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番外:雙淮(下)
在神淮二號身後三尺遠的沈琛微,整個人盡數沒在身前男人的背影里,讓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他垂著頭,站的筆挺,一動不動,任由落葉打在肩頭,不曾伸手拂去。
短短三尺,猶如天塹。
神淮二號側頭把目光放在沈琛身上,靜靜打量了一會兒,身後沈琛微垂著的手掌不由緊緊一捏,化掌為拳。
緩緩吐出口氣,神淮二號對著沈琛溫和地笑了笑,轉而目光悠悠地看向連綿的山脈,慨然嘆道:「諸王山啊……」
他負手而立,清風吹起幾綹散落在胸前的長發,顯得他整個人隱隱透著股出塵的寂寥。
忽然,眼前伸出一隻白皙漂亮的手掌,一瞬間的怔忡后,他收起如潮的記憶,只見面前之人挑了挑眉,「帶你四處走走?」
神淮二號勾起個興味的笑容,大大方方地一手搭上,反手一拉,就把對方帶了過來,另一手摟上了對方的腰。
在那微微瞪大的雙眼下,他低頭,蜻蜓點水,一晃而過。
一片柔軟,帶著微微的濕潤,神淮不由想到,不愧是自己的嘴,口感和觸感不是一般的好。
在大家反應回來之前,神淮二號已經快速地鬆開了另一隻手,若有還無地瞥了沈琛一眼,朗笑道:「好啊,我們四處走走。」
說著,拉著人身形一晃,徒留兩琛大眼瞪小眼。
沈琛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自己這也太可憐了罷,萬萬沒想到除了另一個沈琛微想撬牆角,另一個神淮居然還想玩自攻自受。
重點是,他對另一個神淮升不起一絲怨念,嚶~
他轉頭看向痴痴凝視著兩人消失方向的沈琛微,突然感受到一拳打上了棉花的憋屈感,好嘛,完全不能一起愉快地吐槽,同仇敵愾作為神淮的惡趣味了。
他一巴掌拍對方脊背上,那『啪』的一聲響,真是讓人心顫。
「下次你自己來就好了,不用帶家眷。」沈琛咬牙切齒道,他對沈琛微能毫無壓力地惡意滿滿,對另一個神淮就很難了,唉,果然是世紀好男人來著。
沈琛微鬱郁的眉眼忽然舒展開了,「多謝了。」
沈琛呲了呲牙,沒好氣道:「不謝,幹嘛一副□□臉,被你們破壞了洞房花燭,我都沒喊呢。」
沈琛微沒有回答,而是緩緩落到了下方石桌邊坐下,等到對方也下來后,抬眉笑道:「介意說說你們的事嗎?」
另一邊,鬱鬱蔥蔥的山林里,神淮二號手中拿著根狗尾巴草晃了晃,似笑非笑道:「看來阿荼還算是你們的媒人了?」
神淮一點也不客氣地插刀道:「你們也算。」
「唔,的確如此。」神淮二號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這麼算來,你們也算欠我們一份人情了。」
神淮:「……」他頓了頓,方道:「我竟不知你什麼時候增厚的臉皮?」
「畢竟多活了一萬兩千多年么,小朋友?」神淮二號攤了攤手。
「你那麼些年不是都在沉睡嗎?」神淮冷不丁一句。
神淮二號:「……」
他垂下眼皮,「不是。」
「你說什麼?」聞言,神淮忽然心頭一跳,脫口而出問話。
「我說我並沒有陷入沉睡,只是神志不清,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前塵種種,憑著本能做事,滿心都是毀滅的欲'望……在他找到我之前,我本是想借著自己業火天精的誘惑力,讓世人自相殘殺的。」隨著神淮二號不急不緩的聲音,陽光下,神淮卻覺得像有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一樣。
神淮二號偏頭想了想,繼續道:「後來被他找到了,我潛意識地想逃開,卻發現對方太強大,就本能地討好他,想讓他放鬆警惕,然後燒死他,誰知道……他每天都把我托在手掌上,不眠不休地和我說話,那時我就想對方多半有病,只能由著他每天說每天說,我就當聽故事咯,沒想心中的殺戮與怨念在對方的聲音下慢慢平復,直到一千年以後,我甚至逐漸恢復了神志。」
他的聲音一點點變得柔軟,神淮卻深深吸了口氣,「你身上那些怨氣是不是根本除不幹凈了,你把妖族滅了、斷絕了一族生機的反噬都盡數挪到了自己身上了對不對?」
他早該想到的,妖族夷滅,沈琛微作為□□怎麼可能不受半點影響,一族之生機,崇明一個人怎麼補的上?
幾乎死光和真的死光是差很多的,一個是滅族之罪,一個只是殺戮之罪,豈可同日而語?
可以說神淮二號燒了整片大陸,幾乎把人魔二族都燒死了,也沒有一個吸走沈琛微身上的罪孽多。
聞言,神淮二號頗為無奈地聳了聳肩,「我無心的,當時是真的想殺了他,連什麼時候吸走了他身上的怨氣我都不知道,大概……我太喜歡他了吧。」
「……」
「後來我想,左右我和他都是要死的,這怨氣在誰這也無所謂。」
神淮:「……」這一定不是我,敢不敢更缺心眼一點?
「哪知道連老天都幫他,當時他離我那麼近居然都沒死。」
神淮吊起眉梢,「不是連老天都幫他,是老天都變著法地算計他吧?」
算計對方給他做苦力恢復世界,又留了後手,這份業力不消,沈琛微就一天被因果糾纏,無法真的成仙成神。
說到這裡,他目光變得複雜,「這就是你不想存在的原因。」只要他消失了,自然帶著那份業力塵歸塵、土歸土,即便沈琛微欠了他因果,人死如燈滅,也就不需要還了。
「噢,原來你自我感覺一直這麼高尚的,不過你這麼有奉獻精神,我卻不想做冤大頭。」
神淮:「……」有時候和自己說話就是辣么痛苦╭(╯^╰)╮
他狠狠踹出一腳,神淮二號早料先機,先一步跳了開去,轉回頭笑眯眯道:「不要動手動腳嘛,小朋友!」
神淮吸了口氣,綻開個燦爛的笑容,「老人家說的是。」
等看到對方僵掉的嘴角后,他笑得更歡了。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挑的都是人跡罕至的小道,有的沒的說了些閑話,直到走到一座古樸厚重的宮室前,同時停下了腳步。
說的是漫無目的走走,實際上都不由自主地朝這個方向走來。
不知是否近鄉情更怯,兩人對視片刻,誰也沒先踏出一步,倒是神淮二號先開口,「你一直叫他后荼,是免不了芥蒂嗎?」
神淮搖了搖頭,「沒有芥蒂,也沒有心結了,只是一些事發生過,便再也不可能當不存在,大概只能等待光陰流轉,模糊一切了,你不也是一樣嗎?」否則,為什麼沒有和沈琛微再說過一句話呢?
神淮二號笑了笑,沒有回答,隱去身形,踏步入內,順著門縫,走入那書房內,大喇喇地翹著二郎腿坐在人對面,支著下頜,看那人一塊塊地拿起玉簡。
忽然那人冷峻的眉峰一動,抬頭定定地看著前方。
神淮二號眉梢揚起,對方的直覺一如既往的准,只是也沒奈何,修為高就是這麼作弊。
他拿出枝毛筆,在對方桌案背後畫了個頭頂兩個小包子軟角的小麒麟,背書『某年某月某日天下第一帥到此一游』,然後起身揚長而去。
來到還在公室外的神淮身側,冷不丁拍了拍他的肩膀,「走罷。」
「我以為你會和他說點什麼的。」
「我本也這麼以為,」神淮二號聳了聳肩,「不過後來覺得不必,我擔心他因為前事留有心魔,如今看來是完全走出來了,現在在他的世界里,妖族蒸蒸日上,我又何必讓他知道另一個世界呢?」
是啊,一直以為自己改變了命運,卻沒想到另一個滿目瘡痍的世界依然存在,只要發生過了,就永遠存在,回到從前,改變的也是另一段歷史了,這種事,何必讓人知曉呢?
有時不明白,豈非就是最大的福氣?
回去的一路上,神淮二號忽然開啟了話嘮模式,說了許多話。
——「哎,哮天犬呢,你把它弄哪裡去了?」
說到這裡,神淮有些傻爸的高興,「他快化形了,在閉關。」
——「我當初對鶯嬰櫻實在是太不留情面了,女孩子嘛,就應該呵護的。」
神淮默默撈出一根羽毛,模仿著那冰美人的口氣幽幽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騙人就是小仙鶴,現在一百年已經過了,王座,物歸原主。」
——「你是不是知道那個最後出現的魔族是誰?」
「絕君欲,你還記得你給哮天犬抓過一個童養媳嗎?」
……
忽然,神淮二號一敲拳頭,目露鄙夷,得出個結論,「我覺得你好渣。」
「彼此彼此。」
「不,那是我魅力太大,真是苦惱呢。」
等到兩人再次要重回那個小院前,神淮忽然打斷了對方的喋喋不休,「你是不是憋了一萬多年,終於可以說話,太興奮了?要說還是找沈琛微去吧,我耳朵已經長繭了。」
神淮二號抬了抬眉,最後吐出一口氣,「你的試探未免太不圓潤了。」
「有效果就行。」神淮挑了挑眉。
神淮二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雖然不想做冤大頭,走的時候幫他一把卻是很樂意的。」
神淮胸腔內的心陡然一跳,即便早就有所猜測,不到真的被證實,終究是還留有一絲祈盼的,如今這最後一絲祈盼被掐斷。
「不是我想不想存在下去,而是我該不該繼續存在下去。你知道的,業力不消,我說不定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會再次喪失神志,這種事一次就夠,我不想再要第二次。」
神淮二號說的斬釘截鐵,「而且如今的妖族非昔日的妖族,本就不需要我了。若說要我努力抵抗這份業力,留在那個世界積善行德,我卻也懶得。不若帶走這份業力,也算對昔日焚燒大陸的贖罪,回饋那個世界一份禮罷。」
「如今飛升無望,已入泥沼,說來說去,唯一值得我留戀的就是他了,但誠如你所說,我以什麼面目面對他?」
「還是像他說的一樣,讓他在身後默默護著我,偷偷看著我,從此兩不相見,與其這麼糾糾纏纏,倒不如現在快刀斬亂麻來得乾淨。」
神淮二號嗤笑一聲,末了他又微微柔和了眉眼,「其實你知道的,我從沒怪過他,但這世上總是有這樣的事,明明是故意作惡到頭來幡然悔悟卻能獲得大家的諒解,而明明不曾有過惡意甚至不曾主動做過什麼,一切因緣巧合終鑄大錯,卻難辭其咎、不能寬宥。」
「我不怪他,甚至理解他、心疼他,更為他後來萬年的作為感到驕傲,也為他千年不變的言語動容,卻終究抵不過那一日漆黑的天、陰森的風、屍骨如山。」
話已說的這樣乾淨,神淮知道他已不可能再有什麼勸說,也沒有立場,因為他知道,如果是他也會這麼做,不,他本就是他。
反倒是神淮二號先笑了,拍了拍對方肩膀,「喏,作為媒人,你還欠我們一個人情,我是用不到了,等我走後,他道心穩固,以你們的資質也快飛升了,他那麼蠢,記得哪次看他要玩完拉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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