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禍水東引
崔笛想說的就是這個,可他是順著遙兒那句「只重衣衫不重人」說下來的,一時不慎中了他的圈套,再被遙兒刻意一點,別人聽著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一時之間除了胡僧智象怡然自得,依舊擺著他的高僧風範,其他幾人個個不愉,鄭氏三兄弟修養不夠,更是直接把那難看擺在了臉上。
崔笛結結巴巴地辯解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你雖然是六品官,可你……你能跟我家大兄這六品官比么,我是說……」
「夠了!」
崔禕臉色鐵青,厲聲喝止了自家兄弟,向遙兒和其他幾人團團一揖,歉然說道:「舍弟年輕識淺、狂妄自大,出言無狀,冒犯了諸位,還請湯監和各位好友多多寬宥!」
崔禕說的客氣,眾人也不好顯得小氣,連忙堆出笑容,紛道無妨。穆夫人瞟了猶自氣憤難平的崔笛一眼,暗自皺了皺標緻的雙眉,心中暗道:「此人年紀與遙兒初入仕時相仿,可心胸氣度、見識閱歷,真是差得遠了,此人不可用!」
此時作官,主要有科舉、恩蔭、推薦三種,穆夫人就擁有薦官權。她原本答應過些時候。幫崔笛也舉薦一個官職的,這時見他表現,厭惡油然而生。
崔笛還巴望著能得到離姜的青睞,爬上公主的牙床,一嘗天子之女的滋味兒,卻不想一時冒失,不但出言無狀得罪了一大幫人還就此被判出局,他還懵然不知。
智象見氣氛有些尷尬,這才宣了一聲佛號,捻著念珠走上前來打圓場:「呵呵。崔公子只是與湯監開個玩笑,各位不要放在心上,公主玉體嬌弱,受不得風寒,就請湯監為我等帶路,這便上山去吧。」
遙兒稽首還禮道:「這位大師,公主殿下此來不曾事先通知過。是以……。這山上……。不知公主殿下與各位貴客今日上山只為湯沐,還是打算在此小住些時日呢?」
鄭同修面色不善地道:「怎麼?公主殿下與我等是否要在龍門小住,這也需要向你報備不成?」
鄭氏兄弟之所以與離姜為善。主要是因為鄭氏家族能夠重新崛起得益於鄭安易得到女王的寵愛,而鄭安易是穆夫人居中引薦才成為天子新歡的,所以穆夫人就成了鄭氏族人眼中的貴人。因此這一次穆夫人一開口,鄭氏幾兄弟便欣然應允。
鄭氏兄弟現在就像當初的穆上玄。籍著天子恩寵,很有些驕橫跋扈。能被他們放在眼裡的人著實不多。而且,鄭同修現在對美麗的穆夫人也有那麼一點意思,一個美麗的女人,又有不甚檢點的名聲。如今主動邀請他出遊,他豈能沒有一點想法?
遙兒道:「這個,自然是不需要先行告知的。只是……實不相瞞。今日俊少卿剛剛攜了一些朋友上山,也說要在山上住下。諸位若要上山,恐怕……這山中宮室不敷使用。」
鄭同修眉頭一皺,問道:「俊少卿?你是說俊下臣嗎?」
遙兒道:「正是!」
鄭昌祺傲然道:「俊下臣?他有什麼資格入住溫泉湯監,而且還呼朋喚友的!」
遙兒似笑非笑地道:「若說資格,自然是沒有的,不過少卿是何等人物?依在下之見,公主殿下可去山上入住,至於各位貴客么,如果各位有意,下官可以代勞,去前山幫諸位聯繫一下,可在廟中住下!」
遙兒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語言是否豐富到足以讓他們看出來,她現在正在努力模仿穆上玄提起鄭安易時的表情。
鄭昌邑氣極反笑,「哈」地一聲道:「真是天大的笑話!我等受公主殿下所邀,如今只因那俊下臣在山上,我們就得乖乖去前山住下?真是豈有此理!他俊下臣是個什麼東西!」
遙兒冷冷地道:「下官不知這位公子是何方神聖,不過足下最好聽下官良言相巧,俊少卿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得罪的人物。」
崔笛忍不住又道:「湯監昔日主持寇卿宮,與俊下臣針鋒相對,寸步不讓。如今被貶了官,怎麼連胸中一腔傲氣也沒了,竟然如此懼怕於他?」
遙兒冷冷地道:「懼他何來?如此良言相勸,可不是想要討好俊下臣,實不相瞞,就因為俊下臣入住龍門不合規矩,我秉公行事,堅決阻止,已經被少卿停了職務。這番良言相勸,是為了你們好,你若不在意的話儘管上山就是,與我何干?」
遙兒把袖子一拂,站到路邊,挑釁地道:「請!」
崔笛一窒,心中稍生膽怯,穆夫人大怒道:「豈有此理!本宮的貴客到了龍門,反而要住進寺廟,替那俊下臣讓路?待本宮上山,驅那俊下臣離開!」
鄭昌邑大聲道:「這等事若要公主出面,我等顏面何存?公主且請稍候,某這就上山,且看這龍門泉宮是他俊下臣住得還是我們一行人住得!」
鄭同修和鄭昌祺馬上響應道:「走!咱們上山!」
鄭同修踏上幾級石階,回身向穆夫人拱了拱手:「公主玉體不便,且請緩緩上山,某向你保證,待公主上得龍門山頂,俊下臣那個厭物一定已經收拾包袱滾蛋了!」
他把大手一揮,向兩個兄弟豪氣干雲地喝道:「走!」
崔笛一見有人挑頭,膽氣又壯了起來,不想在他想要追求的女人面前露怯,忙也威風凜凜地喝道:「走!崔某與幾位仁兄一起上山!」
崔禕一把沒拉住,崔笛便追著鄭同修三兄弟去了,崔禕跺跺腳,生怕這位兄弟又惹出什麼禍事出來,趕緊追了上去。
高蹇哈哈大笑,對鄭說道:「有趣的很吶!道濟,走,咱們也上山,給公主殿下清路去!」
男人。總是熱衷於替美麗的女人出頭,就像驕傲的孔雀爭相在雌雀面前開屏,又或兩匹雄馬為了爭奪雌馬奮力地揚起它們的前蹄。人類也是動物,也有動物的本能,人類又高於其他生物,所以這爭鬥的出發點比之雄性動物更加複雜。
遙兒是想利用他們對付俊下臣那個政敵,還是想利用俊下臣打擊他們這些潛在的情敵。他們都不在乎。或是為了贏得穆夫人的青睞,或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又或者只是不想在一個美麗的女人面前示弱於人。這幾位最多不過三十齣頭,心氣兒夠高、性格也夠傲的男人,就像一頭頭公猩猩,用拳頭「砰砰」地拍著它寬厚的胸肌。呲牙咧嘴地咆哮著向山上的另一群公猩猩奔去。
「各位公子且慢!各位……」
穆夫人沒有喚住他們,只好焦急地對智象和尚道:「大師。本宮行走不便,還請大師追上去照看一下,都是身居廟堂的官員,若為這麼點事大打出手。可要丟了朝廷的體面。」
智象和尚合什微笑道:「貧僧這就去,公主放心,幾位公子一向知禮。不會有什麼事的。」智象說著,把大袖一拂。便飄然追了上去,看他身手,似乎還是有些功夫底子的。
穆夫人看著他們急急上山,焦灼的表情漸漸不見,轉而變成了一副似笑非笑地嬌俏模樣,她把一雙水一般瀲灧的眼波乜著遙兒,昵聲笑道:「遙兒,姐姐這般為你出氣,你要如何謝我呢?」
遙兒向穆夫人眨眨眼,悄聲笑道:「那你想要我怎樣謝你呢?」兩人從從前的水火不容到目前的相互扶持,倒還有一些意氣相投。
遙兒說笑兩句,便斂了笑容,正色地道:「殿下若以為我煞費苦心,勞動公主走這一趟,就只是為了替我出口惡氣,給那俊下臣找些不痛快,那就大錯特錯了。」
她抬頭看看山上,道:「來,咱們邊走邊說,免得錯過了好戲!」
山坡上,鄭同修一群人已經消失在一片山岩後面,穆夫人不需要兩個侍女幫她作戲,也可以舉步登山了。
兩人沿著石階向山上走去,眾家人護衛開始把攜帶的東西從車上往下搬。穆夫人與遙兒一邊拾階而上,一邊接著方才的話題,睇著他道:「你喚我來,不是為了替你出氣,難道是為了……」
遙兒道:「受點閑氣其實也沒有什麼,若只是為了讓俊下臣難堪,我才懶得如此大費周章,爭風鬥氣,那是小孩子才喜歡的把戲!」
穆夫人眨眨眼睛,一本正經地點頭。
遙兒哼了一聲,沒有再理會她這種故意的神情,而是漫聲說道:「財富,是十年就會垮塌的棚屋;權力,是千年不倒的石殿。可這種面子上的風光又是什麼呢?」
遙兒撮唇一吹,便把一片飄到面前的雪花吹開了去,道:「不過就是這麼一片轉瞬即逝的雪花,真不明白有些人為什麼會樂此不疲,爭它作甚!」
穆夫人雖然慧黠,但是這一次真的沒有猜到遙兒的目的,她還真以為遙兒是氣不過來俊下臣刻意到龍門顯擺威風的作法,所以向她求助,想讓俊下臣吃個癟,
這時聽著遙兒好笑的語氣和那一番輕蔑的比喻,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似乎不對。聯想到遙兒當初派人傳訊時,特意指明要她帶上鄭家兄弟,穆夫人忽地恍然大悟:「鄭氏兄弟?你的目標是他們?」
「沒錯!」
遙兒微笑起來,同樣是冰雪聰明的女子,但是因為出身、環境的不同,顯然還是穆夫人對於權術陰謀的感覺更敏銳一些。
遙兒道:「坦白地說,俊下臣剛回京時,我也看輕了他,以為女王只是念著她當初登基稱王時,俊下臣為她立下的汗馬功勞,調他回京作為報答。但是劉斯酈、纂連耀一案之後,我就明白了!」
遙兒長長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去,看著那一團白霧迅速消散在空氣中:「俊下臣一直以孤臣自居,而且女王也始終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對俊下臣的信任從未消失。只要俊下臣不是做得太過份,就沒有人真能置他於死地!
女王或者會因為他做的太過份而處罰他,但是每當她需要用冷酷的手段掃除可能的威脅時,還是會想到他,繼而起複他、重用他,因為女王覺得這樣的人用著才放心,而且得心應手。」
遙兒看了眼若有所思的穆夫人,笑了笑道:「女王曾經想用我取代他的,可惜我讓她失望了。我的手段沒有俊下臣狠辣,女王用著不得力!而且,不管我是和姜德胥走在一起還是和田三思走在一起,她心裡都會不痛快!
她也許對我這個人很放心,但是並不代表她會就此把我倚為心腹,她想要的心腹是……只要她在位一天,眼裡就始終只有她一個主子,只要她一聲令下,就可以毫不猶豫地去為她咬任何人!」
穆夫人的神情也嚴肅起來,一字一句地道:「可母王身邊,這樣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母王本以為江山已定,沒有了這樣的人也沒有什麼,可是劉斯酈、纂連耀一案,讓她再度感覺到了危險。」
遙兒頷首道:「沒錯!所以,我們用正常的手段,很難扳得倒他,哪怕他在為女王做事時,依舊不斷地往裡邊挾帶私貨。女王的年紀越來越大了,對於王儲卻到現在還舉棋不定,這種時候,她更需要俊下臣這種人。」
穆夫人道:「所以,讓他擔任京兆尹和司農少卿只是一個開始,用不了多久,母王還是會把他調回三法司!」
遙兒道:「然後,他就會再度成為女王的耳目和爪牙,御史台的酷吏已經被一掃而空了。不過以俊下臣選拔『人才』的不拘一格,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再度招集一群酷吏,這種人,總比治國的乾材良臣要好找一些。」
穆夫人站住腳步,兩眼閃閃發亮:「那班酷吏垮台以後,我們才第一次擴充了力量,一旦讓俊下臣再成氣候。那就是我們的滅頂之災了!很可能……等到母王殯天的那一天,我們還沒有足夠的實力來對抗田氏、匡複姜齊。可是,連誣陷宰相這麼大的罪名都扳不倒他,那就除非是在母王心中比他更有份量的人對他下手,才有可能了!」
遙兒微笑道:「沒錯!那麼女王心中,比俊下臣更有份量的人是誰呢?」
穆夫人默然轉身。黯然答道:「不會是我,她的親生兒子和親生女兒……哪個都不是!」
遙兒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說道:「所以,惡人還須惡人磨!」
穆夫人懷疑地道:「你覺得,鄭氏兄弟能行?」
遙兒睨了她一眼,道:「你不要因為他們為人面首就看輕了他們,並不是每一個做面首的都是不上檯面之流。女王現在對他們的寵愛,遠勝於穆上玄當年,可他們有穆上玄當年那般跋扈么?
然而暗中他們已經做了多少事情,穆上玄侍奉女王十餘年,在朝中可有自己的一兵一卒?然而鄭氏兄弟才侍奉御前多久,在朝中已經擁有了多大的力量?鄭氏兄弟,畢竟是出身名門,飽讀詩書,這個人,不簡單!」
穆夫人側過頭來,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她。
遙兒笑問道:「怎麼?」
穆夫人道:「思慮縝密、手段老辣,朝廷大勢,一目了然,這借刀殺人的手段更是運用的爐火純青。若是你在官場上浸淫數十年,吃過無數的虧、受過無數的教訓,於一場場博奕中脫穎而出,能有這般心思手段也不稀奇,可是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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