪兒呢,那雪兒又是誰的孩子?」程大爺只得苦笑,自己爹娘多麼明智的人,唯有在對自己那個可憐的妹妹的事,就全翻了個個兒。
「爹、娘。大哥說得沒錯,咱們得先查清楚,若是真是妹妹的骨肉,咱就算跟他雲家拼了也要討個公道!」程二爺畢竟是掌管程家生意的人,話就說得讓人討喜得多。
程老爺子當即做了安排,尋訪一切當年的經事人,一場明查暗訪的調查全面鋪開。
「爹。這事有沒有可能雲國公並不知情?不然他再糊塗也不可能允許做出這樣的事來吧?」程大爺還是覺得有些想不通。
「怎麼不可能。那個老不要臉的,當初為了讓他兒子娶到你妹妹,那麼死乞白賴的。結果什麼諾言都算不得數!」
程老夫人冷靜不下來,程老爺子畢竟是人老成精的人,自然明白得快些。這些若是真的,對他雲家有什麼好處?不提老哥倆當年的交情。那孩子也是他雲家的骨血啊,他那人斷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況且雲家還有一個雲映雪呢。他對她的痛愛那可是眾人有目共睹的。
在程家眾人調兵遣將中,徐懷仁終於弄明白了些始末。
程家老夫人一胎生了兩個女兒,一個是他娘程婉玉,乳名素兒。還有一個是他從未謀面的小姨程婉容,乳名秋兒。
在生了六個兒子之後,老來得女。還一得就是倆,整個程家的喜悅可想而知。就連先帝都親自到場祝賀,還分別贈送了暗合她們乳名的玉佩。桃花手中的那塊就是本該屬於小姨的那塊。
萬千寵愛中長大的兩個女孩果然出色,大的溫柔嫻熟最後花落徐家,小的不僅品貌一流,還是大唐第一才女,最終的歸宿問題造成了幾家兒郎的爭搶,就連皇家都來湊熱鬧。
結果雲鵬遠能脫穎而出,不僅僅是他的幸運,背後雲國公出力也不少。本來程雲兩家結親,應該算是皇家忌諱的事,但念在雲家一門為國為民世代爭戰,如今只留雲鵬遠一根獨苗,雲國公的這個請求,最終還是得到了皇帝的認可,並與雲家訂下約定,雲家的長孫女一定要嫁入皇家太子為妃。
只是最終不知道怎麼回事,成親五六年,程婉容一直沒能懷孕。不過就算如此,雲鵬遠與她的關係還是很好的,頂著多方的壓力,發誓今生絕對不會再娶別的女人。
可就在雲鵬遠得到換防駐守恆河府的命令之後,程婉容卻懷孕了!對於雲程兩家心心念念的子嗣,自然是萬分珍惜,隨軍之事只能作罷。就這樣,夫妻二人,一個留守寧安國公府安心養胎,一個遠赴邊關,保家衛國。
待到程婉容臨盆在即,適逢邊關安寧,皇帝特准許雲鵬遠回家探親。
哪知滿心歡喜的程婉容連丈夫的面還沒見著,倒是一個大腹便便的大肚婆找上門來。
這個同樣也懷著雲家骨肉的大肚婆是雲國公爺的繼夫人葉氏的親侄女,雲遠鵬沒有血緣的表妹!
原來雲鵬遠早在繼國公夫人的有意撮和下,與這個葉氏早有首尾,並早於程婉容有了身孕。雲鵬遠本來想給她個名份,只是不久之後程婉容也查出懷了身孕,礙於程婉容及程家的態度,一直沒有什麼行動,可現在葉氏的肚子已經瓜落蒂熟,馬上就要分娩,到底是雲家的子孫,哪有流落在外的道理?雲鵬遠最終還是首肯納她為妾。
面對此情此景,程婉容自己最為滿意的夫妻恩愛轉眼就成了一個笑話。當日信誓旦旦的誓言全是謊言!程婉容才情出色,自然也有才女的清高與執著,納妾收房之事本也平常,但云鵬遠卻是這樣一副作派,自然讓程婉容痛徹心扉。
雲鵬遠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也被葉氏的突然出現驚著了,但事已至此,面對妻子的責問也沒什麼好說的,只得點頭默認了。
程婉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一路成長被眾人呵護著如珠似寶的程婉容眼裡哪容得下砂子,當即想到的就是和離。
要說雲鵬遠的羞恥心是有,但在程婉容的不依不饒下,也煙消雲散了,最終真的簽下了和離文書!
在接到文書的一刻,程婉容的心一下空了,大喜大悲之下動了胎氣。和離之後還未來得及離開雲家就進了產房,生下雲映雪之後卻因難產殞命,一代才女香消玉殞了。
隨著程婉容的死,雲程兩家自動的選擇了對和離之事隻字不提,畢竟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但兩家自此之後勢同水火,再無交往。唯一的聯繫就是程婉容拿性命換來的女兒雲映雪。可惜這孩子大了后性子張揚跋扈,與外家並不親近。畢竟是雲家的子孫,程家也說不上話,日子久了,關係也淡了。
但該給的助力一樣沒少。恆安王的離京就藩除了雲家之外,背後也沒少了程家的活動。雙方的關係僅限於此了。
可是,突然憑空冒出個桃花來,而且是如此肖似程婉容的孩子,這讓本來對雲映雪就有諸多不滿的程家人立馬就生了疑,這才想要將程婉容和離之後,程家人未到場之前所發生的事仔細的詳查一番。
程大爺的話雖然突兀,卻極有道理的。若真有什麼事是不能公開的,那雲國公肯定也是被蒙在鼓裡,如能有他相助,這事查起來就容易多了。畢竟當時事發在雲家,產婆僕婦都是雲家的人,就連程婉容貼身的婢女憐月都還留在雲家。
其他的人都已分頭行動,忙碌起來,徐懷仁作為一個不知情的人,自然沒他什麼事了。
人一離開榮安國公府,心裡頭牽挂的就是桃花。倘若真是程家想的那樣,那她就是他的表妹!而且他有極強烈的預感,她就是他的表妹!
一想到本應千嬌萬寵於一身的小姐,卻苦苦掙扎在溫飽線下,幾欲喪命,他的心都抽痛。那個大雪天被喬家人趕出來,要不是他恰巧路過,怕早就沒命了吧。
憶起耿忠的描述,初入府城時蓬頭垢面,赤足爛衫的樣子,怕是街頭的乞兒也不如吧!為了活命,那麼小的孩子,在舉目無親的府城硬是闖出了生路,多麼的不容易啊,徐懷仁此時只恨自己為什麼沒能早點遇到她,沒能給予她更多的關愛和幫助。細細想來,他們相交的日子裡,無論是新奇的菜譜還是取暖爐子,他卻是受益多的那個,心裡汗顏不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