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在劇院枯坐的一整個下午,翻來覆去已經假想過無數種可能,最好的和最壞的,我都想過。對少良伯父根本無法反感,他的那份深情太沉重,重過財富,也重過生命,如今又成為考驗我同華睿陽感情的試金石。
那些往事太過蒼涼,逝者帶著未圓的夙願離開,我卻覺得羨慕。許你一生,誠實耿直地一直守望,單純得毫無瑕疵,真的很羨慕。
還有,我真的很想念父親。
我從劇院離開,起身赴宴的時候,心裡恐懼得要命,不過我不想再逃避,還是那句話,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就算不給自己一個交代,也要給父輩們一個交代。
在眾人的注視下,我緊緊握著麥站在台上,講完那句話之後卻再也無法張嘴繼續說下去,嗓子像被卡住,我高估了我的膽量,現在我其實真的害怕得要死,那筆錢財本就不是我的,得到也好失去也罷,對於我其實都無所謂。我怕我真的一直活在他處心積慮營造的謊言中,我恨他為何一直瞞著我,直到我已經陷得這般深。
站在台上,已經越想越絕望,看來老天爺真的不願眷顧我,將我每次投入的感情都玩弄成天大的諷刺笑話。
聚光燈下,我獨自站在那裡,突然就慌了神,一直自詡能穩得住的沈文初,啞然無語地在那裡慌了神。
手突然被握住,耳畔是華睿陽熟悉的聲音,他站在我面前,擋住我全部視線。他半攬著我,輕輕順著我的後背,低聲道:「文初,閉上眼睛,深呼吸,冷靜下來。」
我照著他的話深深吸氣吐納,反覆幾次后覺得沒有那麼壓氣了,抬眼迎上華睿陽的目光,目光仍舊很深,我想我是不是從最初見面時就不自覺地被他吸引,看他雖然被眾人擁簇,漠然的眼中卻是厭世一般的寂寞,看了之後,就忘不掉,再怎麼偽裝成不在意,也忘不掉。
華睿陽臉上的擔憂之色愈發濃重,我心裡卻想嘲笑他,卻聽見他道:「冷靜下來,文初,想想我對你講過的話,現在只記住那句話。」
他叫我相信他。相處那麼多時日,守著華家這個炸彈似的公開秘密,我絲毫沒有察覺,他安排得這麼滴水不漏,我當然會相信他。
那不是路人的事,那是我父親的事,而我更不是路人,我是沈心誠的兒子。
華睿陽握著我的手,很緊,緊到發疼,我慢慢平靜時,他卻突然鬆開手,我心裡一滯,他後撤一步,就那麼果斷地單膝跪倒在地,道:「文初,跟我在一起,不要輕易懷疑,也不要輕易退縮。我,華睿陽,向你求婚。」
台下一片安靜,沒有掌聲,沒有人聲,聚光燈打在台上,台下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我木然站在那裡,看著一直保持單膝跪地姿勢的華睿陽。
時間凝滯,不知過了多久,顧雨突然衝到台上,擋在我面前,對華睿陽道:「夠了,他這麼長時間沒有回答,就是不願意,華先生不要再強求了,拜託看看文初臉色慘白成什麼樣吧。」
華睿陽還未起身,他不言不語,只是看著我。
我拍拍身前顧雨的肩膀,把他撥到一旁,上前一步將華睿陽從地上拉起來,道:「華睿陽,雖然你脾氣很差,以前對我也是劣跡斑斑,可現在我還是願意相信你的人品,哪怕你現在還沒給我任何解釋,我還是願意相信你。不過本來說好的,應該是我向你求婚,你急什麼?」
我從衣兜里拿出戒指,給他戴上,道:「你說過的話我都記著,就是因為相信你,所以才願意給你一次機會,你現在有沒有什麼話對我講?」
他淺笑,道:「文初謝謝你。」說完同我並肩站在一起,對台下道:「我小時候跟我小伯父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每天夜裡,他都在書房逗留很久才去休息,有次我偷偷溜進去,發現他在紙上一直寫著h&s,各種各樣的字體鋪了滿滿一桌。我問他為什麼一直寫,他說他在設計婚戒,要親自在戒指上鐫刻上這兩個字母。我問他為什麼要刻在戒指上,他說早晚有一天塵歸塵土歸土,他怕忘了,要刻在戒指上帶走。」
「小伯父走後,將全部財產贈給了他深愛的那個人。直到不久前,我還不能理解他的做法,覺得他對華家很不負責任。不過……」華睿陽說著,看向我,拉著我的手,十指交握,他繼續道:「不過認識文初后,我好像終於理解了小伯父,他當時說過,再多的財產也不過是人生的點綴。他要的不是點綴,他在找能讓內心真正富足起來的珍寶。」
「今天是文初的生日,其實很多話我本來打算中午跟他談,結果一不小心就被他溜走,果然就出現了這麼多狀況,謝謝文初還願意相信我。今天其實是我跟文初的求婚宴,大家玩得開心點。」
台下終於響起了掌聲,唐燁吹著響亮的口哨,華睿陽笑著拉我下台,進了一個包間,剛關上門,他將我緊緊抱住,道:「嚇死我了。」
我道:「華先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嘛,還有被嚇死的一天嗎?」
「因為太在乎。」
我推開他,問:「這些事,是不是你早設計好的?」
華睿陽道:「因為財產的事,我知道早晚會接觸到你,不過之後發生的一切,我完全控制不了。對你用了心之後,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站住小伯父的位置上,我會怎麼做。如果只是遠遠看著,文初,我會瘋。至於那筆錢,只要我當家一天,華家誰也不許動歪腦筋,一切繼續按照小伯父的意願吧。」
我點頭,外面音樂聲想起,鬧哄哄一片,我對他道:「有些累,先走吧。」
華睿陽也同意,跟我一起從酒吧後門溜出去,他叫我等他把車開過來。等他的時候才察覺,原來風已經這麼冷,是不是已經走到了冬天。
他打開車門叫我進去,我搖搖頭,道:
「你回家跟楷楷說,我要回趟老家,有個老朋友的婚禮請我去主持。」
華睿陽愣,急了語氣,道:「你說什麼?」
我道:「華睿陽,我是演員,在圈子裡風評尚可,合作過的也都說我演技不錯。難道剛才你沒看出我是在配合你演戲?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實在不想太丟臉。既然我摸不清你的真假,現在你也不必知道我的真假,這樣也算是扯平了。其實換位想想,如果我在你的位置上,大概也會這樣做,這樣想了,也就沒什麼好埋怨你的。讓我回老家靜靜心,你也靜一靜,等我想明白了,不管是什麼樣的決定,我會回復你的。」
他沉默,我打車離開,好像走得很瀟洒。
分開一小段時間,都降降溫,都慎重地好好想想,然後再去決定一生。我們誰也擔不起兒戲了。
不過我真的沒說謊,我收到老周發來簡訊,上面寫著:「我要結婚,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