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五一章 如夢初醒
而過去這幾日,李治照常恢復早朝,像是沒事兒人一樣,有時還會對長孫無忌噓寒問暖,所以長孫無忌剛剛戒備的心又鬆懈起來。
自己可是三朝重臣,又是皇帝的親舅舅,就算有何舉措,他也會提前得到風聲,造作準備。
「父親,最近朝堂之上光怪陸離,總讓人感覺有些不對勁啊。」長孫沖敏感的問道。
「為父也有所察覺,只是宮中傳言,說是陛下的痛風病犯了,需得好生休養。而觀陛下氣色,確實還未康復。」長孫無忌皺眉說道。
「父親,以前陛下也常犯痛風病,但是從未因此廢朝。孩兒還聽說,陛下這些時日喜怒無常,容易暴怒,而且連皇后都不見,分明是不正常啊。」
「沖兒,你怎可在陛下身邊也安插眼線!」長孫無忌大怒,長孫沖嚇得連忙跪倒在地,哭喪著臉說道:「父親息怒,孩兒這麼做全都是為了這個家啊。」
「這事並不錯,但是天子眼皮子底下,何況還有國師以及皇后如此精明的女人,怎能不設防?若是眼線被人利用,豈不是長孫府上的事情反倒是輕易的泄露給后廷?」長孫無忌不停搖頭,兒子做事實在是太魯莽了。
「這,這孩兒並未想到。父親放心,明日便撤了眼線。」
「今日便去撤掉。沖兒啊,在這天子腳下,遇人賠上三分笑,遇事卻要揣著十分的小心啊。」長孫無忌皺眉說道。
「是。是,孩兒這就去!」
長孫沖不敢怠慢,腦門已經驚出一頭大汗。姜還是老的辣,皇帝那是什麼人啊,眼線遍天下,說不定長孫府上就有十幾個。
而自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安插眼線,說不定早就泄露,還說出了些對長孫府不利的事情。好在長孫沖認為,自己行事說話都十分小心。父親更是個周全人,應該是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然而等到長孫衝來到院門前。卻發現門口幾位守衛都寒著臉垂手站在一旁,院門大開。長孫沖很是惱火,呵斥道:「你們如何看守門院的,這樣家裡被偷光都不知道。」
門衛們依舊是低著腦袋不說話。長孫沖更是惱火。蹭蹭上前幾步,想要再訓斥他們幾句,然而等到了大門口,登時整個人都傻掉了。
門外不知何時,密密麻麻已經被御林軍包圍,大街上別說是看熱鬧的圍觀百姓,天上兩隻鳥都沒有,似乎都嚇得繞道而飛。
「你。你們,大膽!知道這是哪裡嗎?」長孫沖慌了。結結巴巴底氣不足的呵斥了一句,頃刻間冷汗卻把衣服都給汗濕了,心頭湧現出無限的凄涼,完了,什麼都完了。
御林軍個個跟門神一般,都不理睬他,不遠處停著兩個轎輦,其中一個猛一看像是龍輦,但細細區分便知道是國師的。而另外一個則是鳳輦,不用說,是皇後來了。
沒有這麼拜訪人家的,長孫沖嚇破了膽,慌慌張張就往回跑,邊跑邊喊:「不好了,不好了!」
長孫無忌聽到兒子的呼喊聲,不悅的拉開屋門,皺眉道:「沖兒,何事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沒想到長孫沖噗通一聲跪在長孫無忌面前,哽咽著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繼而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長孫無忌心頭咯噔一聲,再看看死寂沉沉的院落,一片枯葉飄落下來,在他的耳邊劃過,長孫無忌詫異的發現,自己竟然清晰的聽到了其中的聲響。
「沖兒,起來,帶為父出去迎接貴客。」長孫無忌冷靜的說道,長孫沖點點頭,抹著淚跟在父親後面。
長孫無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沉穩,他腦中浮現的不是門外來者是誰,又是什麼目的,而是飛快回想著之前跟隨先帝出征打仗,參謀玄武門兵變,君臣齊心,豪情壯志之時。
等走到大門口,並未看到龍輦,長孫無忌竟然笑了,喃喃道:「治兒真的長大了,是我一直都疏忽了他的帝王天分啊。」
兩個人從轎輦上先後下來,正是國師袁紫煙和皇后武媚。
「臣恭迎國師大人,皇後娘娘!」長孫無忌緩慢的跪了下來。
「大人何須多禮,請起。」袁紫煙微微一笑。
「想必國師是來宣讀聖旨的,罪臣就不需請國師喝茶了吧?」長孫無忌眉毛一揚,表情平靜的說道。
「喝與不喝,我都是袁紫煙。我想問問大人,擔驚受怕了一輩子,是否這個時候才把心落在肚子里?」袁紫煙呵呵笑著問道。
長孫無忌一怔,隨即苦笑道:「國師所言不差,你又如何知道的呢?」
「因為褚相離開京城之時,也是這麼說的。他還說了一句,罷官之後的當晚,他卻睡了個安穩覺,想必大人今晚也能體會到。」
長孫無忌重重閉上眼睛,緊接著御林軍衝進院落,把所有人都控制了起來,而遠處看到這一幕的百姓都跑遠了,雖有長孫無忌的門生也替其抱不平,但事到如今,誰也不敢強出頭。
所以,李治這招很狠,根本不給人還擊的機會,包括長孫無忌這樣的老臣,也竟然是提前沒有任何察覺。
「國師大人,你是來嘲諷我們的吧?」長孫沖壯著膽子質問道。
「這裡沒你說話的份,來啊,先把長孫沖給押下去。」袁紫煙朝後招招手,立刻幾名侍衛上前,將大呼小叫的長孫沖給拖了下去。
看著長孫沖的身影,袁紫煙問道:「長孫大人,你知道你跟先帝乃至高祖最大的區別是什麼?」
「罪臣怎敢與高祖太宗兩位皇帝相提並論?」長孫無忌淡淡的說道。
「哼,你也知道擺放不到一起,但是你如今做的事情又把他們放在眼裡了嗎?」袁紫煙將罪狀扔在長孫無忌面前,冷聲道:「自己看看吧,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麼!」
長孫無忌並沒有看,仰天長嘆:「我還未昏老到如此地步,自己做過什麼,都記得很清楚。」
「長孫大人,是非對錯都已成定局。本宮來此目的很簡單,就是替陛下傳達口諭。」武媚上前一步,輕聲說道。
「是要殺了我吧?」
「若真如此,便不會令本宮前來。舅舅,地上涼,還是起來說話吧。」武媚彎腰去攙扶長孫無忌,長孫無忌一愣,還是順勢起來了,心頭雖有感慨,但是到了他這種地步,早就不會輕易被打動:「多謝皇后。」
「舅舅,本宮先向你認錯,因為本宮的出現,才讓舅舅做出一系列的荒唐事來。」武媚誠懇的說道。
「我並不認為自己所做之事荒唐。」
「舅舅,之前你反對義母,現在又來反對我,可曾捫心自問,義母與我都做錯了什麼?你只道是后廷參政,難道說先帝都不明白這個道理嗎?」武媚嘆了口氣,又接著說道:「歸根結底,還是我們都為女兒身,入不得男人的世界。」
「也許是吧,我也不否認國師與皇后的聰睿才智,也承認經過國師和皇后打理的朝政更加完善。但是久而久之,勢必陰盛陽衰,假若有一日陛下習慣與此,為討佳人歡心,把江山拱手相贈也難說。假若先帝還活在世間,定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長孫無忌平靜的說道。
「可是先帝畢竟不在了。」袁紫煙接過話茬:「長孫大人,我曾經就說過,人類文明的太陽是伴隨著血腥和暴力冉冉升起的。每一次的變革和流血,其實也意味著時代的進步和發展。正因為人類有不甘平庸和勇於創新的精神,所以才會有一次次的進步。固守自封,受益者只是當權者,百姓被奴役化,如同一群木偶任由擺布,何談時代進步發展?」
長孫無忌默不作聲,袁紫煙又說道:「我們眼下人管不了將來的事情,但是歷史的軌道不是按著哪個人的意願去發展,而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事情。這也是你,我都不能改變的事情。」
「今日靜心聽國師一番話,倒也如夢初醒,只不過是醒的太晚了。」長孫無忌慘然一笑。
「非也。舅舅,陛下之所以讓我前來,便是讓我來給舅舅送行。黔州雖然貧困,倒也是安寧之地,一應物資全都給舅舅帶齊,想必也能安度晚年。」武媚說道。
長孫無忌嘴角猛烈的抽搐了幾下,只是他現在實在不知道該感激還是該憎恨。要說是感謝皇帝饒過自己一條命,但是結局黯然,這比殺了他都難受。要說自己慘淡下場是個悲劇,但是能保全子孫性命也算是萬幸,他日得以平反,許後世人中還有成器者。
「國師大人,此時我才明白,昔日你對我言講二十年之後的定論,果然是神算。」長孫無忌沖著袁紫煙拱手說道。
提到這茬袁紫煙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也是當時年輕氣盛,二十年後該是長孫無忌生命走到盡頭之時,而如今李治只是將其流放啊,是否哪裡做得不對?
「國師大人,只怕以後再無相見之日,罪臣倒也想弄明白,自己跟先帝還有高祖最大區別為何?」長孫無忌竟然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好似與朋友交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