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官精人精
遙兒目光微微一閃,說道:「哦,你是說俊下臣么?如果我沒有記錯,這龍門溫泉,他還不夠資格享用吧?似乎除了王室成員和異姓王爺,只有女王特旨恩賜,臣子才可以來,是不是?」
薛湯丞苦笑道:「湯監,道理……固然是這個道理,可若事事都依道理,這人間世便也沒了人味兒了。其他衙門的人固然少有到龍門湯沐的,不過司農寺就是咱們的頂頭上司,本衙自寺卿以下寺丞以上的大小官員,平素可沒少來龍門,這個……這個……」
遙兒看他一臉為難,忍不住笑起來:「呵呵,我明白了。」
她捏著下巴想了想,點頭道:「既然如此,咱們也別壞了規矩,他要來就來吧。」
薛湯丞對遙兒和俊下臣之間的恩怨一清二楚,他更清楚遙兒今日雖然落魄,未必就沒有東山再起的時候,他哪個都不敢得罪。
是以聽說俊下臣要來龍門,他比誰都緊張,如果遙兒執意要與俊下臣針鋒相對,他夾在中間可就難做的很了,這時聽遙兒如此通情達理,薛湯丞暗自鬆了口氣,忙請示道:「既然如此,您看咱們如何安排來少卿才好?」
遙兒乜了他一眼,道:「如何安排?薛湯丞的意思是?」
薛湯丞訕訕地道:「湯監您看,少卿和他的朋友們來了,這住處……,是安排哪位郡王的宮室叫他們住下才好?還有這飲食,瓜果一類的東西產出極少,頂多湊出一點兒叫他們嘗嘗鮮,至於綠草……怎麼也得準備兩道吧,還有……」
遙兒截口道:「平素寺里來人。這些也是要準備的?」
薛湯丞連忙道:「不不不,平素寺里來人,可沒人敢住王侯的配殿,都是住在前山寺院里。至於飲食……也沒有人敢動專門奉獻於女王的菜肴。不過,少卿……他……他不比旁人吶。」
遙兒冷笑一聲道:「俊下臣怎麼就不比旁人了?一應規矩,照平時辦!讓他們住在前山寺廟裡,飲食自行處理。咱們頂多就是關照關照。開放幾處宮室,容他們入內湯浴就是了。」
薛湯監聽得臉色一白,遙兒正色道:「瓜果菜蔬。那是王室專用!說是王室,因為產量有限,實際上現在只供奉宮廷,只女王一人享用。他俊下臣有資格吃一口么?我等既然供職於龍門湯監,就該盡忠職守。豈能以公物獻媚於俊下臣?」
薛湯監就像含了一口黃蓮,滿臉苦色地道:「這個……這個……,湯監,道理是這個道理。不過少卿他……」
遙兒忽然一笑,說道:「想必……我與俊下臣的恩怨,薛湯丞都是清楚的?」
薛湯丞點頭道:「是。卑職略知一……,不不不。卑職不清楚。」
遙兒笑了笑,說道:「俊下臣要來龍門,薛湯丞,其實他就是沖著我來的,除了向我抖抖威風,如果能拿到我的錯處,你道他不會趁機發揮么?所以,你巴結他也是錯,不巴結他,他會找你的錯,無論如何,都是休想安然度過的。」
薛湯丞怔怔地道:「那……那該怎麼辦?」
遙兒道:「龍門湯泉,他本沒有資格享用的,不過這既然是司農寺一向的規矩,又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咱們就答應他,諒他也不敢用這一條來找咱們的岔子。可要是咱們動用本該供奉女王的東西款待他,他若以此大做文章的話,咱們豈非自尋苦吃?」
薛湯丞還是十分不安,搓著手道:「可是……這麼做似乎太不近人情……」
遙兒曬然道:「和俊下臣講人情?薛湯丞,俊下臣這種人會講人情么?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他是沖著我來的,如果真有什麼事情,他也不會遷怒於你,俊下臣此人如今目高於頂,不會把你放在眼裡的。」
遙兒一番安慰,打發了薛湯丞離去,薛湯丞心事重重地回去,蘇錄事早等在那兒,一見他來,忙迎上前道:「薛湯丞,楊湯監怎麼說?」
薛湯丞苦笑道:「說?說什麼說啊?如今是神仙打架,但願咱們這些小鬼不要遭殃才好……」
司農寺典事胡燊急急走進司農寺卿唐幽逍的籤押房,憤憤然道:「大司農,他們溫泉湯監也太不像話了,我看他們的湯監是不打算繼續幹了!」
大司農唐幽逍年逾五旬,長須及胸,面容清矍,目光炯然,頗有幾分飄逸之姿。他正提筆寫著東西,忽聽胡典事發牢騷,抬頭笑道:「呵呵,出了什麼事呀,溫泉湯監哪裡招惹到你了,至於這般……」
唐幽逍說到這裡,好象突然想到了什麼,神色一正,急忙追問道:「你說的哪裡的溫泉湯監,龍門?」
胡典事氣咻咻地道:「可不是!那兒的湯監也太呆板了,少卿剛剛走馬上任,要在龍門宴請同僚、慶祝一番,可那溫泉湯監居然絲毫不給面子,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回復說……哦,還不是他本人回復,而是那兒的徐錄事悄悄派人捎信回來……」
胡典事把徐錄事派人送回來的消息對唐幽逍重複了一遍,唐幽逍撫著鬍鬚,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陣兒,微微一笑。
胡典事憤然道:「大司農,你看咱們要不要尋個由頭整治他一番。手下人若都是這般目無尊長,那還得了?」
唐幽逍奇怪地瞟了他一眼,問道:「你不知道那龍門湯監是誰?」
胡典事怔了怔,茫然道:「卑職不知,聽大司農的意思,這個人……莫非大有來頭?」
唐幽逍搖了搖頭,淡淡地道:「你不知道也就算了,胡燊吶,你要是想做官、想做好這個官,平時要把耳朵豎起來,不能只盯著你自己那一畝三分地。」
胡典事連忙受教。又虛心問道:「一個小小湯監……,這人究竟是誰啊,連您也要給他幾分面子?」
唐幽逍嘆了口氣道:「你回頭自去查一查這龍門溫泉湯監的履歷自然就知道了。記著,查到什麼,都爛在自己肚子里,不要胡亂說話,嘴嚴……也是作官的一個道理。」
胡典事愈發好奇了。只得連連點頭。
唐幽逍想了想。又對他道:「這個消息是什麼時候送來的?」
胡典事道:「龍門湯監的人進宮送菜,順道兒過來告訴下官的,下官馬上就來稟報大司農了。溫泉湯監的人才走。需要喚回他么?」
唐幽逍搖了搖頭,一字一句地說道:「一個時辰之後,你才聽說這個消息,聽到消息之後。馬上就去稟報少卿,因為……本官不在衙里。明白?」
胡典事又是一怔,見大司農銳利的目光正盯著他,忙點頭道:「是!卑職明白!」
唐幽逍擺手道:「去吧!」
唐幽逍打發了胡典事離開,在案上隨便翻了翻。抽出一份公函揣進袖裡,狡黠地一笑,便起身離了自己的籤押房。向司農少卿俊下臣的籤押房趕去。
俊下臣是京兆尹兼司農少卿,這兩個官職之中。相對來說,自然是京兆尹權力更大,這也是俊下臣最在乎的一個職位,因此這幾天他一直在京兆尹任上交接公務,尤其正逢年節,事務尤其繁多,所以直到今日才到司農寺來報到。
俊下臣正在他的籤押房裡翻著一些積壓的公文,熟悉該由他負責的事務,唐幽逍忽然推門進來,打個哈哈,道:「少卿大人,手邊的事務還應付得來么?」
俊下臣一抬頭,見是本衙堂官到了,忙站起身道:「大司農!」
唐幽逍笑吟吟地道:「從這司農寺里論,賢弟是唐某的下屬,可要是京兆尹那一頭算起來,你我同殿為臣,可分不得高下,就不要這般客氣啦。賢弟京兆尹那邊事務尤其繁忙,若是實在忙不過來,這邊的事可以讓手下人多擔待一些,明曦和李鈞這兩位司農令都是在司農寺當了多年差使的人,經驗豐富,為兄特意把他們撥到賢弟身邊,可以做你的左右手,替你分擔一些。」
俊下臣笑嘻嘻地道:「有勞大司農關照,小弟初來乍到,凡事還望大司農多多指點!」
唐幽逍哈哈一笑,道:「指點可不敢當,你我二人同心協力,把這司農寺打理好,莫出什麼亂子惹得大王不開心就好。」唐幽逍說著,從袖中摸出一份公函,遞與俊下臣道:「來賢弟,你且瞧瞧這個。」
俊下臣接過那份公函瞧了瞧,卻是政事堂下發的一份通知,命司農寺在新春和上元期間加緊對各處的巡視,以確保宮廷各項供應不出差遲,俊下臣對這方面事務確實不甚明白。便向唐幽逍請教:「大司農,這是?」
唐幽逍道:「宮廷許多供奉,都是來自於司農寺下屬的各署、監、倉、苑,年節期間,這些供奉尤其出不得岔子,所以每逢此時,你我主官務必得到處走走,檢查一下儲備情況,確保供給不出問題。」
俊下臣還是不得要領。便笑道:「某剛剛上任,對司農寺事務還不甚瞭然,請教大司農,咱們需要做哪些事情?」
唐幽逍道:「比如說,京城幾大倉。都要去查核驗看一番,核對一下帳目,確保府庫充實,要不然京師百姓過節期間連米都買不到、又或者在京朝官的祿米發放不下去,那就要出大亂子了。
再有,新春期間,朝廷大小祀供所需要的豬牛羊、舉辦筵會所需要的蔬果酒水、搭建彩棚所需要的竹葦綢緞、各處宮室和衙門取暖用的薪炭之物……。這些都是由我們司農寺負責供給的,所以要確保儲備充足。」
俊下臣還以為是多麼緊要的事情,一聽事情如此瑣碎,又沒有多少油水可撈。馬上面有難色地道:「哎呀,大司農,你看這些事情林林總總,極其瑣碎。怕是三五天的功夫是查不過來的,而京兆尹那邊又有許多事情。小弟實在分身乏術啊……」
唐幽逍笑道:「這些事務雖然瑣碎,可是任哪一件事出了差遲,都會丟了王家顏面,事務雖然瑣碎,卻是重要無比啊。只不過,為兄也知道京兆尹那邊事務繁忙,這些事自然是為兄一力擔待,不過是多跑幾步路、多查幾處地方罷了,哪能讓來賢弟操勞呢。」
俊下臣大喜,連忙長揖道:「哎呀,大司農對小弟如此關照,小弟可是感激不盡啊!」
唐幽逍連忙擺手道:「理應如此,理應如此,賢弟不必客氣。只是,咱們司農寺諸園苑屯倉分處各地,太過於分散,時間緊迫,為兄馬上就得出發,去到各處巡察一番。賢弟剛剛走馬上任,為兄本打算明日與你共赴龍門,喝你一杯喜酒的,這一來卻是去不成了。」
唐幽逍這麼一說,俊下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這裡陞官請客,那裡倒要勞動本衙的主官冒著風雪去各地奔波巡視,這的確有點說不過去。
俊下臣趕緊道:「若非小弟早與各位同僚定好了日期不易變更,小弟本當與唐兄一起巡察各園苑屯監的,如今還要勞動唐兄一人,小弟實在過意不去,這樣吧,上元節后,小弟在府中專門設宴,向唐兄致謝!」
唐幽逍連忙推辭道:「不不不,賢弟高升,為兄本該為賀,奈何公務在身,卻也拖延不得。日不能赴賢弟之宴,已是失禮之至,豈敢厚顏再要賢弟相請,這樣吧,上元節后,為兄設宴,再慶賢弟高升之喜。」
俊下臣對大司農這個職位毫無興趣,自然不會把唐幽逍當成他的競爭對手,如今見唐幽逍對自己照顧有加,也算是一個極知趣的官兒,心中很是歡喜,平日的倨傲便也沒有顯露半分,兩人都爭著請客,到最後還是俊下臣爭到了手,一團和氣地把唐幽逍送出去。
唐幽逍走出俊下臣籤押房所在的院落,雪中站定,撫著鬍鬚自得地一笑,他知道,明日龍門山上少不了一番龍爭虎鬥了,不能親眼得見,實在有些可惜。只是,這兩人他哪一個都忌憚三分,要他坐山觀虎鬥他是萬萬不敢的,思來想去,還是遠避為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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