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始方戰罷罅隙生
87_87827話音方落,林中湧出一大片的人影,開工的羽箭,一一指向趙雲等人。
只要一聲令下,被堵在江邊的人群立刻就會像那匹馬一樣,一秒變蜂窩。
這時,只聽趴在地上的一人顫顫悠悠地爬了起來,一對好看的秀眉微皺斂,幽幽開口道:「這是主公的嫁……」郭嘉生生將後半個「禍」字掐斷在了口中。
主公……
他脫口而出的話語,主公!
郭嘉面色蒼白地倒退幾步,心思混亂,腳下一個趔趄,眼見就要摔倒,卻被身後來人穩穩扶住。
那人低啞著嗓子問:「奉孝,主公是何人?」
「放箭!」
對方乖張地叫囂,更像是想要愚弄他們一般,好比貓在弄死耗子前,非要逗玩一會兒。
此時,公孫越等人,覺得自己就如同被關在籠子里的耗子,那些手拿武器的貓兒,想什麼時候弄死他們,就可以什麼時候弄死他們。
「將軍,為今,只有一計。」
趙雲撥開箭雨,湊到他跟前說。
奔騰的巨浪中,是浮浮沉沉的人頭。
退無可退之際,趙雲一手摟住郭嘉,卻是一下將公孫越踢進了激流之中。
被巨浪顛得七葷八素的人,終於還是順順噹噹地漂到了平緩的河道,只不過,每個人都灌滿了一肚子的河水。
衝上岸的人,來回看著彼此狼狽的樣子,臉上反是露出了一味放鬆的表情。
「趙子龍,你還抱著這人作甚,死他一個,便是死了。」
從入袁術大營開始,公孫越就一路憋屈到現在,一頓怨氣,噴薄而出,趙雲幾次棄他不顧,這會兒竟然還抱著一個不知死活的吏兵。
懷裡的人醒了過來,推開趙雲的手臂,低著頭,默默地退到一邊,隱入僅剩的幾名士兵中。
趙雲望了他一眼,深吸了口氣,走到公孫越身邊:「是雲失職,請將軍責罰。」
好半晌,沒有聽到公孫越的答覆,趙雲再抬頭時,竟見公孫越雙目獃滯,一手按在胸口,指縫間,滲出濃濃血水。
「將軍!」
趙雲驚呼,一把托住公孫越摔倒的身體。
一行人快馬加鞭地往薊縣趕,可結果,公孫越依然死在了半途,在距離薊縣不到兩日的路上。
趙雲一面命人將其入殮,一面反倒放緩了趕路速度,彼時,心中的疑竇大盛。
公孫瓚遣公孫越結交袁術,無非是生怕袁術深恨自己,畢竟公孫瓚在勸阻劉虞之時,曾經說過袁公路已有反叛之心,只不過當時的劉虞聽不進去罷了。
公孫瓚在劉虞處碰了壁,想到的自然是轉身巴結袁術,所以,公孫越來了袁營,順便建議袁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扣下了劉虞之子,劉和的兵馬。
然而,公孫瓚只猜到了一,沒有猜到二。
袁術不僅要劉虞的兵,更要他公孫瓚和袁紹的。
可惜了公孫越,少不得就變成了炮灰。
而令趙雲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好不容易從袁營藉機脫身,公孫越竟然還是沒能逃脫被謀害的結局。
雷薄的義釋,趙雲相信即便孫堅另有安排,也決計不會這麼快。
所以……
趙雲想起郭嘉口中的那位「主公」,他知道這人所說的人,決計不會是公孫瓚。
薊縣的城門已在眼前,趙雲已讓人入城通報公孫瓚。
郭嘉牽著馬,墮在最後,一人一馬,默默地跟著。
那日之後,他和趙雲像是突然生分了一般,趙雲一路上都焦頭爛額地忙著照顧公孫越,而他,則和那些義從一樣,朝起晚宿。
除了每晚的帳內,趙雲依然會替他把暖爐生足,他自己卻不曾回過帳內一次。
郭嘉的營帳要比其他人的暖和許多,可是,再厚的被褥,夜裡生冷,他依然是凍得只能蜷縮起身子,簌簌戰慄。
城門內突然一陣喧嘩,當先望見公孫瓚匆匆而來,滿臉怒容,雙目似燃著火氣,一根馬鞭甩得「啪啪」作響。
「啪!」
一鞭猛地抽在趙雲的肩胛上,趙雲的身子微微晃了一晃,又毅然挺直了腰背。
公孫瓚勃然大怒:「趙子龍!出發之前,我是如何交代你的!就算你死了!也要把他給我活著送回來!可現在呢!現在你倒是安安穩穩地豎著,橫著的人居然是他!趙子龍,你竟然還有膽敢回來!」
趙雲一拂衣擺,跪了下來:「屬下未能保護好公孫將軍,甘願受罰。」
他這廂跪下,隊伍后的郭嘉卻是不由得攥緊了手。
「罰?罰!哼!罰你去陪葬,如何?」公孫瓚斜睨著眼,陰狠的眼神一一落在趙雲身後的那群士兵的身上,殘兵敗將,個個拖著傷痕纍纍的身體。
公孫瓚:「你去領了軍棍,其餘人……護主不力,斬!」
郭嘉抬起頭,眯著眼睛,看著天邊的流雲,瞬息,已是萬變。
趙雲單膝跪在郡府的大門前,來來往往的人,經過他的人,就像避諱瘟疫似的,離他遠遠的,繞道而行。
前一刻還昭昭的青空,下一刻,淅淅瀝瀝地飄起雨來。
趙雲受完了杖責,便直接來了這裡,監斬官在等時辰,而他,在等公孫瓚的回心轉意。
忽然消失的雨水,趙雲轉頭,卻見一女子笑盈盈地站在他的身邊,一把油紙傘擋在了他的身上,遮住了雨幕。
「子龍,下雨了,你回去吧。」公孫莞勸他道。
趙雲只瞧了她一眼,仍舊跪得紋絲不動。
公孫莞推了他一把:「趙子龍,就算你在這裡跪死了,也沒用啊,父親是不會回心轉意的。」
趙雲不理會她。
公孫莞又嘀嘀咕咕地念叨了他一番,陪著站了片刻,還是抵不住冷風冷雨。
「你要跪,就跪個夠吧。」
女子啐了口,把傘憤憤地扔在了地上,飛也似地跑進了屋子。
與此同時,街巷的拐角處,一道月白的身影隱去,手中似還提著一把傘。
這綿綿不絕的雨水,彷彿在考驗著趙雲的毅力,時斷時續,濕冷的寒氣從膝蓋鑽入身體,如細碎的刀刃,一片一片地研磨進血骨。
趙雲重重地吸了口氣,就像是要把這抹寒冷擠出體外。
「嘎吱。」
大門打開,走出一人,臉上閃過剎那的陰晴,跟著換上一張訝異的表情道。
「哎?子龍,你怎麼還在這裡?」
「士起,不知主公可願見我了?」趙雲道。
關靖一怔,方才自己來時,趙雲的確托他代為轉告公孫瓚,只是,自己又不是傻子,和趙雲一根筋的性子,他是做不來的。
公孫瓚如今正在氣頭上,關靖可還沒升華到想要引頸就戮的大無畏精神。
那幾個區區吏兵,和他關靖,有什麼關係。
關靖咳了兩下:「子龍,我勸了主公許久,奈何主公意已決,誰人都說不動啊。」他頓了頓,「子龍,靖勸你,不如還去刑場,替那些弟兄好生收殮吧,這會兒,時辰該是也差不多了。」
趙雲愕然抬頭,面上頓時煞白。
雨水沖刷著地上的血跡,空氣里,還彌散著淡去的血腥。
郭嘉撐著傘,看著那一具具的屍體被搬在一旁,雙眸空洞得,似將生機都一併抹去了。
身後的腳步聲漸漸清晰,郭嘉輕聲開口道:「這就是公孫瓚。」
趙雲走近他身邊,一聲一聲的呼吸,很重很重。
足足一月,徐路本來已經打算,拖著程亦跑路了,還好在程亦的堅持下,又多等了幾天。
趙雲那日回來之後,便發起高燒。
從袁營脫困,到半路遇襲,到了薊縣,不由分說得領了一頓打,又在雨里淋了這麼久,而更甚的,卻是心魔。
親眼見著那些死裡逃生的兵士,結果卻死在了自家人的刀下。
身心俱疲。
那夜,趙雲燒得迷迷糊糊,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抓著郭嘉的手,抓在自己的掌心,滾燙的掌中,覆著郭嘉溫涼的指尖。
趙雲閉著眼睛,含含糊糊地問他,主公是誰?
綾羅帳,吹皺起一室的低訴。
奉孝,你又究竟是何人?
為何雲會覺得,你我曾經相識?
就好像,相識了很久,很久……
久到此生都不夠……
郭嘉被趙雲握著的手,卻是越來越燙,從掌心蔓延的溫度,卻在霎時灼熱了他的臉龐。
目色如水,染了汁墨,一筆一筆,臨摹著趙雲英俊的五官。
初平三年,冬雪開始漸漸消融。
徐路在這個冬天裡,一直擔憂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公孫家的四小姐,仍舊時不時地出現在趙府,可卻沒有再提過成親一事,只是霸道地拖著趙雲陪她。
徐路撿著一日,偷偷問郭嘉:「四小姐是得了失憶症么?」
郭嘉笑著,彈了他一腦門:「是公孫瓚得了失憶症。」
郭嘉晃著晃著走開了。
「開春了呀,磐河上的雪也該化了啊。」
徐路茫茫然地呆在院子中,院子里的一株桃樹上,沾染了些冬末的陽光,徐路好像覺得看到了一點新生的嫩芽。
徐路揉揉眼睛,甩了甩腦袋,想著,應該是自己的錯覺。
趙雲將公孫莞送回府邸,公孫莞卻是賴在了門口,不肯進去。
突然紅了雙眼,眼底聚起一層水汽,淚眼婆娑地望著趙云:「子龍,我父親他……他……說我……我不要再想著……嫁給你了……嗚嗚……」
趙雲心中倒是暗暗鬆了口氣,可眼前的女子梨花帶雨,他也只得忍下心情,出言安慰:「雲不過一介武夫,四小姐該當有更好的歸宿。」
他不說還好,說完了,公孫莞哭得更厲害了。
不管趙雲怎麼勸說,她眼淚就像決了堤的洪水,趙雲頭大了。
趙雲帶著一肩頭的濕意回到府里,程亦和徐路圍了上去,在他身邊兜了幾圈。
程亦:「趙哥,你傷害了一個女子的心……」
徐路:「趙哥,先生說你的這朵桃花……謝了。」
趙雲揚眉,望見遠方緩步走近的人影,忽而笑道:「那先生有沒有說,何時再幫我種上一棵?」
徐路疑惑:「種什麼?」
郭嘉走近幾人,淺淺一笑:「子龍就這麼想惹桃花?」
「若是奉孝種的,雲自然願惹。」
郭嘉失笑。
日頭灑下,青石板上,裁剪出兩人修長的身影,錯位而站的兩人,卻在影中,比肩而立。陰影相融,有如手牽著手。
郭嘉扶著額,嘆了嘆:「子龍,此戰須當小心。」
趙雲上前,這下是當真握住了他的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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