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87_87521「此去魏博凶吉難料,白霜與我同去,無就你則攜我手令趕去天策一字營中找主將秦明。萬一河碩兵馬有異動,一字營中五千精兵直發虎牢關口,以備不測。」
「是。」
李英知幾人將將敲定明日行程,府中下人便來通報說謝安來了,諸人不免一怔,李英知一笑:「沒看出來倒是個急性子的。」隨後吩咐道,「在東苑備下一間客房給她,稍作休息后讓她來正堂見我。」
此言一出,范無就神色閃爍:「公子告知她是今夜啟程?」
李英知搖頭:「今夜啟程是臨時變動,本想她耽擱一夜再追來也無妨,未曾想到她自個兒眼巴巴先跑來了。」他想著又笑了笑,「真是有意思,莫非怕我跑了不成?」
范無就不言不語,李英知話里的意思他明白。如果這個謝安是誤打誤撞也罷,假使她是有意而為之就不得不多對此人多存上兩分心了,或是心思深沉細膩,或是……范無就眼光一寒,邵陽府里有此人的眼線。
李英知豈能看不出范無就的心思,他未點破只因自己對謝安這個人也是存了兩分好奇的。只是一個十六不到的小姑娘,現在身家性命說捏在他手裡也不為過,若與她太過較真說出去也未免招人笑柄。
事實上他們還真是想多了,謝安急匆匆趕回來沒什麼大不了的原因,歸根結底是她……打小愛賴床而已。今日不同往昔,既要拜入李英知門下做幕僚,日後便是為人所用,又是去魏博治水這樣的大事,謝安自認馬虎不得,索性提前一日在李英知府上蹲著,好過明日慌慌張張地趕過來誤了事。
邵陽君府是原來的程陽王府改建而成,百多年前程陽王輔佐文皇帝南征北戰是為開國元勛,不想百年後族中凋敝連個繼承爵位的子嗣都沒有,昔日齊整寬敞的王府也日漸淹沒在時間的塵埃中。
李英知封爵后,同慶帝本想給他建個新宅子的,不料他本人主動請旨要了這座老王府,裡外修葺一新,奢華非凡。如今謝安走在其中,再尋不得一絲當日偷溜入其中的荒涼之景。
饒是珊瑚這樣打小在謝氏此等門閥中伺候的,見了邵陽府中的雕欄玉砌亦咂舌稱奇:「怪不得說邵陽君深得聖寵,這樣大的宅子這樣大的裝飾,可比王謝兩家還要氣派?」
謝安心中揣著事,回應得敷衍:「你又沒見過王家庭院,都說琅邪王氏的山水園領巧奪天工,舉世無雙,哪像這裡……」漫不經心地往精雕細琢的寶山玉石上一睨,分外嫌棄,輕輕吐出一句,「俗不可耐。」
隔著兩重遊廊李英知瞧見此景,雖然謝安的話語他聽得不大清,但她面上的鄙夷卻一覽無遺「她說什麼?」
耳力甚好的白霜額冒冷汗,舔舔唇飛快地說道:「謝姑娘說,說您的宅邸,俗不可耐!」
「呵。」李英知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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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苑稍作休整,用冷水潑了一遭臉,謝安記著小廝傳的話,起身往正堂而去。雖說舊宅翻新,但東南西北謝安尚有些許印象,東拐西轉,轉到了懸著同慶帝親筆所書的「光風霽月」牌匾下。
謝安默默看了一眼那四個狂草大字,想起李英知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在心裡呸了一聲「衣冠禽~獸」。將要跨過門檻時,她的背後飄來幽幽一句話:
「你在罵我?」
謝安三魂嚇飛了兩魂,差點沒站住,險些爆出粗口來,隱忍再三,木木道:「公子出現也不吱個聲,嚇死小人了。」
李英知微微狹窄的鳳眸瞥了驚魂未定的她一眼,輕輕地哼笑了一聲,從她身邊入了正堂:「米粒大的膽子。」
「……」謝安在心裡邊把李英知大卸八塊,默默跟著他邁過門檻。
入了正堂李英知沒有停住步伐,而是繞過左側一架八駿賓士圖的屏風,徑自踢了木屐隱沒了身形。謝安一呆,嘀咕了聲也不知該不該進,就聽李英知在裡頭頗有微詞道:「自己不進還等著我請你不成?」
謝安一咬牙,恨恨過去,脫鞋時她偷偷在李英知的小葉紫檀木屐上狠狠踩了兩腳方覺解氣。
正堂後邊原來別有洞天,小小一間暖室,地板下通著火龍,驅走了三月春寒,煞是舒服。東頭窗下擺著棋盤,上面黑白子散落著成一面殘局;月牙形的憑几下旁擱著著一個矮矮的鎏金獸首香爐,淡淡香氣升起即尋不得痕迹;而現在李英知就懶懶散散地倚在這憑几上,面前擺了一桌的珍饈美食。
勞累了三天,今日還沒吃上一口的謝安覺得自己有點……餓。
「坐。」李英知示意。
謝安馬上又覺得這可能是一出鴻門宴……
果然,讓謝安坐下后的李英知自行拾了象牙做的筷箸優雅地用起了晚膳。
如李英知這般懂得享受又喜於享受之人,平日吃穿用度自然是往極致極好而去的,銀壺盛著溫好的烏麻酒,糖醋調得蟹肉羹醇厚撲鼻,刻花金碗里的炙鹿肉肥瘦相宜,透明的生魚片一卷卷沾著醬料精緻可人,水靈靈的櫻桃堆滿了雪一樣的瓷碟里……
有葷有素,樣樣竟還都是謝安愛吃的!食物勾人的香味引得謝安腹中饞蟲蠢蠢欲動,空無一物的肚子愈發的飢腸轆轆,難熬了……
恍如沒有謝安這個人般,李英知吃得有滋有味。
殺千刀的狗官啊!明日老子就寫匿名信送到御史台,告你不知節儉,奢靡鋪張。謝安在心裡邊罵邊算,以李英知一年的供奉,養這麼一個宅子再吃這麼好的膳食,沒貪污沒*鬼信啊!
謝安一忍再忍,忍無可忍,暗暗用拳頭抵住餓得發疼的胃,面無表情地乾巴巴問道:「大人喚小人過來就是來欣賞大人用膳的嗎?」
李英知一臉被人打擾了進食的不愉快之情,拿著布巾輕輕拭了拭嘴:「本君讓你不用晚膳了嗎?」隨意丟掉布巾,捧著消食的橘皮湯李英知淺淺皺眉,「你若做我幕僚,如此呆蠢不知變通可不行。」
「……」可你他娘的也沒叫我吃啊!!!!謝安大怒。
李英知瞧著她一臉的不可置信,心中頓覺愉悅許多,不再捉弄於她,寬容大度道:「吃吧,莫要傳出本君苛待下屬的惡名來。」
不吃!謝安很想有骨氣地把這麼一句甩在他臉上,可轉念一想,不吃白不吃!今日再不比從前在謝家的日子,這麼好吃好喝的一頓吃一次便少一次,此去魏博日夜奔波路上頂多啃些乾糧而已,到了河北飲食怕更是粗糙了。
如此一想,謝安不再忸怩,大大方方地拿起筷箸大快朵頤。謝安今日是餓得狠了,一動起筷子就停不下來,方才的拘謹瞬間拋到了腦後。
李英知晚膳進的一貫不多,見謝安吃得香了自己似又有了一些胃口,便也不聲不響地與她一同再進了一些。邊吃邊留眼看著對面的謝安,她雖吃得很快但舉箸間有禮有節,默然無聲。
這謝一水是個鑽錢眼的庸碌人,養的女兒倒卻與他截然不同。
吃飽喝足,謝安滿足地摸摸鼓起來的胃,擱下筷子,待下人撤走食案她吸吸鼻子也起身告辭:「多謝邵陽君款待。」
「……」李英知抽抽嘴角,白霜說得對,這姑娘真是實在,坑了他一頓飯就想跑,哪有這個道理,「說起來我與謝姑娘你見面數次,並未正式詳談過。既然日後可能要依仗謝姑娘為本君出謀劃策,不妨藉此機會你我二人秉燭夜談,也好加深與對方的了解?」
謝安其實心裡亮堂的很,李英知不會無緣無故叫她過來就為了吃一頓飯。但這人吧,表面上看是個胸襟開闊的正人君子,實則狡黠如狐很不好應付。謝安沒想著借他東風之力步步高升做出一番成就來,投靠他只是權宜之計,躲開入宮這事暫時混碗飯吃而已。打與此人照面來,謝安便時刻提醒自己要與他保持距離。
「呃……」謝安看看天色,推脫道,「時辰不早,若不日後再……」
「唉……」李英知連連搖頭,「謝姑娘既是要做我入幕之賓,便無男女之分,本君都不在乎你在乎作甚?」
入,入幕之賓,話雖這麼說沒錯但從這人嘴裡說出來怎麼就有那麼不和諧的感覺呢。再說了,你個大男人在乎名聲個毛線啊!
謝安心中無奈,只得重新扶膝坐下:「邵陽君所言甚是,是在下太過拘於小節。」
……
整整兩個時辰,謝安繃緊神經,小心應付,結果就是陪李英知東拉西扯,扯淡了整整兩個時辰!從「謝姑娘年方几何」到「小時候讀了什麼書」「愛吃什麼,喝什麼」到「平日是喜歡下象棋還是下圍棋」,種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說得謝安昏昏欲睡。
終於李英知意猶未盡地放下茶盞:「此番與謝姑娘相談甚歡,真真是相見恨晚。」
謝安強打起精神來:「好說好說。」
「方才謝姑娘來時我在後面見你行走自如,似對此地甚為熟悉,敢問謝姑娘曾來過我府中嗎?」李英知看似無意一問。
謝安昏昏然的腦子驀然一震,她抬起頭,對上李英知被燭火染得昏黃的眸子,撐在膝上的手悄悄揉緊袖口,她也微微笑道:「邵陽君怕是困了,謝安之前提過,自小養於淮州老家。邵陽君府邸建於兩年前,謝安怎會拜訪過呢?要說熟,只能說這京中宅邸大致都相差不多罷了。」
李英知與她相視一笑:「如此這般。」
「如此這般。」謝安笑得假情假意。
就在謝安再欲離去時,白霜的聲音突然響起在珠簾外,「公子,一切準備妥當。」
謝安詫異,李英知施施然地揉揉膝頭手腕起身,抬起手臂示意:「謝姑娘,走吧,該去魏博了。」
說好的明日啟程呢!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謝安看著黑魆魆的夜空,油然而生一種被忽悠的憤怒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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