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87_87272翌日蘇既明去官府辦差,才到中午,就有人來報官說是白苗族和黎族的兩派地痞流︶氓在街上打起來了。
小鬍子聽了這個消息直對蘇既明豎大拇指,拍馬屁道:「蘇大人神機妙算吶!」
昨天蘇既明從小鬍子處打聽到了惠州地痞的情況,當下便想了一招借力打力的計。這惠州地勢偏遠,物資匱乏,百族群聚,缺少教化,自然有不少遊手好閒為非作歹之徒。人性都是相似的,好人每一族都有,壞人也每一族都有。覃春掌權的時候,將這些人聚攏到自己手下,庇護他們,差使他們,弄得百姓唉聲載道,民不聊生。
然而這些人與覃春之間只不過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根本無忠誠可言。覃春想要救出他的小舅子,除了想要安撫自己最疼愛的小妾之外,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便是,一旦他的小舅子被處決,惠州的老百姓們也就知道,覃春已然失勢,再也不是惠州一手遮天的土皇帝了。那麼那些地痞們也就不會再買覃春的面子,他自然驅使不動那些人。
小鬍子告訴蘇既明白苗族的地痞們與黎族的地痞們一向不和,好幾次差點大動干戈,覃春為了保護自己的羽翼從中調停,才使得他們勉強和睦相處。這一次覃春派了三個白苗人來找蘇既明的麻煩,這三人卻被羲武殺了。
蘇既明讓人暫時先把覃春小舅子的案件擱置,不急著處置他,然後將三具白苗人的屍體掛出去示眾,同時放出消息給白苗人,說這次的任務原本覃春是找黎族人做的,結果黎族人打聽到任務太危險,就攛掇覃春去找了白苗人,嫁禍給白苗人。
這些地痞年少氣盛,積怨已久,煽動起來並不困難。昨天散出去的消息,今天上午十幾個白苗人就抄著傢伙事去黎族人的地盤尋釁滋事了。沒有了覃春居中調停,雙方戰火一點就著,很快迸發了一場械鬥。
蘇既明聽了這個消息,趕緊派了官兵去。他吩咐官兵驅散百姓,以免無辜百姓遭受牽連。至於那群鬥毆的地痞,則在外圍嚇唬嚇唬他們即可,不要急著出手制伏,等他們打得兩敗俱傷之時再統統抓起來。
下午,一批殘兵敗將被官兵們帶回丟進了大牢里。
然而此事還沒完,蘇既明除了要好好管轄一下這些無法無天的暴徒之外,又豈能輕易放過覃春?下午他就又派出人去,滿惠州地放風聲,尤其是把消息透給那些地痞們,說是特使魏瓊打算好好治理惠州,殺了卜天還不算,還要狠狠教訓一下惠州的地痞流︶氓們。覃春為了保住官位,大力協助魏瓊,先對白苗人和黎人下手,那兩族曾為他賣過命的那些人都已經被抓緊大牢準備判刑了。
蘇既明這一計使的極妙。自打魏瓊來了嶺南后,覃春老實了很多,法治也嚴明了許多。那些整天混日子的地痞們為非作歹慣了,過不來安生日子,本就十分不安了,擔心覃春護不住他們。如今一聽說覃春不僅不護著他們了,還要賣了他們換自己的仕途,這些人聽風就是雨,如何能不急,想想從前他們搶一兩銀子還得分給覃春五分,如今他們沒好日子過了,難道就能讓覃春安坐仕途?
又過一天,清早蘇既明才剛到衙門坐下,屁股還沒熱呢,覃春府上的家僕就急急忙忙來報案了:「不好了!蘇大人,大事不好啊!」
蘇既明問道:「怎麼不好了?」
那家僕急得快要哭出來:「大清早一群人帶著棍棒闖了進來,說要找覃大人算賬,進門見了東西就砸,見了人就打。」
蘇既明問道:「覃春人呢?」
家僕道:「我是逃出來報案的,他們抓著覃大人不放,蘇大人快派官兵治治這幫惡徒吧!」
蘇既明冷笑一聲。然而有人報案他自然不會不管,不急不忙點了批官兵,往覃春住處去了。
到了覃春府邸門口,只見他大門已經被人砸爛了,門口掛的燈籠和盆栽灑了滿地,萬分狼藉。蘇既明嘖了一聲,並無半分同情。覃春這是養癰遺患,自作自受。地痞流︶氓又豈是那麼好相與的?一*猾無良之人相互利用,等自己要倒霉時,哪裡還會顧念舊情,只會跑得比誰都快,下手比誰都狠。
蘇既明帶著官兵們進去,地痞們見官兵來了,立刻做鳥獸狀散,跑得快的都從後門逃出去了,跑得慢的則被官兵們逮了個正著。
蘇既明淡淡道:「覃春在哪裡?」
躲在角落裡的家僕跑出來,指了指內堂。
眾人走進內堂,只見裡面更是狼藉不堪,屋子裡值錢的東西都被順走了,剩下的幾乎都被砸了個粉碎,連石牆都被砸開了,裡頭露出一間小室,剩下幾個空箱子,顯然這是覃春藏匿財寶的地方,然而此時已不剩下什麼了。
而覃春本人,頭破血流地倒在一地狼藉中,衣服破破爛爛,手腳被人反捆著,腿骨扭成了一個奇怪的弧度。這副慘樣,蘇既明看的不住皺眉,心裡卻沒半分同情——這些地痞都是虎狼之徒,當日覃春勾結著他們害了多少忤逆他的人?遠了不說,就說近日,若不是羲武來得及時,自己恐怕也是這副下場。這一切都是覃春的現世報,活該他受著。
蘇既明輕飄飄道:「去看看覃大人如何了?」
小鬍子瞧見覃春這副慘樣,簡直是喜出望外。覃春養的狗不聽他的話了,還咬了他自己,他就再不足為懼了,小鬍子也便不用擔心覃春會來找自己的麻煩了。要不是這裡人多,他恨不得趴在蘇既明腳邊大叫三聲大人英明,此刻也只得忍著,上前去瞧覃春的狀況。
覃春挨了一頓胖揍,那些人又豈是會手下留情的?幾乎打掉他半條命去。若不是為了逼他說出家中財物藏匿的地點,只怕早已將他殺了。如今勉強還存了半口氣在,腿也被人給打斷了。
覃春有氣無力睜著青腫的眼睛,看到蘇既明,像條蟲子是的蠕動著想要朝他靠近。蘇既明站在原地不動,低頭目光憐憫地看著他。片刻后,覃春一口氣沒續上來,頭一歪,昏了過去。
蘇既明道:「把覃大人和他的家眷都帶回去吧,找個大夫給他看看,若想報仇,追回財物,還請配合本官辦案吶。」說罷眼風掃了眼堂中人。覃春的家眷們一個個跪在地上發抖,暗暗咬牙切齒,一定要叫那些地痞好看。
狗咬狗的局面恰是蘇既明最想看的,如今覃春也倒了大霉了,那些個匪類鼠輩亦逍遙不了幾日,蘇既明差人去追逃走的地痞們,又讓人把覃春府上的殘局收拾了一下便回官府去了。
這下覃春是徹底失了勢,蘇既明再不必擔心他能折騰出什麼幺蛾子來,連走路也輕快了許多,
等傍晚忙完公事,蘇既明正欲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羲武,出了官府,卻見門口停著一抬轎子,轎邊立的是魏瓊的手下。
「蘇大人,魏大人設了酒席,請蘇大人賞光。」
蘇既明挑眉。最近魏瓊也不知在忙些什麼,有一陣子沒來找他。魏瓊的消息很是靈通,大約是今天白天魏瓊倒了大霉的事已經傳到他耳朵里了。
既然魏瓊都派人來請,蘇既明也沒理由拒絕,大大方方上了轎便去了。
入了府,下人領著蘇既明往裡走,穿過花園曲徑,只聽水聲潺潺,再拐一個彎,小橋流水便展現在眼前了。小河上一座水榭,魏瓊便坐在水榭里,石桌上擺著幾碟小菜,石椅邊上兩壇酒,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周圍一個隨侍的人也沒有。
下人將蘇既明引到水榭邊,彎腰道:「大人過去便是,魏大人已等著了。」說罷便退下了。
蘇既明沒有立刻上前。魏瓊自己已經斟了一杯小酒喝起來了,他不知是否發現蘇既明已經來了,卻沒回頭看著,而是捧著酒盞望著被風微微吹皺的河水發獃,時而微笑,時而眉頭微蹙,似乎心裡又覺得高興,又有煩惱。
蘇既明走了過去:「子玉兄。」
魏瓊回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點身邊的位置:「你來了,坐吧。」
蘇既明在魏瓊身邊坐下,魏瓊親手給他滿上一杯酒:「你嘗嘗,從京城運來的酒麴軒的五十年穀子酒。」
蘇既明詫異地端起酒杯聞了聞,一股醇厚的酒香氣撲鼻而來。酒麴軒乃是京中最有名的酒肆,達官貴人宴客用的酒大抵都從那裡買,那裡的穀子酒也是魏瓊的最愛。蘇既明道:「子玉兄好酒性。」千里迢迢從京城裡運兩壇酒來,這般興緻也是絕了。
魏瓊笑了笑,指指碟子里的蜜餞果脯:「這是桂香齋送來的。可惜桂香齋做的最好的鮮果點心路途遙遠,無法送來。我倒真有些懷念了。」
蘇既明捻了一塊蜜餞放入口中。京城桂香齋所做的蜜餞,用了特質的香料,品嘗時淡淡的桂香縈繞唇舌之間,回味無窮。
蘇既明道:「京城來了信使么?」
魏瓊點頭:「幾個月前我給皇上寫信,說我想念京城了,他便差人送了這些東西過來。」頓了頓,喟嘆道,「真想能早些回去……」
蘇既明將口中的果脯吞下,又抿了口酒,卻沒有魏瓊這般心情。他離京的時間比魏瓊更早,大約這兩年裡酒麴軒與桂香齋的廚藝手法有了改進,又或者他離京已經太久,過去愛吃的食物入了口只覺陌生,心裡不起半點波瀾。
「喝吧。」魏瓊敬了蘇既明一杯酒,道,「聽聞你今天讓覃春吃了大苦頭了?」
蘇既明攤手:「這話從何說起,他是被一群地痞襲擊了,如何是我讓他吃的苦頭?」
「哈!」魏瓊指了指蘇既明,「你這傢伙!」自己又抿了口酒,「好得很。覃春這傢伙,早該叫他吃些苦頭了!」
又道:「你立了大功,我再敬你一杯。」
蘇既明一時有些糊塗,:「我立了什麼功?」
魏瓊笑道:「你是忘了還是糊塗了,你立的功勞,興許能讓我們早些回京去。珍玉翠的燒鵝,梅香齋的杏仁粥,待回去了便能嘗到新鮮的了。如今也只能嘗嘗這些梅子,望梅止渴了!」
蘇既明又愣了片刻,忽然恍然——魏瓊說的,應當是指上交那顆珍珠的事。先前魏瓊派了一支全副武裝的官兵出城,果真是回京獻寶去了。
先前若是提到回京,蘇既明應當是十分高興的,這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事,可如今從魏瓊口中說出,他突然只覺得心虛,以及……不安。他垂下眼,喝了口酒,意義不明地說:「是么……」
魏瓊笑道:「清哲,你是聰明人,有些事情我不說你也知道。我也不必瞞你,我此番離京,旁的都是借口,最重要的便是為皇上尋找靈藥,使他免受病痛之苦。」
蘇既明沉默。
「你取得烏蠻聖物,立下大功。」魏瓊輕輕用碰了碰蘇既明的酒杯,「清哲……多謝你。」
蘇既明舉杯與他碰了碰,心裡的不安卻愈發重了。當日他拿那顆珍珠騙魏瓊的時候,便是想著連羲武都不知聖物真身究竟為何物,魏瓊便是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知曉,拿個假的去騙他,蘇既明沒想到一次就能將他騙倒,好歹讓他將信將疑心懷顧慮,拖延了時間。然而如今魏瓊卻像是全盤地信了。這麼簡單就得到了想要的東西,魏瓊如此狡猾之人,不存疑心,這可就不大對勁了。
蘇既明道:「身為人臣,為君肝腦塗地亦是應當的,不值當說。然而子玉兄,我有一事不明。你如何就能篤定那烏蠻聖物能治皇上的病?我在烏蠻待了一年有餘,都不曉得那聖物竟有如此神奇。」
魏瓊擺擺手:「你到底是外人,他們不告訴你也是情理之中的。我亦沒有半分把握,然而只要有希望,便要試一試。烏蠻聖物一事,我也是看宮中密載的,百年前曾有烏蠻人離開儋州來到嶺南,把烏蠻族的事告訴了當地的官員,當地的官員又上書皇室。然而嶺南路途遙遠,先祖皇帝想著或許是地方官員為了邀寵胡編了個故事,便沒有傷心,將函書密封了起來。」
蘇既明蹙眉。這樣的說法,倒是與羲武所言對上了。難怪魏瓊竟對烏蠻族中的許多事比自己還了解。只是先前他不肯說消息的來源,如今突然又告訴自己了,這又是為何?
魏瓊慢悠悠吃著點心喝著酒:「那密書上寫的許多事,如今看來似乎都是真的。假若密書所言不虛,那烏蠻聖物還不僅僅能令人健康長壽,更有甚至,它可以令枯骨逢生。」
「什麼?!」蘇既明不可思議道,「枯骨逢生?令死人復活?這怎麼可能?」
魏瓊道:「書上便是這麼寫的。我亦覺得不可思議,然而烏蠻族人如此神奇,那聖物有逆天的功效,亦並非全然不可能的。」
蘇既明乾笑兩聲,不予評價。他倒不是懷疑真假,那聖物都神到這份上了,再神一點也沒什麼不妥。只不過他沒打過聖物的主意,是好是壞,於他而言不過一聲驚嘆罷了。
魏瓊捧著酒杯愛不釋手,搭著點心又啜飲了許多口,道:「今次你的功勞不可小覷,待回京之後,你只等著平步青雲便是!」
蘇既明做出高興的模樣,可心裡卻著實沒那麼喜悅,片刻后,他開始望著河水出神。
魏瓊察言觀色,調笑道:「你該不會不想回京了吧?」
蘇既明嚇了一跳,忙道:「怎麼會!回京……我自然是盼著的,我祖母年邁體弱,膝下唯有我這一個嫡孫,我不能在她老人家跟前伺候著,實在是大大的不孝。」
魏瓊表情明顯地一僵,然後開始不自然地勸酒:「你再多喝點。」
蘇既明被他勸了兩倍,臉上已覺得熱了。他自知不勝酒力,怕在魏瓊面前出糗,魏瓊再勸時他便執意不肯再喝了:「子玉兄,你今日究竟打得什麼主意,怎麼像是鐵了心要把我灌醉?」
魏瓊道:「一醉解千愁,有什麼不好?」
蘇既明蹙眉:「愁?什麼愁?你便知曉我有愁要解?我最近這日子逍遙得很呢。」
魏瓊不語。
蘇既明見他如此反常,顯然是有話瞞著不說,亦不由得有些嚴肅了:「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么?」
魏瓊猶豫了片刻,終究嘆氣搖頭:「罷……早晚得告訴你的。京城裡來了信使,送了些特產來,還……帶了個消息。清哲,你不要太難過,你……你祖母她……於五個月前……病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