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朱顏辭鏡花辭樹(下)
雲楚伸出另一隻手,輕柔地覆蓋在鳳雪傾的大手上,乾燥而又溫暖的皮膚,讓她產生了一絲留戀
她輕輕喚著他的名字,前所未有的溫柔,「雪傾。」
鳳雪傾沒有轉頭,卻慢慢地放開了她的手。雲楚上前一步,與他並肩站在一起。兩位新人均身穿大紅喜服,脂粉未落,亭亭玉立,令得眾賓客一陣歡呼。
雲楚紅蓋頭下的嘴角微微揚起,「師父大駕光臨這場婚禮,徒兒不勝欣喜。可惜我這蓋頭當由夫君揭下,不然多年未見您,徒兒十分想與您敘敘舊。」
鳳傾闌唇上維持的笑容一寸一寸地斂下,自懂事起,他便能將自己的表情收放自如,可現在不知為何,看著兩人登對的身影,看著雲楚與鳳雪傾無意識的親近,他怎麼也無法產生愉悅的心情,即使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覺得噁心。
鳳雪傾順勢拉住雲楚的手,對鳳傾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國師為我晉華嘔心瀝血,又是阿楚的師父,理當上座。」他所指的位置,僅次於皇上皇后的那兩個空位。
這下子,更加沒有人懷疑這個銀髮紅眸,緋衣絕色的男子是國師了。
只是國師的徒弟是當今的四皇子妃這件事,讓眾人十分驚訝,要知道這位四皇子妃從進尚京的那一刻起,就不斷有緋聞傳出,這緋聞不單單是桃色新聞,可光是她認識的人已經足夠讓別人不敢小覷她了,原以為四皇子傾慕她是極限了,如今又冒出了一個國師師父,而且看這清景三人分明又認識,這位姑娘到底還要給他們多少震撼?眾人八卦之心紛紛冒出,此刻想著怎麼去接近雲楚,掌握一手資料,要知道,和這姑娘交好相當於可以遊走在雲家、王家、秦家、蕭燕候、四皇子、國師六方勢力,這麼個香餑餑誰不想去分一塊?鳳傾闌站在遠處,並未理會鳳雪傾,「雖然為師十分想喝一杯愛徒的喜酒,只是今日實在沒有時間。」他話音一落,門外打鬥聲便止息下來,鳳止樓心柔等人紛紛進來站在他的身前。鳳雪傾眯起眸子,「國師這是打算搶親?」他話音一落,夏嵐等人立刻圍在他與雲楚中間,兩方形成對峙之勢,忽而場面就這樣壓抑起來,令得人心惶惶。鳳傾闌雖然看著鳳雪傾,但餘光不曾離開雲楚,「四皇子何必著急,愛徒生日,做師父的不過是想送她一件禮物罷了。」他說完,便上前來,極是肆意瀟洒,絲毫沒將禮節尊嚴放在眼裡。「保護殿下和皇妃。」場面終究失控了,不知誰率先喊了一聲,也分不清是誰先動的手,兩方的人馬已經打了起來,賓客尖叫著紛紛逃出大堂,心裡想著這兩個人肯定是瘋了。饒是這般混亂的場面,鳳雪傾看著緩步走向自己的鳳傾闌,依舊與四年前那般寵辱不驚,好似一切事情在他眼裡就是一場籌碼不大的棋局,他樂於其中玩耍,玩膩了,便拋棄棋子,醞釀下一場驚心動魄的局。可是這一次,這個無所不能的男人賭錯了一次,他愛上了自己的棋子,卻因為某些原因不能訴之於口。「阿楚,退後。」雲楚微微一愣,想要掀開紅蓋頭的手放了下來,「不,我想與你並肩作戰。」鳳雪傾笑了,如沐春風一般,他舉手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青絲,便放下手,「乖,這件事是我和他的一個了斷。」雲楚:「……」這一剎那,她有些捨不得這個男人,這世上,最不能欠的是人情,可是她欠了太多太多。她彎腰,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唇靠近他的耳垂,輕輕說道,「要活著。」「……嗯,等著我親自掀開你的蓋頭。」
雲楚起身,走到了一邊,儘管視線受了阻礙,可是腳下的路卻並不難走,她十分想看一看他們是如何打鬥的,可是想著與鳳雪傾的約定便忍住了,她要等她的夫君……或許她這一生,都不可能與自己愛的人白頭偕老,她寧可選擇一個愛他的,從此不負他,不負自己……鳳傾闌面色微沉,面對鳳雪傾全力擊出的一掌,卻似沒有看見,掌風擦到他衣擺的瞬間,一把青色的劍橫在了他的身前。是鳳流年。鳳傾闌已經越過跟前的人,走向雲楚,走過鳳雪傾的一瞬間,輕輕瞥了他一眼,這樣的眼神,猶如當年峒派之戰,他居高臨下地說,「你永遠不如我」。鳳雪傾瞳孔驟然一縮,「鳳傾闌,你這樣找人幫忙算什麼?」鳳傾闌停下步子嗤笑,「我從未想過要和你做了斷,手下是我培養的,你也可以叫你的手下來。」「阿楚是你費盡心思想要的人,你就用這種手段來得到她,鳳傾闌,你還是不是男人!」鳳流年的實力,鳳雪傾再怎麼成長也最多勉強打一個平手,還是那種對方毫髮無傷,自己卻遍體鱗傷的那種。即使是能夠運用容家百年傳承的巫術的鳳傾闌,面對此人單打獨鬥,勝負也難以料定,更何況是如今雙腿已廢的鳳雪傾。「鳳雪傾,你得到她的手段又……」他的聲音一頓,急速側身,一根銀絲飛過,在他的臉上擦出一絲血花。他不怒反笑,「愛徒如今已經可以對為師動手了啊。」雲楚此刻已經摘掉頭上的鳳冠朱釵,青絲披頭而下,大紅嫁衣趁著她的行動彷彿隨風起舞。她的手裡握著一條銀色的絲線,這是平常大夫診脈用的。原來穿上嫁衣的她是如此模樣,鳳雪傾的笑容直達眼底,卻有些深邃,有些無奈深藏其中,他有些寂寞呢!費盡心思布局,為她親自挑選嫁衣,安排綉娘入府,令得她做一件一模一樣的嫁衣在成親當日替換,愛徒這般粗心大意自然不會發現兩件嫁衣之間的微妙差別,他送去的嫁衣,便是在心口處用略深一些的紅線綉了一個「闌」字。為何分明看起來如此無聊的事情,他卻做的樂此不疲呢?雲楚看到鳳傾闌滿頭的銀髮只是微微一怔,隨後神色如常,他此刻無暇分心鳳雪傾那邊的戰況,她相信他會活著的。「師父,四年未見,您的容顏依舊。」「愛徒倒是變了不少,從前的你長相偏於清麗,如今卻是越來越像為師了,如此長進,為師甚是欣慰。」「……」雲楚眉頭微皺,輕輕一哂,「自負這一點,師父也是一點沒變。」鳳傾闌又上前幾步,歪著頭說道,「為師差普通人太多,若不自負,便要日日學著怨婦懸樑上吊了。」「您自謙了。」鳳傾闌不置可否,「愛徒不了解為師罷了。」「就是因為不了解,所以徒兒變成了如今這副樣子,師父是該自負一下,如此踐踏徒弟的情意,可不是隨便什麼人能做到的。」「……」雲楚閉上眼睛,遂又睜開來,直勾勾地看著眼前分明令她瀕臨發狂卻又不得不強自鎮定的男人。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腦海中便無數聲音響起——他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樣,他這四年過的好嗎?他是否後悔過,我該不該問一問……沒有人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有多麼複雜,她也無人可說。「你這次來究竟是做什麼?」鳳傾闌一副萬分傷心的模樣,「愛徒句句冷漠,為師很是傷心,好歹師徒一場,愛徒怎的就不能給為師笑一個?」雲楚便笑了一個給他看,只是這個笑容太蒼白,蒼白得讓人心碎,「是啊,師徒一場,當初你卻連一個解釋也不肯給我,連我最後想看你一眼的願望都成了你算計我的武器,師徒一場?你當時可想過這四個字?」「……那個時候多一句解釋多看一眼什麼也改變不了,阿楚,你總是喜歡專註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鳳傾闌搖著頭,「至少你如今活得好好的。」「所以,您打算何時再讓我死一次呢?」雲楚轉身看著鳳雪傾,目光有些痴,「我掉下風機崖的時候,以為自己死定了,我想著反正也死了,何必將對您的這點恨意帶進輪迴,把您生生世世記住聽著浪漫,實在不划算,我想還是不要再與你有交集了。可是,我竟然活了下來,竟然、活了。你怎麼能讓我活著呢?這比死了還要痛苦!我明白你要我活著不過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你不過是想再讓我死一次,懷著這樣的念頭,一遍遍地自言自語,我漸漸不痛苦了,因為愛和恨在相互撕咬,以至於痛徹心扉沒有知覺了。後來,沒人的時候,我便一直對著鏡子練習怎麼笑,怎麼哭,怎麼做表情,我要將心裡的恨意統統藏起來,騙過所有人,就這樣,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面前。」鳳雪傾凝視著她,朱唇微啟,「然後呢?」雲楚繼續笑著,「我也不知道然後能做什麼,我殺不了你也傷不了你,即使能走到你跟前也什麼都做不了。」「……」雲楚回頭,紅色背景下的她妖嬈如一朵曼珠沙華,「師父該告訴徒兒了,究竟來做什麼?徒兒可不信您是來搶親的,棋子這種東西,對您來說數不勝數,可是失去皇上的信任,比起我這種小人物也算是一個大損失。」鳳傾闌上前將她往懷中一帶,輕輕呢喃,「為師給你準備了一份新婚之禮,不知愛徒可否與為師共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