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番外：道不同，不相為謀

【一】

「若我殺一人，救十人，是否功能抵過？」

「然，雖上天有好生之德，亦明辨是非。」

「若我殺的一人沒有作惡，與那十人也不相干呢？」

「呃……」

「如此，是否也能通過救的十人，洗凈殺一人的業力。」

「……按理說，當如此。」

後山小路，白雲悠悠，偶有仙鶴飛過，少年修士踢著小石子，想著剛剛長老的回答，輕笑出聲。

救十人，便可抵消殺一人的過錯。

所以就因為『鬥法中失手』滅了他們整個村的是仁義道德的九虛宗宗主大人，就可以不負半點責任嗎？

也是，凡人在他們眼裡，不過螻蟻而已，莫言心中愧疚，舉手召來天火之間，是連眼都沒眨過一下罷。

若非自己那日恰好外出採藥，恐怕世上再不會有人還記得曾有那些人了罷。

那些、或許粗魯，或許蠢笨，卻難得憨厚，難得善良的人。

就連『有好生之德』的天道，豈不也只把『人』當做石子一般，僅以量算，比個大小，算出功過而已，死了人，也不過是少了幾個數字，很快又有呱呱墜地的嬰兒來補足。

這就是那些所謂的仙人，

這就是那諸天神佛，

這就是無上天道。

「崇明師兄——」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少女掩著小嘴，驚詫地看向幾步開外如松如竹的少年。

崇明這才發現周圍靈氣積聚，他……這是頓悟築基了？

如此突然

如此

可笑

【二】

「鬆開。」

「嗚嗚。」

「鬆開。」新鮮出爐的築基少年崇明溫文有禮地接待了一堆來恭喜他的人後，就一個人來到了後山，面上他仍是帶著清淡的笑，眸中卻顯見地帶著不耐。

「嗚嗚嗚，嗷嗚」只是他腳邊的小狼卻仍然牢牢叼著他的褲腳，似乎知道這是它的救命稻草，它賣萌地眨著水汪汪地大眼睛，乖巧的樣子，配合著腿上猙獰的傷口和四流的鮮血，很是叫人心疼。

可惜這個『人』里並不包括崇明，耐心告罄，他隨手召來條火蛇，就要纏住小狼。

不是救命稻草，而是催命閻羅，只需一個瞬間，小狼便會灰飛煙滅。

下一秒，崇明神色微妙地撿起渾身燒焦的小狼，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條普通的狼崽子，卻能在他的烈火訣下偷生。

緊接著，更微妙的事情發生了——

噝的一聲，小狼焦黑的皮毛瞬間變為原來的純白，還有紫色的雷電涌動，最後盡歸額頭一抹閃電印記，消失不見，小狼的傷口奇迹般地癒合了。

火生雷，所以這頭狼是把他的火給吃了嗎？

傷口不疼了，覺得眼前的人真是個好人，小狼親昵地舔了舔對方的掌心。

崇明抽了抽嘴角，暗道一聲蠢狼，轉身就把小狼裹袖子裡帶了回去。

小小年紀，已經覺醒技術帝之魂的崇明，開始研究這條狼的神秘之處，這種未知讓他厭惡，是故促使著他把小狼帶了回來，而不是隨手丟棄。

皓首窮經，得出的結果是驚人的，這不是一條普通的狼，而是天生的雷狼王，珍稀之處，僅次於龍鳳之流，不應該被妖族供起來嗎？

然後，看著已經養了一年、用一張狼臉做出狗狗表情的蠢貨，崇明勾了勾手指。

小狼連忙搖著尾巴過來了。

雷狼王啊，崇明抬手就和小狼綁定了主僕契約，救命之恩，總要報答的吧。

【三】

#那些年，我養了一頭蠢狼#

自從簽了主僕契約，小狼還很高興，因為它終於可以和這個很舒服的人交流了。

很舒服……

呵呵——

崇明現在覺得他一點也不想感知到小狼的情緒，毫不猶豫地切斷了意識聯通，小狼獃獃地眨了眨眼睛，然後哀怨地看著眼前的人，拿腦袋往對方懷裡拱。

自從築基以後，崇明深刻地貫徹了世人皆螻蟻的思想，除了自己，旁人就是個數據而已，然後他的氣質越□□緲了，現在被小狼這麼一拱，頓現反差萌，師兄姐弟妹們紛紛捂鼻接鼻血。

在小狼的撒潑打滾下，崇明終於頭疼地解開了意識通道。

——崇明崇明。

崇明挑了挑眉：叫主人。（#那些年，我還中二的日子裡#）

——主人是什麼，你不是叫崇明嗎？

聽著奶聲奶氣，全然依賴的聲音，崇明心裡忽然升起股前所未有的柔軟來，然後張嘴就忽悠：崇明是別人叫的，主人是你一個人叫的。

——一個人，我一個人，好，我一個人的主人，好喜歡。

崇明笑撫狼頭：乖。

——那……那我叫什麼？

崇明頓了頓：小狼，你叫小狼。

——……

#那些年，我的主人是取名廢的日子裡#

#論主人的兩個兒子的名字都不是他這個粑粑取的悲傷#

崇明清咳一聲，轉移話題：被我撿到的時候，你怎麼會在後山？

小狼對對手指：不知道……壞人……搶我，掉下來了。

瞬間腦補出一個完整構架的崇明瞭然地點點頭。

=0=

【四】

——主人，你怎麼樣？

狠狠彈在地上，掀起一片塵土，崇明把小狼掩在懷裡，知道自己恐怕是逃不過了。

懷裡的柔軟傳來一陣痙攣，崇明垂下眸子，是主僕契約把大部分傷害傳到小狼身上了。

即使痛到渾身顫抖，也要問他怎麼樣嗎？

他低頭親了親小狼的鼻尖，所有人都是個數字，都是紙片人，只有你，和我一樣，好不好？

小狼睜大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不明白主人為什麼突然切斷了契約。

因為契約反噬，原本重傷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不過也無所謂了，左右他也活不了了，還不如給小狼掙一條生路出來。

崇明轉身撲到一塊黑玉岩上，眼疾手快地把小狼塞進去，敵人的最後一擊也要到了。

長滿倒刺的藤蔓攜著劍光籠罩而來，忽然眼前躍出一個白球。

小白球像充氣一樣，瞬間變得巨大，矗在他身前，擋下所有的攻擊，雷電聲嗶啵作響。

等崇明反應過來的時候，對面四人已經全被雷電劈焦了，剛剛神勇無比的龐然大物也很快縮成一小團白球掉了下來。

崇明不知哪來的力氣，居然踉蹌著接住了掉落的小狼。

壓榨了血脈之力，精元耗盡，小狼就要死了。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五】

秘境之後，崇明結丹，晉陞九虛宗護法。

得到了整個蒼荒秘境的傳承，他卻沒有收回這個秘境，而是翻閱著那些古籍。

小狼沒有死，因為主僕契約斷的匆忙，有一縷碎片鑽進了自己的體內，崇明開始不知晝夜的翻閱，想要尋找方法讓小狼復活。

一個月

兩個月

一年

兩年

十年

二十年

一百年

一百年後的崇明，已然是九虛宗的化神老祖，又是謙謙君子，飄逸出塵，堪稱大陸第一鑽石王老五。

含笑推拒他人的邀請函，高潔的崇明老祖又翻起了書籍。

時間過了許久，一百年，也許對其他幾千歲的化神老祖而言不算什麼，於他而言，卻是幾乎整個人生。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究竟為什麼那麼愛看古籍了。

哦，或許是知道的，

為了復活一頭小蠢狼，

一頭明明被他從頭利用到尾，卻拿生命來守候他的蠢狼，妖族……都是這麼蠢的嗎？

想起今天對著他明眸水潤的三族第一美人，所謂的雀翎仙子，崇明漫不經心地摩挲了下書沿。

想起蒼荒秘境里說的，大陸壁障的陣法，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擺，雀翎是大陸唯一一個化神女修罷。

那就……她了。

等到妖種出，他應該也有合體期的修為了，是時候準備了。

【六】

失敗了啊，

實驗總是有失敗的，沒什麼好傷心的，

崇明無喜無悲地想到，只是有些可惜雀翎的死，等到再出現一個化神女修，不知道要多少時間啊。

已經不想在九虛宗待下去了，所信借著走火入魔的理由遁了。

昔日家鄉，那個滅掉的村莊，如今已是一片欣欣向榮的城池一部分了。

沈城。

他以前是叫什麼的呢？

沈蕭朗。

不是隨便就取名叫小狼的，而是我怕自己忘了這個名字，想讓你幫我記住。

不過現在，不需要了，俗名皮囊，皆是虛妄。

在沈城原來的家中，建了座小築，又找了不少人來做實驗，最後抓了黛芙華。

看著淡然中難掩欣喜的眸子，崇明一哂，又是個和雀翎一樣的傻姑娘。

後來他又發現，對方比雀翎聰明多了，很快發現了他的目的，真是個敏銳的小姑娘，只是……可惜……

【七】

還沒等他把魔種給弄出來，居然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玄滎？

後生可畏啊。

本來是倚老賣老地一嘆，對方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個紙片人罷了，直到那一劍刺穿自己神魂的時候，崇明才不得不嘆一句，陰溝裡翻船，後生可畏。

當然現在不是感嘆這個的時候，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藏在對面小樓里的·還未出生的·沈·魔種，崇明立刻展開秘法奪舍。

等到神魂與肉身漸漸契合的時候，他震驚地發現體內，那一縷屬於小狼的碎片不見了。

古井無波的心境，受到前所未有的震動。

直到幾多年以後，他遇到一個叫方世君的小蘿蔔。

這份神魂的熟悉，令他震顫悸動。

雷靈根嗎？

然後他的人生目標里，除了飛升，又加了一個讓他的小狼想起自己，恢復狼身。

可惜他現在的身體，承受不了他神魂的強度，得等到他結丹以後才能恢復修為，等到恢複合體修為才能檢查對方的識海靈魂，否則一個不小心就會毀了對方。

不過沒關係，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八】

蠢狼果然是蠢狼，#每天都有一頭蠢狼在刷新他的三觀#

做狼的時候蠢，做人的時候就更蠢了。

不過也無所謂，這回力量足夠的他，總能護它周全。

然後更讓他欣慰的是，他遇到那個魔種了。

哦，對了，魔種是一個叫沈淮的人帶來的。

呵呵，以為自己蠢，所有人就和他一樣蠢嗎，取名字連音調都不改，性格也是那一副『你們這些魚唇的人類』樣，就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奪舍重生的妖王嗎？

崇明對著神淮撇撇嘴，隨手小計，就在蒼荒秘境把兩個人都給陰到妖族去了。

哎，其實他本來沒想陰人，就想試探一下黎栩和沈琛罷了，不過也無所謂了，如果方世君不要在他身邊『哭哭啼啼』就好了。

十年後，他終於到了金丹期的修為了，卻沒有一個好時機讓他恢復修為，本來琢磨著參加三族共會以後就閉關，卻沒想到再也沒有回來了。

方世君體內那縷屬於雷狼王的印記越來越濃，那是妖族即將成年的標誌，肉身與印記的不符，必須出手了。

只是……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他居然看到萬年難得一見的噬天藤。

情況緊急，顧不得其他，強行釋放神魂的力量恢復修為，再用噬天藤給方世君重塑了一個肉身。

看著滿地的屍體，崇明想，如果方世君看見了，會生氣的罷，畢竟那些他眼中只是個數字而已的人在對方眼裡卻是同伴。

隱隱有種不安，還是耐下心來給對方護法。

然而事實證明，合體期修士的直覺始終是精準無比，不該忽略的。

當心口乍然一涼，短暫的疏忽令黛芙華一下子攻破他神魂的時候，他恍然一笑，方世君似乎只是方世君，從來不是他的小狼。

又或者是，他們從來不是一路人。

在他眼裡，除了自己和小狼，其他人都只是個數字，和路邊石子無異，所以即便大肆殺戮，他卻始終不沾煙火氣，不染殺氣，更不可能被怨氣侵蝕，淪為邪修。

而在方世君眼裡，那些人卻是他的同伴，那些是有生命的生靈，自己的行為是殘忍暴戾的。

原來有些事情，一開始就註定，只是他沒有發現。

那事情，叫做，道不同，不相為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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