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 第二四七章 間諜
傅秋生一個急剎車,懷瑾再扭頭去看,灌木叢那裡已沒了人影。
「怎麼了?」傅秋生問道。
懷瑾轉回頭,擰起了眉,「沒什麼,看錯了。」
傅秋生又往外面看了看,重新動起車子。懷瑾看著前方,剛才那人是葉銘添沒錯,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葉銘添與這事有關,在這樣的關頭,他的匆匆閃現絕非偶然,或許,他參與了這件事並在暗中默默關注著。
「老傅,繆虎為什麼一心要置我於死地?」
「那年他為查出赤空黨的『阿波羅行動』,傾注了全部心血,可事到臨頭上峰卻臨時換了你去執行任務,你成功是搶他的功,你失敗是毀他的績,心裡恨你吧。」
「這事已經過去兩三年了,為什麼又爆了?」
「一直記恨著吧,正好又撞到了一些證據,挖到了小董,就把你也一併牽扯了。繆虎恨赤空黨,這事上上下下都知道,聽說他一個哥哥當年是被赤空黨打死的。」
「他挖到的證據……」懷瑾沉吟片刻,「最先是如何挖到的?」
「如何挖到的我不清楚,從我查到的情況來看,最先挖出的是小董購買軍火的事情。」
一串隱隱約約的線索在懷瑾腦中一閃,有一層關係她一直忽略了……當初赴緬甸戰場前去銀行存儲遺囑的時候,接待她的是余科長,余科長當時又將她介紹給了一個伍科長,也就是伍乃菊的父親,伍乃菊後來嫁給了葉銘添……難道這事會跟葉銘添有關……?存儲遺囑與自己當初調查董知瑜雖說是兩件事,前後也差了半年,但若有人刻意從中穿針引線、羅織構陷,也不是不可能。
「阿瑾,想到了什麼?」傅秋生穿過熙攘的新街口,駛上了中山南路。
思緒轉回,「沒什麼,」她低聲應著,「我們現在去哪裡?」
「賓館,我也是住在賓館里。」
「老傅,送我去董宅吧,我想住那裡。」
「董宅?別開玩笑了,那宅子已經查封了。」
懷瑾抑制不住輕嘆一聲,「查出來什麼了?」
「那倒沒聽說。」
「那宅子是我四五年重新買回來的,既然已經放了我,那裡面也沒查出什麼來,我想回家。」
「她要去董宅住??」黃埔路,繆虎像聽了一樁荒誕的新聞,「行行行,懷瑾,好樣兒的!讓她去!我倒要看看,她還能耍出什麼幺蛾子來,派人給我盯緊了,可別讓她跑了!」
「是!」
「慢著!」繆虎叫回了副隊長,「都悠著點,不要鬧出大動靜來,給龔廳長惹麻煩。」
等宅子簡單收拾出來,天已經漆黑一片。傅秋生已四處檢查過,並未現監聽設備。
「阿瑾,讓我留下來吧,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不放心你一個人。」
懷瑾踱到窗邊,起風了,她看著窗上映出的婆娑樹影,「放心吧,他們會有人監視著我的,不會是一個人。」
「既然知道會被監視,為什麼不避開嫌疑,非得住到這裡來?」
懷瑾將唇角牽了牽,「我還怕什麼嫌疑?住到這裡又能證明什麼?」
傅秋生嘆了口氣,「餓了嗎?我去買些熱菜熱飯。」
懷瑾轉回身,「老傅,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著。」
傅秋生只站在原地,半晌,「我去王家村就只是想帶你回來,小董……我是想放她走的。」
「我明白……是電話暗語被破了嗎?」
「沒錯。阿瑾,讓你審小董,肯定是繆虎的主意,他這麼做,無非是刁難你,看你下不下得去手,你要知道,在這種時候,你不下手她的結局也不會改變,唯一會變的,只是你的結局。」
懷瑾眼中的光黯淡下來,輕聲重複著:「她的結局不會改變……」
「儘早處決吧……」
「為什麼不能營救她?」懷瑾抬起頭。
「為什麼?」傅秋生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點著香煙,「一來繆虎肯定防著,早已準備了銅牆鐵壁,二來無論小董出什麼漏子都會算到你懷瑾頭上。阿瑾,你以為我還會再一次讓你落到那種境地里去嗎?我顧念與小董並肩作戰的那份情誼,所以哪怕她騙了所有人,哪怕她是敵人,我也希望她能走掉,但若要拿你去換,我做不到。」
懷瑾移開目光,讓凝起的淚珠在眼中慢慢退去,這一刻她意識到,在這場迫在眉睫的營救中,自己是孤立無援的。
刑訊室里陰冷起來,角落裡的那束柴火漸漸熄了,董知瑜從先前電刑的昏厥中蘇醒過來,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和懷瑾躺在鄉間的草垛子上曬太陽,渾身曬得懶洋洋的,突然就變天了,太陽不見了,懷瑾也不見了,她睜開眼睛,看見角落裡殘存的火星,看見一旁空蕩蕩的椅子,看見自己身上單薄的衣衫,看見……胸前的一大片水漬。
冷……她打了個寒噤,卻現頭竟在滴水。
劉長喜在模糊的視線中漸漸定格,手中還拿著只水瓢,「董大小姐,你終於醒了,你可是睡舒服了啊,我在這兒又給你脫棉襖,又給你打水,忙裡忙外,累死我了!」
董知瑜冷冷地移開目光,柴火熄了,冬夜異常地冷,自己身上那件老李給換上的棉襖已經被扒了下來,頭和薄衫被澆成了濕漉漉的一片,她咬緊牙關,忽然想到了許多年前城隍廟的那個冬夜,那個嘴唇凍得烏紫的「小哥哥」,那時的懷瑾只穿著單薄的小褂子,風餐露宿,境況還不如現時的自己。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從她的眸中劃過,笑什麼呢?笑這人生至苦,笑這尾相接的緣分,笑敵人這愚昧的自大,他們不懂這世上有很多比皮肉之苦更加無法忍受的痛:對理想的背叛,對愛人的出賣……
「既然醒了,咱就活動活動筋骨吧……」劉長喜跐溜了一下鼻子,「正好我也冷了。」
兩個男人上前,將董知瑜的雙手解了鎖,推到十字轉盤前,又將她綁了上去。一切就緒,劉長喜走到她面前,將手指關節壓得「咯咯」作響。
「董知瑜,我是真心心疼你這細皮嫩肉的,唉!」說著竟嘆了口氣,「想當年你可是國民政府一枝花,這些刑具,」說著掃了眼周圍,「你都有數,就別硬碰硬了,我們想要什麼,你也清楚了不是?」
正說著,手下抬了只木桶上來,劉長喜將手指伸進去蘸了蘸,放在嘴裡唆了唆,「辣!」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將一根長鞭子浸到了桶里。
「董知瑜,我掏心掏肺跟你說個大實話,懷瑾被釋放前,你指認過她,所以不管你們以前關係多好,她是不會再回頭救你的,你想啊,她可是鬼門關走一遭,哪還會再回來淌你這趟渾水?她巴不得你早點死呢!現在你和她嘛,就是你死我活的關係。只要你能給出一點她是赤空黨的證據,我們就放你走。」
鞭子撈了上來,讓辣椒油浸得油光水滑。
董知瑜閉上了眼睛。
董宅二樓的卧室里透著昏黃的光,枕頭尚留著主人絲的幽香,懷瑾坐在梳妝台前的凳子上,抱著這方枕頭,彷彿她就在身邊。
她一遍一遍地想著,算著,該如何救她?自己果然是出來了,可若不能救她,還不如跟她一同受刑,一同求死。
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她,盯著自己,就是插翅也難飛出大牢,要想救她,只有製造機會讓她挪動,哪怕是挪上刑場,也許都比滯留在刑訊室更有希望……
可眼下,又是自己在孤軍作戰,自己這邊的人沒指望了,赤空那邊呢?他們總不會放棄了她吧?可要如何與他們聯繫上呢?
她站起身來,卻一陣眩暈,又跌回了凳子上,經歷了這幾天的跋山涉水,與敵人的鬥智斗勇,以及下午的電刑,也許身體的耐力已到了極限,可若自己都如此了,刑訊室里的瑜兒又將如何扛得下來?
她甩了甩頭,這幾小時以來,每每要去聯想刑訊室里的情形,她都逼迫自己轉移注意力,誰知道他們今夜會不會暫時休息,等待自己明天去完成這一「使命」,又或許,他們此時正在對她用刑……
該如何救她?她又一次逼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現在處於劣勢,擺出了和談的姿勢,記者們都盯著大牢里關押著的政治犯,可董知瑜已經越了政治犯的範疇,她是間諜。
間諜一旦被抓獲,幾乎無法通過外力獲得赦免,他們連戰俘都不算,無法享有戰俘待遇,無法以政府命令作為理由訴諸法律保護,《海牙公約》中關於間諜的規定十分矛盾,他們可以由國家或政府授權進行間諜活動,但被捕后,敵方卻有權對他們進行審判,而派遣他們的國家或政府無需承擔國家責任,這就是諜者身份的悲哀。
面對這一境況,她能夠想到的是……交換……拿潛伏在安平的諜者和董知瑜交換。
已抓獲的黨國潛伏人員里,誰夠分量去和她交換?沒有抓獲的……懷瑾閉上眼睛,不行,不能做這樣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寫給老讀者:幾年堅持寫這個故事,不光為文中的大義,也為那份至死不渝的小情,這樣的情,抵得住炮火的洗禮、時空的阻隔、歲月的變遷。也許這是我的理想吧。(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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