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女子情牽君子醉
87_87827趙雲撇下公孫莞,三步並做兩步,慌忙跑出酒樓。
「趙子龍,你這是要做甚麼?!」公孫莞趴在二樓扶欄上,對著樓下大嚷。
趙雲攔下兩人,伸手就要去拽那個醉得快不省人事的男子,卻被旁邊的人一手擋下。
「兄弟,你這是何意?」
趙雲掃了那人一眼,乍一看,確是衣冠楚楚,可眼底挑起那份邪欲,趙雲眉心一緊,劈手將人拉了過來。
「奉孝,跟我回去。」
郭嘉到底是醉了,只是他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醉的了,又是怎麼回到的府中。
斷續的情景,在腦中胡亂地拼湊著。
他早上出門,真的是去見了熟人,上一輩子,這一輩子,都算得上是他的友人。
荀彧。
荀彧和他,相識於袁紹營中,只不過,郭嘉兩次都率先離開了袁營。
此次荀彧途徑薊縣,告訴他,他打算去投效曹操。
荀彧勸他:「奉孝,論智謀,你不在我之下,論人心,你更比我通透。你又怎會認不清公孫瓚。此人既非胸懷天下之英豪,又不足為暗藏禍心之亂臣,單是他腹中點墨,論作小人,都不夠奸詐啊。」
郭嘉捧著溫熱的酒盅,不說話,眼神恍恍,不知心思幾何。
「雖然他是盧子干之門下弟子,可他至多也只是一介武夫。」荀彧喝了酒,酒性上來了,說的話也愈加直白,「奉孝,你離了袁本初,我能理解,可是……可是,你又怎會投到了公孫瓚的麾下?不如隨我早早去見曹操,此人才會有番作為。」
「嘉沒有投靠伯圭公。」
「那你這是?」
「文若,我知你關心我,不過,此事,嘉不願解釋。」
前世的郭嘉,對酒,素來不會吝嗇,後來早殤,與他毫無節制的喝酒也不無關係。
而今世,他的身子更不是幾分的弱,重活一世,心性亦轉變了太多太多。
縱然愛酒,他也已能幾下克制,近乎滴酒不沾,清新寡淡得和僧侶都差不多了。
遇上荀彧,紅泥小爐,酒暖芳香,想起前世曹營種種,這才多飲了兩杯。
果然,不勝酒力的身體,小小几盅,已有些薄醺。
荀彧瞧著他微微渙散的目光,奪下他手中的酒盞:「奉孝當真不願隨我同往曹營?」
郭嘉支著頭,揉著漸漸發燙的額際。
「罷了,你既執意如此,我也不再勉強。奉孝,你住哪裡?我先送你回府吧。你醉了。」
郭嘉抬眼看他:「文若這是要走?」
「馬車已在城門外。」
郭嘉擺擺手:「那你先走吧,不用管我,我沒事。」
「當真?」
「自然。」
「若是想明白了,便來曹營尋我。」
「嘉知道了。」
郭嘉躺在床上,木然地望著床頂,檀木雕花,雲紋凹凸,一刀一刻,細細瞧去,卻是奪天之功,可惜,暗隱在床頂,又能得幾人的賞識。
郭嘉自嘲地彎起唇角。
宛若上一世的自己,事無巨細,都想著表現一二,結果……
凡事太近,緣分已然早盡……
趙雲推門而入時,就見他獃獃地靠在床頭。
「奉孝,該喝葯了。」
碗里的湯藥,濃濃的棕褐色,熱度還沒散開,一股苦味卻先飄了過來。
郭嘉緊皺眉頭,一勺一勺,愈喝愈慢,彷彿每一口,都是一場博弈。
口中蔓延開的苦澀,是讓他連眼眶都微微泛紅了。
「不許再有下次了。」趙雲坐在床頭的錦凳上,「那個人……不是好人。」
趙雲憋了許久,斟酌了好些辭彙,最終只說了「不是好人」。
郭嘉剛把最後一口葯勉強喝下,聽他這麼一說,差點又笑了出來。
「我知道。」弱弱地接了一句。
「知道還和他走?」趙雲一雙劍眉登時豎了起來。
郭嘉有些委屈地看向他,不知是葯太苦,還是他的話太重。
「因為嘉醉了啊。」
昨日荀彧走後,郭嘉又要了酒,一個人自斟自飲,亦是快哉。那個人什麼時候出現的,他已經醉得暈暈乎乎了,只迷迷糊糊地聽見那人在他耳邊詭笑著說,不如和他去快活。
郭嘉想要推拒,卻是醉得渾身發軟。
想著跟這人出了門,方能有機會逃脫,這才假意和那人同路。
其實,趙雲見到他之前,郭嘉早已遠遠地就察覺到了趙雲所在。
或許,這不知是人,還是鬼的一世,魂魄之說,亦是當真存在的吧。
他故意大笑,故意灌酒……只是,是要惹得趙雲的注意,還是……
因為趙雲和公孫莞同座……
由來曲直,郭嘉似連自己都還未能想明白。
趙雲見他殊無血色的面容,再重的話語,卻是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奉孝,雲與你相識這些時日,你的玲瓏心思,謀斷如神,皆讓我欽佩不已,只是這次……奉孝,你明知自己身體不好,為何……為何還要……醉酒?」
深邃濃黑的眼眸,眼底燃起一片熾熱。
郭嘉不小心對上他的視線,卻被猛然燙著,自靈魂深處而來,洇滿今生的寒意,竟是抵不住這人灼灼的目光。
郭嘉只覺得雙頰上,彷彿被這片熾熱點燃,慢慢暈開一層不正常的殷紅。
「那子龍以為我是因何事……」
趙雲插話:「是因為公孫莞么?」
趙雲驚覺失語,郭嘉也猛然抬頭看他。
四目相撞,目光流轉。
一雙凌凌的鳳目,眼中剎那的失態;
一雙溫婉桃花眸,眸中片刻的失神。
細不可聞的喃語:「你以為,我是因為你和公孫莞,所以,借酒澆愁?」
趙雲不置可否,只是有些茫亂地注視著他。
所以你以為,嘉喜歡你?
這一句,郭嘉當然是不會問出口的。
只得任由一絲怪異的靜謐,在兩人間蔓延。
夤夜,風驟。
有快馬扣城門而入,公孫瓚連夜召集議事,趙雲亦奉命前往。
燈火通明的大堂,公孫瓚沉著臉,一一掃過在場眾人。
「大司馬意欲派兵袁術,不知諸位有甚看法?」
堂下眾人,個個目不斜視。
「怎麼!難道你們都認為我攔下大司馬之舉是錯?」公孫瓚提高了嗓門。
趙雲目視著不遠處的燭火,望著它被風吹得一跳一跳。
就好像公孫瓚此刻的火頭。
劉虞帳下的魏攸連夜趕來,告訴公孫瓚說,劉虞的兒子劉和被袁術留下了,袁術還託人轉告劉虞,可以一起出兵,迎獻帝回西安。
較之公孫瓚的狠斷不同,劉虞算得上是宅心仁厚,其麾下眾人,與公孫瓚交好的,也就了那麼一個魏攸。
而魏攸今夜來此,怕是內中原由,並非那麼簡單了。
趙雲知道自己在公孫瓚面前的分量,雖然他解了北海之圍,但對公孫瓚而言,更重要的是削弱了某人的兵力,不論多少。
范方左右瞟了一眼:「主公,方以為,我們眼下所要應對的人,不是大司馬,該是袁公路。」
公孫瓚捻了須,竟是仰天長嘆了一聲:「大司馬執意如此,我又能如何?」說著,面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下首的范方也跟著詭異一笑。
「子龍聽命。」公孫瓚突然喝道。
趙雲一愣,踏前一步。
「屬下在。」
天光微亮,趙雲草草收拾了行裝,出房門時正巧遇上徐路。
「奉孝還沒醒?」
徐路揉了揉睡眼:「嗯,先生還睡著,趙哥這是要出門?」
「嗯。」
「我去叫先生。」
趙雲擋下他道:「不用了,也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哦,趙哥要去哪裡?幾時回來?」
秋盡之時,初冬的冷風開始捲起片片的黃葉。
乍涼時節,院子里的暖陽已不再是那般溫暖,郭嘉那張常坐的搖椅,已經讓人抬回了屋裡。
這會兒,他裹著狐裘,負手立在院中,清泠的聲音:「子龍陪公孫越去見袁術了?」
徐路在他身邊應了聲:「是。趙哥說主公半夜急召。」
郭嘉隨手摘下一枚枯葉,暗紅色的經絡,縱橫交錯在枯黃的葉面,彎彎繞繞,像一道破不開的謎。
「他想要交好袁術,呵呵,就不怕別人拿他當填刀口的么。」
「先生,你說什麼?」徐路覺得自己應該聽到了郭嘉的話,但是卻完全又沒聽明白。
郭嘉轉過頭,問他道:「四小姐今日可有來過?」
「來過了,一大早就來了,還說來送趙哥,不過,她連趙哥的影子都沒有送到。」徐路偷偷笑道,「不過,她倒有說,主公已經答應了她了,只要等趙哥這次回來,她和趙哥就成親。」
「哦。」
徐路不敢相信地瞪著眼睛,追問:「先生,趙哥要成親了哎!」
「嗯。」
「先生,趙哥若是成了親,這府里以後就會多一個刁蠻任性的女主人了啊。」
郭嘉攤開掌心,掌心上,那片殘葉輕輕一抖,便捲入了冷風,就如同他散入風中的絮語。
「大丈夫,理當成家立業。」
「那先生要怎麼辦?」
徐路發現自己好像已是習慣了,這府中的主人,是趙雲,還有……郭嘉。
郭嘉笑:「不怎麼辦,找地方搬走便是了。」
風中凌亂的徐路,獃獃地看著郭嘉返身進屋,不多會,又是整齊了裝束出來了,那柄淵泓佩在腰間。
「先生,你也要出去?」徐路驚呼,「你不是晨間還起了些熱度么?」
「現在已經退了。」郭嘉徑直朝馬廄走去。
「我也去。」徐路跟上。
郭嘉橫了他一眼:「傷好透了?」
「快好了。」
「那就是還沒好,在家呆著。」
徐路不滿,也自己牽了匹馬,被郭嘉呵斥說:「留下,若是我一月不回,你和程亦就離開薊縣。」
「啊?」
「去……去南邊,越南越好。」
「啊。」
郭嘉勒馬,烈馬長嘶,鐵蹄踏在塵上,鏗鏘有力。
徐路眼瞅著這人上馬,揚鞭,突然傻傻道:「先生,你這是要去找趙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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