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夫妻
王素還真的如同陳留所說的那樣,在外一直到夜禁時分才回來,而且回來之後就滿臉疲憊,到了公主府上,雖然看不出來,但從他的眼底里已經看出了他的疲倦。
陳留看到王素已經累成了這個樣子,哪怕再有心,也只能在用完夕食之後,和他說幾句話就寢睡下。
兩人一夜什麼事都沒有做,蓋著被子純睡覺罷了。第二日起來,陳留已經看到身邊空空如也。
問了問身邊的侍女,才知道王素天不亮的時候就已經起身上朝去了。今日正好是朝會,百官需要在天不亮的時候就準備去宮中點卯,若是遲了還會被當眾點名,嚴重的還要被打板子。
關係到臉面,不能不慎重。
「……」陳留坐在眠榻上鬱悶了一會,她起來,「準備一下,今日我要入宮覲見皇后。」
宮裡的皇后前兩個月得了一個皇女,蕭斌私底下唉聲嘆氣了許久,在蕭家看來,若是皇后這一胎還是個皇子的話,那麼皇后的后位和蕭家滿門的富貴就有了保證。
蕭斌為了這個皇女唉聲嘆氣的,但是宮裡的帝后卻是高興的不行,陳留聽皇帝身邊那個中常侍的意思,皇帝似乎是想等到皇女滿百日之後就封為渤海長公主。
陳留聽著,哪怕她是姑母,都心下對這個小侄女有說不出的羨慕。
青齊產鹽,原本就是相當富庶的一塊地方,這一塊交上來的賦稅要比其他地方要多得多,到時候小公主真的是要比她們這些姑母還要富裕了。
不過年紀小小的就封了長公主,也不知道這麼小能不能承受的住福分。
陳留想著嘆口氣,讓那些侍女服侍她洗漱穿衣。
整理完畢后,陳留就入宮了。
長秋宮裡此刻是一片喜氣洋洋,阿鸞今日不用上學,難得放了一迴風,他不去和那些堂兄弟玩鬧,跑到了母親這裡趴在小床上對著新得的妹妹直看。
常氏看著阿鸞對妹妹很喜歡的樣子,笑個沒聽。
「阿婆,為甚麼二娘老是睡?」阿鸞和小嬰兒打交道沒有多久,瞧著妹妹不是吃就是睡,到了這會好一點,但是也不會和他玩多久。
「都這樣的。」常氏和阿鸞解釋,「二娘要過一會才能和阿鸞玩呢。」
蕭妙音在一旁看見了搖頭笑了一會。等到女兒長大了,阿鸞也未必有多喜歡帶著妹妹一起玩了,小男孩可不都是這樣么,大了就不喜歡父母,也不愛和兄弟姐妹混一塊了。
阿鸞看了一會妹妹熟睡的臉,想要學父母那樣,伸手去抱她,結果被一旁的乳母制止,「大皇子,皇女此刻正睡著呢。」
這會的孩子骨頭軟,乳母可不敢讓阿鸞抱。
阿鸞聽了之後,垂下頭,然後就在嬰兒臉上波的親了一下。自從有了一個妹妹之後,阿鸞也沒覺得爺娘對他冷淡了,和以前一樣,只是阿爺說他做了兄長長大了,要背的書比以前多了好多。
阿爺說他是兄長,要照顧下面的弟弟妹妹,以後二娘他也是要照看好的。
阿鸞瞅了瞅妹妹,床里的小嬰兒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他跑到蕭妙音那裡,過了一會他也睡著了。
蕭妙音才讓人將兩個孩子給挪到寢殿里去,宮人就來稟報陳留長公主求見。
阿鸞還沒有正式冊封為皇太子,哪怕東宮這會大致將正殿和寢殿造出來了,他還是沒有過去住著。
「宣。」蕭妙音知道這個大姑子會時不時的過來看看,常氏記掛著兩個孩子,和陳留長公主也不熟悉,乾脆就跟著阿鸞往後面去了。
陳留長公主進來就是笑,「今日我是來給三娘道喜的。」
話要挑好說的聽,陳留早就知道這個道理。她這話一出來,蕭妙音也笑,「甚麼好事?」
「三娘還瞞著呢,」陳留在蕭妙音的示意下在床上坐下,「聽說陛下想要封大皇女為渤海長公主?」
長公主的位置也不是等著成皇帝的姊妹才能冊封,漢代的時候也有公主在父親在世就被冊封為長公主的。
只看她是不是皇後生的,和得不得阿爺的喜歡。
「這事情八字都還沒有一撇。」蕭妙音有些好笑,「何況她還小,那麼早做甚麼呢,等大一點再說。」
這會的說法是小孩子人小,福氣太重了會受不住,蕭妙音自然不信這一套,主要是她覺得冊封是遲早的事,那麼這麼早做什麼?
陳留聽到這話是想不懂皇後到底是在想什麼了,不過想不懂她也不會去問,畢竟和她也沒有多少關係。
「三娘,我如今真的羨慕你和蘭陵。」陳留靠在憑几上,和蕭妙音說起了實話。
「怎麼了?難道王將軍對你不好?」蕭妙音一愣。王素是陳留當年自己要的,基本上公主們就她一個,按道理來說應該是得償所願了。
「他啊。」陳留想起王素,一陣心塞,這男女婚姻之事,如同飲水冷暖自知,外人看起來和和美美,實際上這裡頭的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王素看似人品相貌都好,可是夫妻相處的時候,這人溫和之間已經拒人千里之外。這比劉衡那種直白的窩囊和壞更讓人憋氣。
「還不是三娘和蘭陵已經兒女雙全,就我一個膝下空空。」陳留心中嘆氣,她不能也不屑去做出平常婦人求子的舉動,畢竟她是天家的公主,有子無子對她來說沒有太大的關係。
「這個的話,只能你親自和王將軍說一說。」蕭妙音聽著就笑了,要是這個生孩子的她沒有多少可行的辦法教給陳留。
「你想要個孩子,對王將軍來說也是好事。」畢竟王素也是從南朝來的,外來戶一個,在北朝沒有任何的家族勢力,要是公主無子,到時候這個爵位就是要被朝廷收回,他乾的一切算是白搭了。
「這事,我對著他說不出口,三娘也知道他大家子出身,和劉衡這種人不一樣。」陳留悶聲悶氣的。
「那也要說,你不說他哪裡知道,」蕭妙音心下猜到一點王素的心思,不過是他忙著復仇,沒有心思顧忌公主妻子罷了。這個她沒法管,要陳留自己動手。
「他是駙馬,你是長公主,他是臣,你是君。」蕭妙音說完這句就靠在了隱囊上,看著陳留,以前敲打駙馬的事,陳留也不是沒做過。而且差點沒讓對方脫一層皮,如今卻是思前想後的,看著都為她著急。
「我知道了。」陳留臉色變了變,最終還是下定決心。
陳留在長秋宮沒有坐多久,過了一會就離開了。常氏知道陳留走之後,從帷幄里走出來,「長公主怎麼到三娘這裡說這些事?」
常氏很奇怪,看著陳留的模樣,又不是要告駙馬的狀,更不是要和駙馬和離,怎麼和三娘說這些?
「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話罷了。」蕭妙音靠在憑几上,「蘭陵那裡恐怕也沒有空見她。」
蘭陵的兒子正在吵吵鬧鬧離不開母親的時候,再加上蕭拓身上的官職不高,在朝堂上也沒太大的野心,乾脆就一心呆在家裡養孩子了。
夫妻都在,陳留一個人去難免會覺得難受。至於同是女侍中的清河王妃,恐怕也沒那個心思去聽陳留的家事。
「罷了,她一說我勸她幾句而已,聽還是不聽,都是她自己的事。」蕭妙音下定決心,除了只說幾句話之外,這對夫妻間的事,他們自己去才是最好的。
陳留從宮中回來,在長公主府想了大半天,最後還是覺得這件事要和王素說清楚,這種事沒有他怎麼能行,除非她又招來一些年少俊彥做面首,不然沒有王素這孩子也懷不上。
陳留下定決心之後,決定到夜裡再派人將王素傳召到公主府上。
夜色在她的期待中降臨,但是前去的女官沒有將王素給帶來,反而給她帶來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長公主,駙馬的前妻找上來了!」女官這一句,讓陳留眼前發黑,她身體搖晃兩下差點就倒下去。
兩旁的侍女眼疾手快,趕在她真的倒下去之前,扶住她的手臂。
「長公主?!」侍女們見到長公主兩眼發直,知道不好,就要去請疾醫。
可是這會陳留卻回過神來,她一把抓住侍女的手,尖尖的指甲差點陷入少女的肉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王素的那個原配難道不是死在了南朝么?!
女官不敢欺瞞,將自己知道的全說了。今日王素從宮城處回來,路上經過清河王府,清河王府門前正好有一個婦人,那婦人見到了王素,拉住王素的馬不放,後來證實那婦人就是王素的原配髮妻謝氏。
「現在王將軍已經將謝氏母子三人安置在別邸之中了。」女官說這話的時候戰戰兢兢,她瞅了一眼陳留的臉色,嚇了一大跳。
陳留此刻的臉色極其難看,她胸脯上下起伏,她一揮手,將手邊矮几上的鎏金壺金盞等物掃落了一地。
裡頭的酪漿潑灑出來,一地的狼藉。
「……」陳留站起來,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這一次她還是真的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在臉上。
「好,甚好。」過了好一會,陳留顫著聲開口道,「我倒要看看王素這個破落戶,怎麼處置謝氏!」
「你剛才說那婦人是在清河王府前,此前她是清河王府里的甚麼人?」陳留憤怒到極點,頭腦反而冷靜下來,內城外面的平民是進不來的,謝氏雖然說出身陳郡謝氏,但是謝家的名頭在北朝可沒有多少人買賬,尤其還是個外來戶。
女官做事精細,早就打聽好了,這會事情鬧得這麼大,就算是想要不知道也難。「那個謝氏一開始是在清河王妃的女學中教書,清河王妃見她教的好,就調了進來……」
「蕭麗華這都做的甚麼事!」聽到謝氏還是清河王妃帶進來的,陳留暴怒,她想要打人罵人,可是眼下就算她衝到清河王府去也沒多大的用。
清河王是她的弟弟,但也不會放任自己的姐姐去傷害妻子。
「她真的還是不搞出點事,渾身上下就不舒服是不是?」陳留和蕭麗華沒又多少情誼,這會她正在氣頭上,說話也越發的不客氣。
室內除了陳留自己粗重的喘息聲之外,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響。
清河王府內這會也是一片靜寂,蕭麗華哄兒子入睡之後,就自己到清河王這邊來。對於兒子她不是撒手給下面的人就了事了,每日她都會抽出時間陪孩子一會。
一到房內,清河王看見她就嘆了一口氣,「王素那件事鬧的可真不小。」
「……我也沒想到那個謝娘子有這麼大的來頭。」蕭麗華這次不是故意給陳留找不痛快的,畢竟陳留才是她的親戚,謝氏再可憐那也是外人,她不會為了個可憐的原配就得罪大姑子。
這事鬧出來對她也沒好處。
「我知道。」清河王自然是相信妻子不是故意的,這麼多年來蕭麗華和陳留沒有甚麼衝突,而且都是女侍中,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可能故意給人這麼大一個難堪。
只不過陳留那邊很有可能不會這麼想。
「眼下大姊姊怎麼想,我也管不了了。」蕭麗華掀開被子上了眠榻和清河王躺在一起,「她要如何,我只管受著便是。」
「她不會的。」清河王聽到蕭麗華這麼說忍不住笑了聲,「現在是看王素怎麼處置這件事,大姐心裡有數,要對付也那是對付謝氏和王素去。」
說罷,清河王令人將外面的燈光給滅了。
王素在別邸中一呆就是一宿,這好事的人將這件事都傳遍了。幾乎所有人都等著看陳留長公主怎麼發威。
有好事者甚至還將陳留長公主將前一個駙馬劉衡私下寵幸的那個婢女開膛破肚挖胎兒的往事給挖了出來,幾乎個個伸長了脖子等陳留長公主帶人打上門。到時候就有一番好戲可看了。
謝氏被王素安排在他自己的別邸上,府上奴婢成群,景緻也是和在建鄴的時候差不了多少。
兩個孩子看到這一切,算是找到了以前在建鄴生活的點點滴滴。謝氏看著孩子臉上的天真笑容,心裡是半點都輕鬆不起來。
昨夜裡夫妻兩人徹夜長談,謝氏想到王素說的那些話,心裡越發沉重。他如今是北朝的大將軍,而且還得到了伯一等的爵位。一個外來人能夠在北朝到眼下的地位實在是不容易。
一夜他沒有提到那位長公主,謝氏原先心裡有一點安慰,可是天亮了,她慢慢的想這些事,心裡的那些安慰也沒有了。
她現在到底算個甚麼呢?要說正妻,王素現在是駙馬都尉,洛陽里認定了的是那位公主。她地位不明,她的兩個孩子怎麼辦?
謝氏不禁想起以前八王之亂,衣冠南渡的時候,也有類似的事。原配走失了,男子續娶,過了幾年原配妻子找上門來。最後朝廷判定兩嫡並立。
北朝乃是鮮卑索虜所建,會不會依照漢人前例,謝氏心中也沒有把握,但是為了孩子們她也要試一試,不然再等一些時日,兩個孩子長大了就晚了。
而且夫妻多年情分,素郎想必也不會心狠。
謝氏想著心裡已經拿定了主意,她讓身邊的侍女拿出筆墨來。
王素從髮妻這裡出來之後,面上沒有半點夫妻重逢的喜悅。身邊跟隨的舊吏跟著王素出生入死,現在王素心裡想什麼,他也能猜到一點。
「郎君,這如今……」舊吏面上也是苦哈哈的,到了北朝一段時間,主僕兩人都知道北朝的貴女們是個甚麼樣子。北朝貴女出嫁之前,爺娘會親自教她們嫉妒,就算對夫婿不愛,她們也會堅決對夫婿管到底,不準納妾。
所以在北朝甚至是宗室,多侍妾的也相當少。就連魏帝本人,也被皇后管的嚴嚴實實。這和南朝倡導的女子要恪守女德,要學習那些賢德女子為夫婿擇選妾侍開枝散葉完全不同。
舊吏都能料見陳留長公主的滔天-怒火。這位公主,可是有把侍婢腹中胎兒活活挖出來的前科……要是火上來,誰知道她會作甚麼?
「見機行事。」王素騎在馬上,拉緊了手上的馬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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