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誰的決定
辦公室天花板上的空調出口呼呼地吹著風,設備大概有點老化了,雜訊不小。
俞樂言卻渾然不覺,坐在座位上,手邊都是翻開的法條和大部頭的專業書,眼睛盯著電腦上打開的文檔,手指擱在鍵盤上卻好半天都沒敲一個字。
池睿剛開完會,從會議室出來就看到她這分神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他徑直走過去,從懷中的文件里抽出一份拍在她桌面上,語氣不善地大聲道:「我說大姐,你想什麼呢?讓你寫個memo寫成這個樣子,這會兒還好意思坐在這兒發獃啊!別以為有證就高枕無憂了啊,就您這水平離正經的律師還遠著呢,同行看見你寫的這memo得笑掉大牙,連我都得一起被笑話!」
樂言一驚,連忙關了文檔站起來,「對不起,我馬上修改。」
「不是修改,是重做!」池睿瞥了一眼她桌上的法條,隨手一翻,「還有,這是什麼?我讓你整理勞務糾紛和醫療侵權的案例法條,你看離婚爭監護權的東西幹什麼,打算給自己用?」
樂言的臉色微微發白。
他嗤笑一聲,「得,我不說了,知道您氣性兒大,前兒開玩笑說你像是逮到老公出軌的模樣就被甩臉子,今兒再多說兩句不知你會不會就甩手不幹了。你要覺得咱們這兒廟小容不下大佛,趁早走人,免得耽誤大傢伙兒的時間。」
他這麼一說,周圍八卦的耳朵又全都豎起來了,其他人有意無意地都朝這邊看。
池睿蹙著眉想自己是不是又把話說重了,就像那天回去也好好回想了一番是不是真的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他向來是想什麼說什麼,我行我素慣了,到了這女人跟前倒成了例外。
大概是那天她的眼神太哀戚,讓他有種揭人隱私還落井下石的感覺。而今天她垂著眼眸默默挨訓,連臉上的表情都看不真切了。
樂言埋首於自己桌上,把剛才看的案例和法條全都合上,重新打開新的文檔。
池睿說的沒錯,工作時間裡,她卻沒有把心思全都放在工作上,是她不對。她到這裡來工作的目的是為了能爭取到思思的撫養權,將來母女倆一起能有更好的生活,但首先她還是一名員工,首要的事是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她太容易受穆皖南的影響了,他不讓她看孩子,她就覺得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了,恨不能立刻就把孩子搶到身邊來。
她自亂陣腳,不是正合他心意?她想找高寂雲幫她,甚至池睿也可以幫她,但一個糟糕的員工可能連最廉價的同情都博取不到,又怎麼能有勝算?
過了下班時間,她又是辦公室里剩下的最後一個人已經重新寫好了,還有些案例沒有整理完。盯著電腦屏幕太久,眼睛酸澀,肩膀也有點僵硬,她捏著肩膀動了動,看到桌上相框里跟思思的合影,忍不住拿起來看了又看,手指輕輕撫娑。
手機響起來,來電顯示是穆家大宅的座機,她欣喜地接起來,「喂,思思?」
池睿在辦公區的轉角處遠遠看著,還以為她早就走了,沒想到還在。連清潔工阿姨看到他都說,他新來的助理總是最後一個下班的,也從來不遲到。
他今天果然還是太過分了嗎?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公然給她難堪。
四周的燈光都調暗了,她的電腦屏幕還亮著,正好照亮了她的臉。
「……今天沒法回來哦,媽媽太忙了……對不起,改天再來看你好不好?思思最乖……」
她是在跟她的孩子說話么?那為什麼一邊笑著,一邊又哽聲悄悄抹眼淚?
他等她掛上電話調整好了情緒,才走過去,「喂,你可以走了嗎?」
樂言沒想到他也還沒走,以為他是急著要她手頭的東西,抬起頭道:「我馬上就可以做好給你。」
他擺手,「做不完先放著,又不是馬上就要用。你吃飯了沒有?沒吃現在去吃,我都快餓死了。」
樂言詫異地望了他一眼。
「別這麼看我,上班時間效率低只能加班加點是活該,我可不是心疼你。和眾醫院那案子下周要開庭了,你都準備好了嗎?還有很多細節沒交代你呢,趕緊的,邊吃邊說。」
兩人坐在茶餐廳里,池睿把隨身帶著案卷資料翻出來給她看,需要她特別留意的部分都已經用記號筆標記出來。
師父領進門,修行靠自身。池睿雖然年輕,實際上卻是很好的老師,該教給她的東西總是適時地點出來,從不會藏著掖著有半點吝嗇。
樂言一一記錄下來,她沒想到這案子的進展這麼快,同時留意到在證人這個位置池睿重點標記出來並且打了大大的問號。
「證人這邊,有什麼問題嗎?」
池睿正風捲殘雲地吃一碗車仔面,「還不是那個康寧,不肯出庭作證啊!也可以理解,這是刑事附帶民事的案子,事情雖然發生在醫院裡,但其實不關醫院的事。鬥毆的雙方從外頭一直打到醫院裡,誤傷了其他的病人又損壞了急診室的儀器,院方請律師是為了保障自己的權益。值班的醫生見證了整個事發的經過,出庭作證當然對咱們和那些被誤傷的病人獲得損害賠償有利,但誰想得罪那些地痞無賴呢?搞不好要被報復,惹一身腥臊。」
他胃口大好地喝完了麵湯,擦了擦嘴才端起凍奶茶,「你是不是認識那個康寧?試著勸勸她,出庭對咱們和檢方都有好處,好好給那些傢伙一點教訓,他們才不敢輕舉妄動。否則不管她做不做這個證人,他們都會找她麻煩,當她軟柿子一樣捏。」
當初他讓她負責聯絡康寧,就是為了應對如今這樣的情況。女人跟女人之間對話,總是容易一些。
樂言明白他的用意,但她們之間那層微妙的關係他顯然並不了解。
康寧會聽她的話嗎?在她看來康寧並不像是膽小怕事的人,也不像是輕易就能被人說服的,這麼乾脆地拒絕了出庭作證的要求,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考量?現在換了她去勸服,就能達成目標嗎?
…
樂言想約康寧見面,可她的手機怎麼打都沒人接聽,簡訊也不回復。醫院說她這幾天都放假沒來上班,除了手機之外,就只有一個公寓住址。
樂言只好到她公寓去找她,她不在家,只好坐在馬路對面的車子里等,守株待兔。
本來她是打算一個人來就好,池睿卻非要跟著一塊兒來,大概還是對她的辦事效率不放心。
「下這麼大雨,不在家待著跑哪兒去了?」他坐在旁邊抱怨。
樂言看向對面的臨街的單元門,窗外不是瓢潑大雨,卻也淅淅瀝瀝下個沒完,就算撐傘走在路上,走路帶起來的雨水泥漿也能把褲子弄濕一大截。
這樣的天氣,康寧會到哪裡去,又跟什麼人在一起呢?
黑色的轎車停在單元門口的時候,樂言和池睿都晃了一下神,畢竟這一帶環境不算好,康寧看起來過得是很工薪族的日子,他們都沒想到雨天她會從賓利車上走下來。
「那個是不是她啊,她旁邊那個男人又是誰?」池睿問道。
一男一女共撐一把傘,為了不淋濕衣服,兩人在傘下靠得很近,從他們的角度看過去就好像依偎在一起似的。
樂言不是沒想過會在這裡遇見穆皖南,但那是最糟糕的巧合,她總是心懷僥倖不會那麼巧的,誰知就是不走運。
「喂喂,你不要緊吧,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池睿蹙眉打量她,這女人是貧血嗎,怎麼總是突然就一臉蒼白的樣子?
她搖頭,「不要緊的,我過去找她,麻煩你在這裡等我。」
她撐開一把摺疊傘就衝進雨里,走到對面的時候,康寧剛剛掏出鑰匙把單元門打開,穆皖南在一旁撐著傘,看她用老舊的鑰匙費力開門,劍眉蹙得很深。
她在他們身後說:「康醫生,你現在有沒有空,我想跟你談一談。」
雨又大了,或者根本就是這雨季濕漉漉的空氣讓她眼前有些模糊,不過轉過身來的兩個人臉上的驚訝她還是看得很清楚。
康寧很快換上一副饒有興味的表情,穆皖南卻戒慎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誰教你找到這裡來的?」
「我只是來找康醫生談公事,關於和眾醫院的案子,下周就要開庭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保持的鎮定,也許盡量不去看他的眼睛,忽略他的存在就好。
他最近好像常常都戴著眼鏡,目光里越發沒有溫度,她也越發看不透他。
「沒什麼好談的,她不會出庭作證的。」
樂言有些驚訝地抬眼,「是你……是你不讓她出庭的?」
穆皖南沒說話當是默認。樂言暗自苦笑,是了,她早該想到的,要對一個人珍之重之首先當然必須保證她的人身安全,哪怕是明哲保身。
她深吸口氣,「我想跟康醫生單獨聊聊,這件事還關乎其他病人的損害賠償,而且我可以保證她不會因為作證而受傷。」
「你拿什麼保證?」他加重了語氣,「再這樣不依不饒,我會知會醫院方面更換律師。」
他不是開玩笑,和眾醫院也有南華集團參股。
樂言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康寧卻適時一笑,「沒關係,我願意跟俞小姐單獨聊一聊。穆大哥,你先走吧,我回頭再打電話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