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第一百一十章
入夜。
一直守在正殿的四福晉聽到外面的腳步聲連忙迎了上去,「爺回來了?」
「嗯。」胤禛的臉上並看不出什麼喜怒,只淡淡的說道,「你怎麼還沒有休息?有事找我?」
四福晉垂首微微攥拳組織著合適的語言:「今日老九福晉來了。」
原本臉上波瀾不驚的胤禛聽到四福晉的話起了興趣,坐在圈椅中端起了茶盞,「哦?」
四福晉深吸一口氣,「她來了略坐坐便走了,讓妾身轉達給爺一句話。說是明日下午申時她在太液湖邊的假山處等爺,她有要事想要與爺相商。」
四福晉一邊說,一邊看著胤禛的臉色,又補充了一句:「妾也不知她所為何事,若是爺覺得她太過冒失,明日妾身去回了她便是。」
胤禛放下手中的茶盞,站起身留下一句「不必」便走出了正殿。
四福晉看著胤禛遠去的背影深深嘆息,這個男人應該是她最最親近的枕邊人,可他卻永遠像是在天邊一樣讓人摸不到碰不著,讓人感受不到半分的溫情。人常說,至親至疏夫妻。哪裡有至親的樣子?
一路走會書房的胤禛,也不知是為何心中竟然洋溢著莫名的興奮。他坐在書房的桌案前,心中不斷的想著明日芸熙要跟他商量的要事到底是為何事?她來的目的是什麼?是發現了什麼,還是要要挾什麼?胤禛幾乎列出了一萬種可能,一直睜眼到天亮時分才沉沉睡去。
申時,胤禛準時出現在了太液湖。
見到湖邊無人,胤禛倒也不急,負手而立在湖邊靜靜感受湖面上吹來的沁涼水汽。這時,只聽一個嬌俏女聲在身後響起:「芸熙給四爺請安。」
胤禛聞聲回身,抬手示意:「弟妹不必多禮。」
芸熙起身回頭對如雪說道:「如雪,你去那邊等我。」
如雪擔憂的看了一眼胤禛,又看了看芸熙,無奈福身告退。
見如雪走遠,胤禛開門見山:「弟妹昨日過府說要見本王,所為何事?」
芸熙微微頓了頓,向前走了兩步與胤禛齊平並肩面想太液湖而立,緩緩說道:「我想跟四爺做個交易。」
交易?這是胤禛萬萬沒有想到的一種場景。他二人之間…有何交易可做?
胤禛一時之間有些震驚的問道:「交易?什麼交易?」
「對。四爺沒有聽錯,芸熙是想跟四爺做個交易。」芸熙收回了原本看向遠處延綿起伏碧綠山脈的眼神,直直對上了胤禛的眼睛,「我想用王位,來跟四爺換取胤禟後半生的平安康健。」
芸熙的眼神篤定中透著堅毅,一時間倒是讓胤禛亂了心神。半晌之後才肅了肅嗓子挪開了自己原本落在她臉上的眼睛,尷尬的用微微攥成拳的右手掩在嘴上輕咳道:「你這是何出此言?本王從不覬覦王位。」
芸熙一聽,盈盈笑開,「在四爺這個明人面前,芸熙不願意說暗話。芸熙是個女人沒錯,但是卻不是個傻子。在芸熙心中最敬佩一種人,那就是:有野心,有手段,有目標,且為了這個目標願意腳踏實地付出實際行動的人,這樣的人在芸熙心中都是大英豪。恰好,四爺在芸熙心中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今日芸熙斗膽請四爺來此,就是為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四爺,您意下如何?」
芸熙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說的坦坦蕩蕩光明磊落,倒是顯得他一個身長七尺的男兒相形見絀。胤禛臉上一紅,神色略顯尷尬的訕訕說道:「你且說來聽聽罷。」
此刻的太液湖上,有疏落的風吹過。對岸那連綿不絕的嫣紅花海燒的如火如荼直直漫上了雲際。芸熙鬢邊的碎發被清風撩起,又落下,輕施粉黛的臉頰雖然略顯蒼白,卻依舊美的不可方物。她就那樣靜靜站在湖邊,便就是一副畫。
胤禛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心裡也禁不住暗嘆:也不怪老九成日里將她視若珠寶,便是他這樣的性子,怕也很難過了她這一顰一笑皆如畫的美人關。
「芸熙其實是一個特別平凡的女人。窮盡這一生,所求的也不過是胤禟和三個孩子能夠平安幸福終老。」提起胤禟,芸熙的話語都帶上了一絲軟綿綿的甜蜜感。她看著胤禛,倏地福身跪地懇切的說道,「所以芸熙今日來請求四哥,求四哥看在…看在我親手將弘昀撫養長大的份上,看在胤禟和你是同胞兄弟的份上,保得他後半生平安。」
胤禛垂眸靜靜的看著芸熙,看著這個眼前為了她的夫君跪地請求的女人半晌后才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為何選擇了我?你又為何篤定我能有這個本事保得老九的後半生?」
芸熙並未抬頭,只低聲說道:「因為芸熙知道,四哥,是天命所歸。」
「哦?」芸熙的話對他的衝擊實在太大,以至於胤禛只覺自己全身的血都迅速湧向大腦讓他無法保持冷靜。他負手而立不停搓動著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來讓自己鎮定下來。「我今日便是信了你的話,可你又要用什麼來換呢?」
一直跪在地上的芸熙被坑窪不平的石子硌的生疼,不禁忍著疼痛蹙眉道,「無論四爺相信與否,從今日起芸熙都會竭盡所能助四爺登基。至於...」芸熙忍不住挪了挪膝蓋,抬起頭直視胤禛,「至於芸熙是否有這個本事,相信四爺心中都是有數的,不然,芸熙也不會在幾日前差點殞命在這太液湖中了。四爺,您說呢?」
芸熙直白的說出那日被推入水的事,不由得讓胤禛打了個冷戰。只是他並未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芸熙等她繼續說下去。
芸熙細細打量著胤禛,不放過他臉上閃過的微妙表情繼續說道:「芸熙認為,那日在御花園中向四爺毛遂自薦的謀士是個人才。只是,芸熙以為他的部署雖好卻不夠實用。那台灣乃彈丸之地,便是退去做個島主又有什麼意思?」
胤禛心中默默點頭,芸熙所言正合他意。成王敗寇,退而求其次絕非英豪所為。
聽到這,胤禛注意到了芸熙臉上一閃而過的不適表情。他欲伸手將她扶起,「你先起來罷,地上都是石子。」
見到胤禛伸過來的手,芸熙身子微微后閃起了身。拍了拍腿上沾染的泥土淺笑算是道了謝。
胤禛伸出去的手有些尷尬,他訕訕的收了回來問道,「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自然是掌握重兵,守住要塞。」芸熙說到這,芸熙停頓了下來,「看來芸熙的話,四爺是信了。那麼,芸熙之前所提的交易,四爺可是應了?」
胤禛點點頭,「爺同意了。」
芸熙一字一句,「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日四爺登基之後,不可對我夫做骨肉相殘,出言詆毀,叱責抄家,圈禁殘害之事,更不可對我兒做貶斥流放之事。四爺可應了?」
胤禛頷首,「弟妹也說了,本王是英豪。自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著,將腰中的一塊玉佩遞給了芸熙,「此為信物。」
「好。」芸熙接過玉佩,把原本一直懸著的心放回了肚子里,繼續說道,「那麼就請四爺先守住西北要塞吧。至於人選,我相信四爺心中已經有了上佳之人。」
胤禛忽然嗤笑出來,「你倒說說,我心中想的是誰。」
這是芸熙第一次見到胤禛笑。在她的印象中,四爺總是不苟言笑的,總是不露喜怒的,總是冷冷的置身事外不與人親近的。今日這一笑,讓芸熙想起了在現代時讀清史時雍正皇帝批奏章時用的詞語:朕就是這樣的漢子,朕很好,朕也想你以及朕就是個小氣鬼之類俏皮可愛流露真性情的話。
想到這,芸熙不禁莞爾。想來四爺原本也是個真性情的人吧,只不過早年間皇上的叱責讓他不得不收斂自己的情緒,壓抑自己的真情實感偽裝成一個冷情冷性生人勿進的樣子罷了。若不是因為想到了胤禟的悲慘下場,芸熙的心中還是敬佩這個人的。
胤禛自然是不知道此刻芸熙在想什麼的。只是此刻眼前的芸熙,遠山眉似水墨輕煙畫意盎然,襯得星子瞳仁明亮如醉,臉頰上的玫瑰胭脂襯得她宛若春日桃花盛開一般,垂眸莞爾一笑,果真傾國傾城。
並且這個傾國傾城的佳人,還是個通古博今的聰明女人。看著芸熙,胤禛的眼中升起了傾慕和敬佩之意。畢竟,自古佳人易求,可知心知意又長了一顆九孔琉璃七竅心的聰明美人,怕是萬里也挑不出一來。
只見佳人輕啟朱唇,只說了三個字——
「年羹堯。」
這三個字,像是夏日驚雷一般在胤禛的心底徹底炸開了花。他昨晚想了一萬種可能性,是興師問罪落水之事,還是有什麼別的陰謀,亦或者是要公開與他為敵扶持老八稱王。可他就是偏偏沒有想到,芸熙是遞來了這麼有誠意的一個橄欖枝。
這三個字,徹底讓一直深深埋在他心底的那顆叫做野心的種子發了芽。他知道芸熙是特別的,尤其是秦道然探聽到薩滿太太的斷語之後,他便肯定了他心中一直以來對她的猜測。
志在必得。
聽到芸熙的話,胤禛此刻覺得夏日一點都不煩悶了。這暢春園的景色也變的意趣盎然,清風和煦百花盛開,彷彿都在告訴他,他稱王之路雖然艱難,可必終將登頂!
芸熙自然也是看到了胤禛臉上此刻的表情的。他相信了。芸熙心中暗道:這就夠了。
芸熙心中默默點頭,福身:「日後四爺還有需要芸熙的地方,芸熙自當效力。只是,還請四爺牢記芸熙和四爺之間的約定。芸熙告退。」
「爺不會忘。」胤禛看著芸熙的背影,問出了壓在心底的一個問題——
「你到底是為何會...?」
為何會找他談這個交易?
聽到胤禛的話,芸熙停下了腳步,背對著胤禛輕輕說道:「天命不可違。」
這個解釋顯然不能說服多疑的胤禛,「這不是最根本的理由。」
芸熙轉過身來,凄然苦笑了一下,怔怔的說道:「我命不久矣,一心只求阿禟平安。故而,只能貿然的來請求四哥庇護。」
果然是為了胤禟。
胤禛點頭:「你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