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燎原014

晚上，司徒府，花園。

「元直……今天董卓死的時候，你就在場吧？」項逸洗過澡，換去了今天一身血污的衣服，躺在草地上跟元直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是啊，我就在預計發動地點旁邊的酒樓上坐著呢，從頭到尾都看見了。呂布好強，真的好強……董卓原本也是以武力聞名西涼的猛將了，當年雄風絲毫不減，而且他根本不是外人傳說的那樣，是個連走路都快走不動的胖子，而是……一個肌肉組成的肉球。加上他身邊的五十名西羌死衛，哪怕是你，在他完全沒有提防的情況下，都絕對沒有可能刺殺他。但是呂布……我能看得出呂布殺他的時候，甚至連全力都沒有用上。董卓的五十名鐵甲死衛的拚死阻攔在他面前簡直就像小孩子打鬧一般。他的戟……」元直想了一想，繼續道，「已經超越了武藝的範疇。」

項逸嘴裡叼著一根草莖，悠閑地問道：「真的假的啊，呂布真的有那麼強？我今天殺了張濟以後，還在帳外一口氣幹掉了他近百名親兵呢。那時候我聽見有一個近衛軍士兵說，我離呂布，還差得遠呢。我知道自己和他有差距，但是……你告訴我，他到底有多強？我離他到底有多遠？」

元直吸了吸鼻子道：「呃……你還記得咱們小時候村裡的二胖么？」

「……記得是記得……不過你提他做什麼啊？」

元直抬起頭來，以四十五度角的姿勢仰望著天空，語調裡帶著一股清冷肅殺：「項逸，你是否還能夠記起，在你九歲那年，村裡的李二胖為了跟你搶一隻蟈蟈，召集了十來個小弟，跟你展開了一場生死爭奪的往事么？」

「這個……」

元直沒有理他，繼續沉浸在往昔的記憶里：「我到現在還能記得起，當年那場慘烈無比的生死大戰……你只有一個人，而李二胖那裡帶了十來個小弟。你只有九歲，我才八歲，而孔明還沒有拜入先生門下……你說我身板太虛不能打架，讓我躲遠一點，然後一個人沖了上去，衝進了一群十三四歲的大孩子裡面。」

「元直……你為什麼現在突然想起來跟我說這種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啊……」項逸已經快要坐不住了。

「那一戰，真的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啊！你一個人獨力抵擋十幾個比你高大好多的對手，李二胖在那之前更是打遍全村小孩無敵手，你們之間的拼殺帶動了方圓數十米的天地之氣，黃沙滾滾淹沒了戰場。那一戰的慘烈，就連路過的野狗都不敢看下去……」元直還在喋喋不休著。

「……元直……這種小孩子打鬧的事情你有沒有必要說得那麼誇張啊……不就是大家打架打得地上灰塵揚起來了嘛，什麼黃沙滾滾，還戰場！」項逸已經快要昏倒了。

「呃？那麼波瀾壯闊的搏殺，你居然把它當成是小孩子打鬧？」元直滿臉詫異地問道。

項逸滿額頭的青筋：「多廢啊！不就是幾個小孩打得滿地滾么？元直你今天不會是被呂布給嚇傻掉了吧？」

元直突然正色望向項逸，一字一頓地道：

「在呂布看來，殺董卓和他的五十死衛，和你當年跟二胖一黨為蟈蟈打架——沒！有！區！別！」

項逸一時愣住了。

沒有區別。

元直繼續緩緩開口道：「我知道你很不服氣，但這是事實。今天上午，我清楚地看見了街上呂布的眼神。他根本沒有把董卓和他的五十羌騎放在眼裡。他只是隨意地在人群里揮著戟，就像在趕走身邊飛舞的蒼蠅一樣，然後那五十羌騎就瞬間變成了五十具屍體。即使當他的戟尖刺入董卓的喉嚨時，他的眼神里也沒有興奮，只有無聊。或許到目前為止，真正能夠讓他全情投入的一戰，也唯有虎牢關下和公孫瓚那三個部將的那一戰吧。」

「是兩個！」項逸面無表情地糾正。

元直愣了一下道：「呃？不對吧？我怎麼記得最後是公孫瓚的三個部下一起上陣的？那時聯軍里不是都把那一戰稱作三英戰呂布么？」

項逸斬釘截鐵地一揮手：「最後那個不算！」

元直：「……」

此刻的平原縣衙內，正在和關羽張飛喝酒的劉備猛然感到背上一股涼意，禁不住連打了兩個噴嚏。

張飛瞪著一雙牛眼：「二哥，自從虎牢關一戰回來，大哥好像就感冒了。」

關羽點點頭：「沒錯，而且看起來斷斷續續一直沒好，動不動就亂打噴嚏。大哥，你可千萬要為我們保重好身體啊！」

……

元直擦了把汗，繼續道：「好吧……不算就不算……我是說，只要當呂布揮動自己的方天畫戟的時候，他就代表了無敵這兩個字的含義。說起運籌帷幄，統軍作戰，他雖強，也未必是這世上的第一人。可是要論個人武力，普天之下絕對沒有人能及得上他。項逸，你這一生最大的對手……可能就是呂布。」

項逸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沮喪：「如果連你都覺得我和呂布的差距那麼大，那我還有什麼資格當他的對手？」

元直滿面肅穆地搖了搖頭：「不。雖然你現在還比不上呂布，但你總有一天能夠達到……不，不僅僅是達到，而是超越。相信我的眼光，項逸，未來的你，會成為一個超越呂布的絕世武將。」

項逸吐出嘴裡的草莖，猛地坐起身來，抬頭看向漫天的繁星：「元直，我有一個預感，我和呂布，會是一對不死不休的仇敵。」

「那麼，就快點變強吧，現在的你，還沒有做呂布仇敵的資格啊！」

「嗯，我一定會變強的，我要強到超越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武將，超越呂布！我要成為這個世上的天下無雙，地上最強！」

項逸激動地高聲對著夜空一遍遍高喊著，直到元直拉了他一把，才重新坐回地上，轉頭道：「對了元直，我想問你，你有沒有過一種感覺，就是當你見到某種場景，或者某個人，或者你做了什麼事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以前就見過，經歷過一樣。但你卻很清楚，那個場景你絕對沒有見過或經歷過？」

「你說的是……Déjàvu？」

「&%￥@……元直你在說什麼？」

「啊？？那是法語啦，就是指似曾相識的感覺。呃，你不用知道法語是什麼意思，事實上連我都不應該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的，因為它現在還沒有出現……我怎麼會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啊，可能是因為某種叫做作者的生物想要炫耀他會說法語吧……」

看著快要抓狂的項逸，元直連忙知趣地住嘴，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嗯，其實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很多人都曾經有過啊。一般來說有兩種解釋的方法。第一種是，你的確經歷過這樣的場景，只不過被忘記了而已。那麼當你重新見到類似的場景，這份記憶才被喚醒過來。呃對了，你今天到底在做什麼的時候有了這種感覺的呢？」

項逸迷惘地搖搖頭：「不可能啊……自從刺殺張濟開始，再到出帳對付他的親兵，我一直有那種很熟悉的感覺。可是元直你應該很清楚啊，自從我六歲拜入水鏡先生門下以來，我到虎牢關的時候才是第一次殺人呢。」

元直臉上露出了欠扁的笑容：「也未必哦……六歲以前的你我可不認識，說不定是那時候……」

「去死！你見過哪個不到六歲的小孩子會拿著兵器去刺殺敵人主將，然後再面對門外的百多號敵人殺個血流成河的！」

「……好像的確也不太可能啊，那麼就只有第二種解釋了！」元直正色道，「據說人都有前世後世，這種似曾相識而又未曾經歷的感覺，就是後世對前世未曾泯滅的記憶了！」

項逸翻了翻白眼：「這麼說，我前世也干過這種事了？」

元直嘿嘿賊笑著：「說起來，項逸你還真倒霉，這輩子被王允拉著做打手，上輩子還是不知道被什麼人拉著做打手，難道你天生就是打手命？」

項逸冷哼一聲，不再理會元直。

元直無聊地四周看了看，貌似隨意地開口問道：「喂，那兩個人……現在在哪裡？」

項逸打了個哈欠：「已經按你給我的錦囊里所說的，交給跟我們一起來的河內兵看著了，就在近衛軍的軍營里，也沒讓王允知道。現在近衛軍上下已經被我完全控制住了，只是王允自己還蒙在鼓裡。」

元直不屑地說道：「是啊……那傢伙總是在那精打細算，玩弄陰謀權術，這次居然什麼都沒發現。」

項逸點點頭，問道：「我一回來，先生也是第一時間問了我他們兩人的事，隨後就讓我命人帶他去見那兩人。我不明白，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他們，而是要把他們抓住看管起來呢？」

元直心中暗嘆一聲，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淡淡一笑道：「先生的想法，我哪裡能明白那麼多呢？你也不用多想，總之，相信先生不會害我們就是。等先生回來，你再來問他不就好了？」

項逸皺了皺眉頭，開口道：「不對……我總覺得，你和先生兩人在瞞著我什麼。元直，之前我問你，殺了董卓之後的下一步該怎麼辦，你卻只是搪塞。到底你和先生在謀划著什麼，為什麼不肯告訴我！」

元直望著項逸，半晌才低下頭去，幽幽長嘆一聲道：「項逸，不是我不想告訴你。只是……有些事是不需要讓你知道的。你應該……還記得孔明的話吧？心狠手辣的事情，只需要臣子出面就好了，當主公的僅僅需要背後操縱就可以了。」

項逸的瞳孔猛地收縮：「元直！你們到底想做什麼？心狠手辣的事情是什麼意思！」

元直苦笑了一聲：「不，不需要我說了。老師離開到現在，也有快要一個時辰了吧。現在，就跟我去近衛軍的軍營吧。如果一切順利，那麼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元直話音未落，卻聽見花園大門「砰」地一聲被撞開，王允跌跌撞撞地衝到了他們面前。

項逸和元直統統被嚇了一跳。面前的人還是以往那個老奸巨猾，永遠都裝扮得溫文爾雅，年高德劭的老狐狸么？此刻的王允面色如死灰一般，雙眼中滿是驚恐、無助與絕望。他的嘴唇翕動著，哆哆嗦嗦地想要說話，卻愣是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元直與項逸互望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一個念頭：「出大事了！」

王允抬起頭來看著他們二人，可那眼神卻渙散而無光：「你們老師在哪裡？快去找他來！」

元直搶上前去扶住王允，嚴肅地搖了搖頭：「老師不在，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如果真出了什麼緊急的情況，先和我們說也是一樣的。到底出了什麼事？」

王允迷茫地看著元直，目光卻似乎是穿透了他，射向他的身後：「那麼大的事，他居然正好這時候不在！現在該怎麼辦！該怎麼辦！這下完了，整個天下都完了，我們也完了……全完了……」

王允還在失神地喃喃自語，根本不理會元直的問話。項逸擠開元直，一把揪住王允的衣襟，狠狠地正反抽了兩個耳光上去，看見王允的目光漸漸恢復了焦距，才雙手拉著他，一直拖到自己的面前，死死盯著他的雙眼，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威脅：

「老混蛋，你給我聽好，我不知道到底什麼樣的事會讓你慌得像個被割了卵蛋的公豬。但是我知道，如果你還這樣語無倫次地瞎嚷嚷，那我們一定是全完了！現在，你給我清醒一點，然後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王允晃了晃腦袋，目光漸漸自迷惘恢復了清澈，但眼中的恐懼卻絲毫不減。他張了張嘴，彷彿遇到了天下最難開口的事，反覆數次才一咬牙，開口了。

但是他的話，卻讓元直和項逸在一瞬間都如遭雷擊。

「呂布殺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