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十二

就這幾天的時間，李得意覺得比他經歷過的半輩子都累，自己當年在工地搬磚推土扛水泥袋子都沒覺得這麼累過。

明明需要做的工作並不多，但心累，太累，簡直度日如年。李得意第一次嘗到這種艱辛，當全公司員工、所有的客戶、公司內外所接觸到的所有人，都用懷疑、不安的眼神巴巴地望著他時，根本就不容他也去懷疑，如果他也動搖了，那麼看著他的那些人該怎麼辦？

所以，他並不是從未動搖，而是根本連動搖的時間都沒有。

在公司里，他是領導、是負責人，要一邊安撫員工、一邊安撫客戶，無論哪邊都不能讓他們太就激動。而在總公司的時候，要做加盟商們的表率，但又無法站到與總公司相同的陣營，更麻煩的是，副總有高血壓，他還得時不時囑咐慌亂的秘書注意他的身體狀況。

總之，就是在這種亂中無序中理出頭緒。

只有回到家的時候才能得到真正的放鬆。

唐姍姍知道他沒什麼食慾，買了很多滋補的食材，每天煲湯，幫他補充營養，還專門囑咐可心，爸爸最近很辛苦，不要去吵爸爸。可心也出奇得懂事，會抱著她的毛絨玩具坐在李得意身邊，有時玩兒手裡的玩具，有時默默看著李得意。

李得意注意到的時候，發現孩子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唐姍姍過去想把她抱走，孩子驚醒過來，馬上把小手指堵到唇邊，輕聲對她媽媽說：「不要吵爸爸。」

李得意伸手把可心接了過來，可心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很認真地說：「爸爸不累。」

李得意抱了抱孩子，點頭說：「爸爸不累，爸爸陪可心玩兒一會兒好不好？」

唐姍姍執意要抱走可心，可心摟著李得意的脖子說什麼也不鬆開，她有點生氣，對女兒說：「爸爸忙了一天了，讓爸爸休息一下。」

可心有點委屈地看向李得意。

李得意摸了摸可心的小臉，又轉頭對唐姍姍說：「跟孩子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放鬆了。」

唐姍姍無奈，只好隨他們去，自己回廚房繼續準備晚飯。

晚飯後，兩口子又陪了可心一會兒，便讓她上床睡覺了。唐姍姍看出李得意有話要說，收拾妥當之後，等著他開口。

李得意挺局促，搓著手不知該如何開始，還是唐姍姍先說：「有什麼話直說吧。」

李得意看著唐姍姍，滿臉的抱歉，說：「我已經答應老闆儘力支援他。」

唐姍姍點了點頭，說：「應該的。」

李得意說：「這次的事，不知道結果會是什麼樣。」

唐姍姍微笑著說：「怎麼？你怕了？」

李得意說：「本來是不怕的，可是最近也是被其他加盟商的情緒影響到，而且，總公司需要的資金數額也挺高的，如果這件事過去之後，生意被影響到，周轉不開，即使不到關門那種程度，也會受重創，到時……」

唐姍姍說：「到時把可心交給爸媽帶，我也出去找工作。」

李得意楞了下，他並沒有讓唐姍姍出去工作的意思，想來可能是他的措辭讓她誤會了？他想解釋，還沒開口，就聽唐姍姍又說：「賺了錢給你當創業基金，你再把公司重新開起來。」

她一臉理所當然，李得意有點感動。說實在的，如果唐姍姍也說出假離婚先保財產這樣的話，李得意也不會怪她，畢竟他們還有孩子，就算他能讓老婆跟著他吃苦，那孩子又招惹誰了？

這幾天來，或多或少也會受到其它加盟商的影響，在這樣的時候，到底該全力支持總公司，還是先給自己鋪條後路，他想聽聽唐姍姍的意見。

她的回答他也不是完全沒想到，所以他才愛她，也格外珍惜這段婚姻，這樣的妻子並不是誰都能有幸得到。

想到此，李得意笑了起來，說：「公司不會關門的，我覺得，就算波及，我那家公司應該還是沒問題的，只不過，我不敢保證情況會糟糕到什麼程度，我不想你和孩子跟著我過苦日子。」

唐姍姍站了起來，去桌邊給李得意倒她泡好的枸杞茶，邊說：「還以為你想說什麼，這有什麼苦的，我們全家三個人在一起，會苦嗎？」

李得意跟過去，從後面環住唐姍姍，把她抱在懷裡，輕輕咬了咬她的耳尖。

唐姍姍耳朵挺敏感的，「哎」了一聲歪過頭，但並沒有掙脫李得意的手臂。就著這個姿勢，她把茶杯遞到李得意唇邊，李得意也沒客氣，直接張開了嘴。

只是角度太刁鑽，唐姍姍剛把杯底翹起一點點，水就順著李得意嘴角往下流。唐姍姍趕緊收手，又拽了紙巾轉過身幫他擦嘴。

李得意接過杯子喝了一半，突然停下，說：「你也喝點。」說完，又喝了一大口，含在嘴裡，撅著嘴巴往唐姍姍跟前湊。唐姍姍還被他圈在身前，能活動的空間很小，只有頭能左搖右擺地閃避，被李得意一張嘴追得很狼狽，又笑得很無奈。

晚上，李得意躺在床上，一下一下摸著睡熟的老婆的背，人卻清醒得很，他在想，怪不得人說家是幸福的港灣，雖然他沒有那麼文藝，卻真心覺得現在的日子很幸福，即使一時遇到困難，也覺得可以闖過去。也必須闖過去，為了站在他身後的一個大女人和一個小女人，他頓時充滿信心。

轉天，葛芳蕊眼睜睜看著李得意把公司里所有可動用的資金全部抽調，轉賬給了總公司。她突然有種大勢已去的感覺，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忽然沒什麼感覺了，只是很機械地接著電話、處理著網上訂單。

這兩天，外界對於火災的關注有些轉淡，從下訂單的數量可以看出來，有回復的趨勢。李得意公司里少了兩個人，那些工作量分擔到其他員工肩上，倒也跟以前沒太大區別。

快遞員只數快遞單，快遞單多，說明生意好，月底的提成就高，眼見著又忙了起來，他們自然很高興。只有葛芳蕊心裡清楚，公司已經沒錢了，眼看著月底臨近，只靠從零散客戶那裡收上來的單次快遞費，是否夠發工資？這還真是個問題。

就算這個月勉強過去，下個月呢？下下個月呢？

實習生也傻得可以，算賬的時候竟然一分沒差地把流動資金都算出來交給李得意了，李得意也過分慷慨，就按著實習生算出來的數字全額轉出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

葛芳蕊覺得挺絕望的，李得意這樣算成功男人？其實就是個傻子吧？年輕的時候講義氣冒傻氣就算了，都這個年紀了還搞什麼義薄雲天？到時還不是自家揭不開鍋。

她又一想，萬幸當初她沒真跟李得意發生點什麼，如果現在她是老闆夫人，就要替他承擔目前這種局面。以前在家裡，雖然徐夢生的工作上不了檯面，但起碼工資都給她，她好歹也算衣食無憂，不用擔心突然斷炊。

真是越想越糟心。

快下班的時候，李得意宣布請客吃飯，員工們自然是欣然前往。只是實習生最近要準備考試，先回去了，李得意讓快遞員們先去飯館點菜，他開車送實習生去車站再過去。

李得意到飯館的時候，菜已經點了七七八八，他又招呼服務員上酒，一群人推杯換盞地吃吃喝喝，只有葛芳蕊冷眼坐在一邊，默默無言。

等到酒酣耳熱的時候，李得意跟員工們說：「這個月公司遇到的困難大家也都知道，沒有總公司就沒有咱們公司，這個時候咱們得全力幫助總公司，所以實在是對不住大家，眼看月底發工資，這個月公司的錢有點緊，只能先把基本工資發了，提成和獎金的部分下個月補給大家，大家同意嗎？」

桌面上一時氣氛凝重了起來，快遞員們面面相覷，剛才的熱烈氣氛瞬間消失，場面僵住了。只有角落裡的葛芳蕊嘴角掛上一絲冷笑。

如今公司的困難，大家都清楚，但作為員工，來上班不就是為了領工資養家么。可是吧，李得意這種又不算拖欠工資，他只是拖欠提成，工資還是發的。但真正能幹的快遞員提成比基本工資還高。

這種話，不信吧，可是工作以來李得意作為老闆，他的人品大家有目共睹，而且公司就在那兒，跑也跑不了；可是信吧，這個月錢沒了。

員工們也是糾結。

這個時候，有個快遞員站了起來，說：「我說兩句，我跟得意認識的時間比較長，他的為人我是相信的，這次公司出了這種事，誰都不想，但事情發生了，要說沒有後果也是不可能的。咱們作為公司的一分子，也得拿出一分子的樣子來。而且也不是說這筆錢就不發了對不對？何況，咱們老闆也算夠意思的，他要是什麼都不說，到月底直接扣咱們錢，咱們也沒轍，他請咱吃飯喝酒，還跟咱們商量道歉，我覺得已經夠可以了。至少，我相信得意。」

說完，他用手裡的杯子碰了碰李得意麵前的那隻，李得意趕忙把杯子端起來，說：「謝謝兄弟。」

說話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初李得意自己出來成立公司時，跟著他一起從總公司過來的那個快遞員，姓鄭的。此時此刻他說了這番話，李得意相當感激。

其實這個局面倒是挺像在總公司里，副總跟加盟商們的對峙一樣，下面的人其實心思已經鬆動了，只是缺少一個挺身而出的人。

於是，一個接一個快遞員對李得意的決定表示理解，同意這個月的提成晚發一個月。當然也有人心裡還是不痛快，奈何人數比較少，也就憋著這口氣，沒言語。

沒言語也就算默認，不管他們是想到下個月看看形勢再說，還是心裡後悔之前沒有直接離開，至少，李得意這頓飯的目的算是達到了，他端起杯子對在座的人說：「感謝大家肯跟公司同舟共濟，以後保證不會虧待大傢伙，我先干為敬。」

葛芳蕊真想大笑三聲，連「同舟共濟」這詞兒都用上了，他到底已經落拓成什麼樣子？這幫人也真能被他忽悠了。葛芳蕊覺得自己有種瞬間頓悟之感，終於看透了這個男人的本質，並在心裡感謝李得意不娶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