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言家古宅
中年男子回頭看了一眼方老師,哼了一聲,粗聲粗氣地道:「對不起,我不是言政的家長,你找錯人了。」說著再不看她一眼,矮身鑽入賓士車內。汽車很快駛走,方瑾急道:「喂!等一下,我還有話說呢!」
言政在車內回頭看著招手呼喊的方老師,恍惚間彷彿是與媽媽當年分離時的情形。他眼眶一紅,趕緊把頭轉回來不敢再看。
坐在前排的中年男子面無表情的道:「六少!大老爺說了,今晚如果你能支持得了杭師傅十拳而不倒地的話,那麼這三十鞭懲罰就可以免除!」
言政嘴角透出一絲冷笑,輕蔑地道:「杭海生的拳頭,和你的鞭子,有區別嗎?」
中年男子不再說話,言政只是在嘲諷的冷笑,汽車漸行漸快,很快消失在市區______
第二天早晨,方瑾果然在教室里見到了趴在桌上打瞌睡的言政。她呼出了一口氣,稍稍放下心來。走到講台上把備課講義放在一邊,道:「言政同學上課時請不要睡覺!好了,現在上課!」
言政抬起了頭,他沒有絲毫的不爽,相反他很愉快,微笑著打開了書本。
很快一節課過去了。下課鈴響起時,方瑾收拾起東西,道:「關於歐陽修這首詞的問題,我們下節課再討論罷。現在下課!言政同學,請你到教師辦公室來一下,我要和你談談。」她說著首先離開了教室。
接著班裡一陣哄亂,各人都該幹嘛幹嘛去了。幾個女生迅速地圍在了嚴政身邊,七嘴八舌地問道:「言政,昨天方老師找到你了嗎?」
「言政,為什麼你每隔一、兩個月,總要逃一次學出去玩啊?」
「言政,下次再逃學,可不可以______帶上我一起呀?」
「也帶上我罷!我也很想跟你一起去呢!」
言政只是笑著,他把書本放回書包里,推開眾女便向教室外走去。對這些女生,他只當沒有看見。
剛走到教室門口,忽然一個人擋在了他身前,仔細一看,原來是班長趙曉靜。言政站住了,他平靜地看著這個俏麗的女生。趙曉靜的眼神中有深深地關懷和擔憂,她嘆著氣,輕輕地道:「言政,中午我在老地方______等你!」
言政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便與她擦身而過,走到了教師辦公室。門開著,裡面坐了幾個年級老師。方瑾坐在屋最里的一角,正在整理桌面。言政懶洋洋地喊了一聲:「報告!」
方老師一聽忙轉過頭來,見到言政便招手道:「進來罷!」
言政徑直便走到了方老師的辦公桌邊,方瑾看了他一眼,道:「言政同學,我聽說了,好象你每隔一、兩個月總要逃學一次。昨天我幾乎找遍了杭州城裡每一家遊戲室,撞球室和錄像廳,你們小男生愛玩的地方我都去了,但就是沒見到你。你能告訴老師,你逃學一般是為了什麼?你都去哪兒玩了嗎?」
言政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杭州城多大啊?電子遊戲室、撞球室和錄像廳更是數不勝數,你要全跑遍了,那還不得要累死你?
但他馬上又想起昨天傍晚老師找到自己時那付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樣子,她______一定是整整找了一個白天,全沒歇一下罷?言政有點相信了,剎那間他的心中有一種感動。這個新來的女老師與他素不相識,卻因為他的逃學而真的著急和擔憂,並且不顧辛勞地到處找他。這麼負責任,這麼有愛心的老師,言政還是第一次遇見。
本來冷酷的言政一般對老師們都是愛理不理的,這種問題他從來不鳥他們。但他並不是個沒有良心的人,誰真的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心裡分得清清楚楚。他不想騙這個為他跑遍了全城的女老師,但又不可能和她說實話,一時間他感到很為難。
這時一個老師站起來對方瑾道:「方老師你剛來,可能不了解情況。這個言政同學是出了名的問題少年,學校老師們也不是不想管他,只是你看看他那德性。這種冥頑不靈的學生,再怎麼教育都是沒有用的。要不是他家有點背景和他考試成績還過得去,校里早就把他給開除了。再說了,連他家裡都管不了他,我們費那麼大的勁幹什麼?方老師我勸你一句,由得他自生自滅去罷!」
言政一聲冷笑,懶洋洋無所謂的面孔又擺了出來。方瑾對那個老師道:「余老師,您這話就不對了。言政同學再怎麼說也是只個孩子,我們做教師的職責不僅僅是傳授他們知識,更重要的是要教育他們做人的道理。言政同學是有點小問題,但這不只是他的錯,是我們這些為人師表的沒有好好的把他糾正過來。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有點反叛這很正常,但如果我們任由他不管,這才是我們做老師的最大失職!我認為言政同學本性還是好的,為什麼我們不能嘗試著去了解他,幫助他呢?」
那個老師被方瑾說得答不出話來,只好聳了聳肩道:「隨便你,你愛怎樣就怎樣好了。不過你再努力教育他也是白費力氣,到時候可別說我沒有提醒過你!」
方瑾不再理他,把眼神投在言政臉上,真誠地道:「言政同學,老師是真的想幫助你,你能相信老師嗎?」
言政雖然心中感激,卻仍是懶洋洋地道:「方老師,您就省點力氣罷,我是個冥頑不靈的問題學生,您再幫助我也是沒有用的。」
那個老師一聽,馬上嘖道:「你聽聽,你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這種不知好歹的學生,理他幹什麼?」
在坐的其他幾位老師都只有搖頭,一付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言政更是把頭高高的昂著,冷笑在他嘴角,輕蔑地顯示。
方瑾輕嘆了一聲,她並沒有放棄,對言政道:「言政同學,你家住哪兒?晚上我想來拜訪一下你的父母,跟他們好好談一下你的情況。」
言政心中一陣酸楚,他強忍難過,面無表情的道:「我從小,就是一個沒有父母教的孩子,方老師您不必費心了!」
這時,外面上課鈴聲響起了。方瑾失望地看著言政,嘆道:「那______你去上課罷!」
言政雖然拒絕了她,但心中卻對這位女老師十分敬重。他少有的深深向她鞠了個躬后,默默地轉身離開。
中午時分,言政啃完了一個麵包后,懶洋洋地走向學校背後的小土坡,在那片竹子林里,看到了班長趙曉靜正在等他。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言家的人,只有趙曉靜一人知道他昨晚挨打了。此刻她站在林子里,手裡提著個小袋子。言政知道,裡面肯定裝滿了跌打藥水和創可帖什麼的。
趙曉靜是他從小學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的同學,言政在小學三年級時,有一次挨打后實在承受不了那種痛徹心扉的痛苦,為了不在同學們面前表現出來,偷偷躲在體育用品室里呻吟。不料被來找他的班長趙曉靜發現了。當時言政脫光了上衣,趴在體操墊子上抱著頭咬牙苦撐著。他小小的背上布滿了一道又一道的鞭痕,血肉模糊,慘不忍睹。而且他的傷口還在發炎,難怪堅強如他也沒辦法忍受得了。
當時趙曉靜嚇壞了,尖叫著轉身就要跑去告訴老師。言政只好一躍而起,擋住了她。在言政的肯求和威脅下,膽戰心驚的趙曉靜答應了他不會將此事告訴任何人,並幫助他到校醫務室里拿了消毒的藥水和消炎的葯來救治傷痛。
從此後言政和趙曉靜成了很好的朋友,每當言政挨打之後,都是由趙曉靜來替他護理的。趙曉靜多次問他為什麼要逃學?為什麼會被家裡人這樣毒打?為什麼不能告訴老師?為什麼要忍受這種痛苦?
可是言政不能告訴她,他知道一旦告訴了她真相,以趙曉靜的善良一定會去幫他尋找母親的。可這樣就會害了這個無辜的小女孩,言家的勢力之大,簡直可稱得上是浙江之王。要是把她也卷了進來,那趙曉靜一家轉眼就可能家破人亡。所以言政從沒跟她吐露過一個字,只是要求她發誓不能多管,也不要多問。
後來兩人漸漸長大了,命運卻一直將他們安排在一起。小學、初中、高中兩人都是同班,而且趙曉靜也總是當班長。言政挨打次數多了以後,身體的抗擊打能力變得異常強悍,普通的鞭傷和拳傷幾乎不會讓他皺一下眉頭。而且那些傷好得非常快,一個星期內便會恢復全愈。
言政走到了趙曉靜身邊,笑著道:「今天恐怕用不著了呢,我身上也沒什麼傷!」
趙曉靜擔心地看了他一眼,直接命令道:「少廢話,把上衣脫了!」
言政嘆了一口氣,把校服和襯衣脫了下來。趙曉靜走到他背後,伸手輕輕地撫摸著他身上縱橫交錯,長短不一,數都數不清楚有多少條的傷疤。她非常非常的仔細,非常非常小心地審視著每一條傷疤。這麼多年了,雖然她早已熟視,但還是忍不住會心疼。
言政笑道:「怎麼樣?我沒騙你罷?」
趙曉靜不理,那隻手又摸到了前面他的胸膛。言政穿上衣服后看上去瘦瘦的,似乎並不強壯。其實十七歲的他卻肌肉發達,完美的胸大肌高高鼓起,腹部整齊地凸起六塊腹肌。每一條肌肉上似乎都充滿了活力和精力,要不是身上傷痕太多,簡直就可以媲美大衛雕塑。
趙曉靜的眼神中充滿了熾熱,又注滿了深情。她的手掌一路向下,摸到了他的腰間。忽然言政皺了一下眉頭,輕輕地「啊」了一聲。趙曉靜立刻停住了手,氣道:「還說沒有?那你喊什麼?轉過來我看看!」
言政只好側過了身子,摸著鼻子道:「也就是這裡嘛,一點點烏青,算不了什麼!」趙曉靜果然見到了那裡有一塊略青的拳傷,心痛之下恨恨地道:「你們言家是不是有毛病啊?對待自己的子女怎麼會下手這麼狠!言政不是我說你,這種家庭你還留戀什麼?換了我早就跟他們脫離關係了,真搞不懂你忍氣吞聲的活著是為了什麼?」
她說著忙從袋子里找出一瓶跌打藥水,倒一點在掌心,小心溫柔地替他揉了起來。言政看著她,眼神里透露出些許柔情。他輕輕地道:「我們家要求兒女是嚴格了一點,但玉不琢不成器,子不打不成材。長輩們一番苦心,我也能理解!」
趙曉靜怒道:「沒聽說過!你又不是個牲口,你是個人哪!哪有父母長輩是這樣培養子女的?你瞧瞧你身上,這哪裡還有個人樣?都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可你家裡人的心,都是什麼長的呀?」
言政長嘆了一聲,沉默了下來,一會兒才淡淡地道:「都說了我的事,你不用管那麼多。這麼多年了,你還是記不住嗎?」
趙曉靜呆了一下,隨既被氣得渾身發抖,咬著牙道:「人家關心你,好心都當成驢肝肺了是罷?那好!你喜歡挨打就挨打去罷!以後你是死是活,我都不會來管你了!」說著她氣憤地甩手而去。
言政站了一會兒,默默地穿回了衣服。他心裡在道:「曉靜!原諒我罷!你少一點知道,便多一分安全。我______真的不希望你會因我而受到傷害,對不起!」
他剛想走,忽見趙曉靜在竹林邊人影一晃,又走回來了。她的眼眶紅紅的,似乎剛哭過。言政道:「班長,怎麼你______」
趙曉靜徑直走到他面前,張開雙手就擁住了他,哭著道:「言政!言政!你是個壞人!人家這樣對你,為什麼______為什麼要把我當成外人啊?」
言政無言,他伸出手撫摸著她如雲的長發,只是發出了一聲無奈的嘆息______
晚飯過後,方瑾騎著自行車來到了杭州城郊外。她找了很久,問了一個老農才找到了言家處在北山腳下的古宅。
很古老的豪宅!
言氏家族在杭州只怕已有五、六百年的歷史了,他們那是真正古老的名門望族。幾百年來在各輩言家子弟的苦心經營下,他們的勢力早已滲入到本省的各種權力和金錢領域。言家稱不上黑道,也不是白道,卻控制著浙江以及領近幾個省份的政治和經濟命脈。江南言家,江北蘇家,四川唐家和關東張家是中國歷史上最古老,勢力最龐大的家族。雖然因為新中國的成立而活動減弱了不少,可是他們的子弟門生實在太多,掌控的財力實在太大,實際上仍是控制著全中國的絕大部分地方的生息命運。
言家的古宅遠遠看去,不知道的人還會以為那是一個城鎮。其佔地之廣,古樸雄偉簡直非筆墨可以形容。方瑾也沒有想到言家居然會是這個樣子,不免心裡有些惴惴。她下午找出了言政的檔案看了一下,裡面的內容出奇的簡單。除了姓名年齡外,父母一欄里居然寫著父親已故,母親不詳的字樣。她這才明白早上言政同學說自己從小就是個沒父母教的孩子,竟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非常過意不去,也非常擔心這個孩子,決定晚上不管怎麼樣也要去他家裡看看。檔案里言政家的地址只寫著杭州城北郊區,所以她匆匆吃過晚飯後,騎著自行車便找來了。
她把自行車停在言家南門口,這裡有一片極寬廣的空地,一排排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豪華汽車。南大門看去讓人聯想起天上的南天門,大門敞開著,看進去裡面是一道足球場般的前門大院,百多米后,才是一道道的古式樓房。
方瑾怕怕的走了進去,忽然有人道:「站住!這位姑娘,請問你找誰?」
方瑾嚇了一跳,忙轉頭看去,只見邊上居然有個類似傳達室的地方,有個老頭從窗口裡探出身來看著她。
方瑾忙走過去道:「大爺,請問這裡是言政的家嗎?我是他的老師,特意來做家訪的。」
那老頭打量了她一下,道:「你是六少的老師?請問叫什麼名字?我好幫你通報一下。」
方瑾道:「我叫方瑾,謝謝您大爺!」
老頭一揮手,道:「不客氣!」說著抓起桌上電話道:「喂?請通知一下七爺,說一個自稱是六少學校里的方瑾老師來做家訪了。問一下七爺要不要接待!」
說完了后他便掛了電話,大概過了七、八分鐘后,方瑾等得都有點著急了,桌上電話才響了起來。老頭接起電話道:「喂______好的,明白了!」
他放回話筒,笑咪味咪地道:「方老師,請在這裡登記一下,一會兒會有人過來接你進去的。」說著他遞過一個本子和一支筆。
方瑾無奈的接過填了起來,上面的要求還真詳細,什麼姓名、年齡、性別、身份證號碼、工作單位、家庭住址等等等等。
方瑾哭笑不得,心想這又不是進中南海見國家主席,一個家訪而已,有必要填這些東西嗎?
好不容易填完了,那老頭又笑著遞過一張帶夾子的磁卡,道:「請佩戴識別證,這樣裡面的人看到了就知道你是客人,不會找你麻煩的。」
方瑾只覺得很好笑,心想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難道這裡是國家安全局嗎?
她無奈也只好接過佩在胸前,不一會兒裡面走來了一個中年人,看了一眼她胸口,道:「是六少的老師嗎?請跟我來罷!」
方瑾跟他走進了內宅,走過大院,穿過一道又一道廳房,大約走了十分鐘才來到一座樓前。那中年人一指裡面道:「老師請進,七爺在裡面等您呢!」
方瑾走進樓內,只見一個四十來歲,西裝筆挺的漢子迎了出來,微笑著道:「方老師是嗎?歡迎歡迎啊!請進來坐罷。
樓內是個很古樸的待客廳,方瑾先道謝了一聲,便在一張看上去是古董的木椅上坐了下來。很快便有一名年輕的女孩端了個茶盤從內堂出來,將一杯古色古香的茶杯放在了她旁邊小桌上。
方瑾有些拘謹,她向那個七爺道:「請問言政同學在哪兒?能叫他出來和我見面嗎?」
七爺笑道:「老師請放心,我早已經派人去叫了。不過小六離這兒有點遠,恐怕老師還得等一會兒。哦,對了,老師先喝茶罷!」
方瑾道:「謝謝!我還不渴。您叫言政同學小六,那麼您一定是他的長輩罷?」
七爺道:「是的,我是小六的叔叔。小六已故的父親,是我的三哥,我排在兄弟中的第七位。」
方瑾哦了一聲,又道:「既然您是言政同學的叔叔,那就再好也沒有了。關於言政同學有些小問題,我正想跟他的長輩,交流一下意見!」
七爺正要接話,忽聽屋外有人叫道:「真的是您方老師?怎麼您真的來了?」
方瑾回過頭來,看見全身大汗淋漓的言政正驚訝地走了進來。他身上很搞笑地居然穿著類似武術比賽時所穿的練功服。衣服上都是塵土,在肩膀下面一點,還有一個明顯的腳印。
方瑾笑著上下打量著他,好笑地道:「言政同學,你這是______在幹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