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亦幻亦真
那黑影比夜色還要濃稠,遮天蔽日,就像一座真正的山巒,然而它並不是沒有生機的死物,反而蠢蠢欲動,帶著種讓人畏懼的森冷氣息。張修齊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一張黃符已經脫手而出,向著那團黑影擊去,然而陰影的移動速度比想象的還要迅捷,只是一眨眼,兩人就徹底被黑暗吞沒。
魏陽根本就沒料到這個,眼前已經漆黑一片,就連頭頂的led燈都無法發出分毫光芒,他立刻伸手握住了頸間的骨鏈,向後退了一步,目不能視,情況不明,首先要確保的就是牢牢跟在齊哥身邊。然而只是一步,他背上的寒毛全都豎起來了,站在他身邊的人消失了,就連氣息和心跳聲都無影無蹤。
「齊哥!」魏陽猛然轉過身,向後看去。可是身後又哪裡有人在,整個世界都變得漆黑一片,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站在這冰冷死寂之中。
符籙並沒有產生應有的效果,張修齊牙關一緊,一口真涎液已經噴在了手中的隨侯劍上,手臂奮力一揮,橫斬而下!不論是煞氣還是陰氣,在這柄殺生刃面前都不堪一擊,只聽嗤啦一聲輕響,就像劃破了厚厚的帆布一樣,那片黑暗應聲被短劍剖開!
心頭微微一松,張修齊的目光就向身側投去,想看看身邊人是否安好,然而這一望,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凍了起來,只見原先站在那裡的身影消失不見,樹林依舊,星光依舊,偏偏沒了魏陽的身影。他的手猛然顫抖了一下,旋即七枚銅錢脫手而出,這一定是什麼障眼法,沒有什麼陰煞邪物能夠把一個大活人抹殺殆盡,一定是障眼法!
果不其然,當銅錢楔入地面時,一陣微不可查的漣漪憑空而生,面前的景象發生了一些細微變化,就像揭開了一層透明的薄膜似得,變得更為真實自然,而這改變並未讓張修齊放鬆半分,他的視線凝在了腳邊,在距離他不到五米的草地上,一灘暗紅滲入了泥土之中。
那是血跡的顏色。
張修齊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沒有半分遲疑,沿著那血跡飛也似的追了過去,心臟在胸腔里砰砰跳動,他告訴自己,前後只有幾分鐘的事情,魏陽不會有事,他的骨陣還帶在身上,他應該……
張修齊猛然頓住了腳步,他停的太快,連膝蓋都生出隱隱痛楚,汗水已經順著額頭滑落,但是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感覺,渾身上下就像被抽空了一般。只見在不遠的一顆大樹下,橫卧著一具軀體,黑髮散亂的蓋在額前,掩住了那雙曾經靈動的眸子,嘴唇白的沒有一絲血色,臉上帶著幾道抓出來的血痕,然而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那人腹部剖開的巨大口子,像是把他從中劈成了兩半。血水就像一汪深潭,把那條身影牢牢裹住,拉向了冥府的懷抱。
那不是一個能留下性命的傷口。
在內心深處,張修齊知道這個,然而他的腳步未曾停下,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他並不想相信,也不想承認,只想再次抓起那人的手,把他從死亡的淵藪中拖出。如同勁松一般的肩膀垮了下來,張修齊向那具冰涼的軀體伸出了手……
魏陽深深吸了口氣,他的雙手還在顫抖,可是理智已經回籠,雖然不知道遇上的是什麼情況,但是他清楚張修齊的本領,也堅信對方不可能在一個呼吸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定是面前這片黑暗有古怪。自己剛才大意了,猛然回頭肯定已經熄滅了肩上的一盞魂火,如果再冒然行事,他的處境就很難說了。
現在的最關鍵問題是破除眼前這片黑暗,魏陽看向自己的手心,那裡應該捏著骨陣,可是連半點光都沒有發出,他又伸手摸了摸頭頂,led燈的熱度還在,像是保持著運行,可是偏偏他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巫血的復甦讓他擁有了能夠洞穿陰陽的眼睛,如果連這雙眼都無法看透黑暗,還有什麼能呢?
等等,魏陽突然反應了過來。不對,伸手不見五指是可能發生的,卻不應該是在這種山林之中,別說是天上的星月,就是烏龜老爺背上那白光,也不是隨便什麼都能隔斷的。他頭上的燈其實還是亮著的,只不過自己沒法看到而已。
有什麼隔絕了他的視線!
魏陽猛然醒悟過來,那東西並不希望他看到,那麼奪走他的視力豈不是更為簡單?只要他看不到面前的世界,找不到齊哥的身影,緊繃的精神就會垮掉,就會被這片陰影征服。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手裡的骨陣,究竟還在發光嗎?
毫不遲疑,魏陽一口咬破了舌尖,把真涎液噴在了巫骨之上,雙眼則目不轉睛的看向手掌,漸漸地,一道光劃破了眼前的黑暗,自掌心溢出,單薄,卻又執拗的銀光。
骨陣沒事!魏陽心中一喜,立刻高高舉起了手,隨著這動作,那光就像把周遭的黑暗都點燃了一樣,發出了嘶嘶輕響,不到半分鐘,星月回來了,草地回來了,茂密的樹林也悄然回歸,他甚至還看到了烏龜老爺那搖搖晃晃的身影,以及它背上的一點銀光,黑暗褪去了!
齊哥呢?魏陽的目光刷的一下掃過周遭,一眼就看到那條背對著他的身影,張修齊不知何時走到了十幾米外的一棵大樹前,此時正顫抖著身軀,慢慢彎下腰去,就像要抓住什麼東西。
魏陽心頭陡然一緊,高聲叫道:「齊哥!住手!」
他太了解張修齊了,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到了什麼東西,那人都不會拋下他獨自離開,如果他眼前能被蒙上一片黑暗,那麼齊哥眼前看到的又會是什麼呢?
喊出聲的同時,一枚五雷正心符也拋了出去,這種符籙對於邪祟有用,同時也是一種正心神的妙法,只聽轟隆一聲雷鳴,張修齊的身形一頓,驟然抬過頭來!
「陽陽……」張修齊不可置信的看著遠處站著的身影,他明明看到魏陽已經躺在了樹下,沒了呼吸,怎麼又在那邊出現了呢?
然而只是一晃神,他的身形忽地一僵,飛速向後躍去,就在跳起的那一瞬間,一條細細長長的藤蔓從草洞中彈出,差點勾到了他的腳踝,張修齊臉色頓時大變,手中短劍一轉,直接用劍鋒削了出去!
只聽啪的一聲,某種韌而脆的東西斷裂了,張修齊已經落在地上,蹬蹬倒退兩步,沖魏陽喊道:「別過來!」
隨著這聲喊叫,一枚鎮魂釘從他手中飛了出去,哚的一聲釘入了那個不深的草洞里,隨即一張符籙落在了草叢之上,只是一息,黃符就燒了起來,草洞里似乎有什麼東西驚恐的嘶嘶蠕動,卻已經逃不出火苗的包裹,短短半分鐘,那片草地就燒成了一地黑灰。
「怎麼回事?」眼看火焰熄滅了,魏陽才慢慢走了過來。剛才那一幕宛如兔起鶻落,他根本就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張修齊卻已經抓住了他的手腕,冷聲說道:「是攝魂草。」
一種專門惑人心智,獵食活人的妖異植被,任何人碰到了攝魂草都會不由自主見到自己最為畏懼或是期盼的東西,在混沌之中被那草勾引過去,吞噬入腹。由於只生長在水邊,也就成了不少水鬼、溺倀傳說的元兇。不過因為十分適合入葯,這種草一度被旁門左道之人視為至寶,早在元代之後就消亡了,誰能想到竟然會在這片林子里碰上。這附近可沒有水潭啊!
發覺握住自己腕上的那隻手還在微微發抖,魏陽輕輕拍了拍張修齊的手臂:「不管這玩意是什麼,能安全解決就好。齊哥,我沒事的。烏龜老爺都快跑沒影了,咱們還是快點追上去吧。」
這話明顯是為了分散注意力,張修齊抑制不住的顫抖終於慢慢停了下來,沖魏陽點了點頭:「我們走。」
那隻握著他手臂的手,始終沒有放開的意思。魏陽輕輕一笑,也不掙扎,跟著他向遠處那個光點走去。
這邊,烏龜老爺爬的更起勁了,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兩個人類半路上遇到了麻煩,只是七扭八歪的朝著前面山谷方向爬去,大概又跋涉了十來分鐘,它終於停在了一個土坑之前,伸長脖子往坑裡看了一眼,它並沒有往下跳的意思,反而一扭一扭爬到了魏陽身邊,沖他「啊」的叫了一聲。
「東西就在這裡?」似乎明白了烏龜老爺的意思,魏陽扭過頭道,「齊哥,我們挖開看看吧!」
張修齊點了點頭,並沒有用手裡的隨侯劍,反而又從腰間抽出了把短刀,□□了面前的泥土裡。這邊的土質很是鬆軟,輕輕一下就能沒入半把匕首,他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坑底就露出一塊巴掌大小的龜甲。
「卧槽,怎麼這麼大的殼子,難不成真是玄武?」魏陽吃了一驚,養龜的時間太長,他對龜甲實在是熟悉到不行,這土坑下面埋著的分明只是半片裙邊甲,烏龜的甲片是有定數的,而且往往在32塊至64塊之間,因此才會被作為原始的占卜工具。任何一隻烏龜的裙邊甲都不會少於19之數,而眼前這半枚裙邊甲就有手掌大小,那麼這隻烏龜該有多大?除了傳說中的神獸玄武,他還真想象不出有什麼烏龜能長到這樣恐怖的尺寸。
張修齊卻撿起了那枚龜甲,用手輕輕拂過凹陷處銘刻的篆字,低聲說道:「這不是玄武,是蜃龍。」
「什麼?」魏陽沒聽明白。
「海市蜃樓聽說過吧?」張修齊開口解釋道,「真正能夠造出幻景,吞吐蜃樓的,並非是傳說中的蜃蛤,而是一支龍種,也就是所謂的蜃龍。只不過因為這種蜃龍背身龜甲,才讓一些人訛傳為了蚌類。古時撿到蜃龍褪去的殼子,就能造出蜃器,由於它的致幻作用,這種東西一直都被巫家壟斷,是一種祭天用的祭器。恐怕剛才那株攝魂草就是因為這枚蜃器,才會長在樹林里。」
在癸水位埋上一枚蜃器,自然能夠讓附近生出無盡的水陰,又因為水能生木,才讓攝魂草有了氣候,再加之孫雲鶴布下的陣法,這枚蜃器也就發揮出了最大功效,如果不是烏龜老爺帶路,恐怕沒誰能摸到這處藏寶所在。
聽到這解釋,魏陽微微一怔,突然明白過來。剛才自己失明恐怕也跟巫家血統有關聯,所以自己見到的根本不是幻象,而是一片徹底的黑暗,只因蜃器的攝魂術對他根本沒什麼作用。
不管怎麼說,東西好歹也算到手了,看了眼徹底打蔫的烏龜老爺,魏陽舒了口氣:「既然找到了東西,快聯繫一下曾先生吧,也不知道他們那邊情況如何了。」
張修齊卻皺起了眉頭,剛剛事態危急,他根本就忘了定時通話這事兒,現在早就過去半個小時了,舅舅那邊怎麼沒傳來任何消息?沒有半絲遲疑,他立刻打開了通話按鈕,呼叫起來,可是三五分鐘過去了,對面依舊並沒人接聽,只有沙沙的忙音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