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成熟,就是能戴著枷鎖辦成大事 火佛煤礦發生了事故
侯衛東辦事爽快,他決定要幫助任林渡,也就不遺餘力。前一次,他藉助陳曙光的力量讓粟明俊成為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如今粟明俊成為朱民生身邊人,對侯衛東幫助甚大。從這個角度來說,幫人其實就是幫自己,萬事不求人其實是膽怯者給自己的偽裝。
他給蔣湘渝打了電話以後,又撥通了粟明俊的電話:秘書長,給你推薦一個人才,駐京辦主任要調整,信訪辦副主任任林渡是一個人才,在合適的機會,你幫我推薦。
粟明俊當過組織部常務副部長,與當時的吳海縣委辦主任任林渡有過接觸,道:我知道任林渡這個小夥子,挺機靈,放在駐京辦還挺合適,老弟交代的事情,我會記在心上。
侯衛東打完兩個電話,對任林渡道:我給兩邊的秘書長都打了電話,另外,我再找機會給楊市長談一談,盡量推薦你,但是這要在兩位主要領導沒有內定人選的情況下,希望你能理解。
任林渡見侯衛東真心實意幫忙,甚為感激,道:謝謝侯市長了,如果能到駐京辦去工作,一定不會給侯市長丟臉。
離開辦公室時,任林渡挺高興,可是想起侯衛東與兩位秘書長打電話時的輕鬆隨意,心裡充滿失落,暗道:我和侯衛東同時畢業,此時有了天壤之別,我看見兩位秘書長是恭恭敬敬,連話都說不上,真是貨比貨得丟,人比人得死。又想,現在想這些事有什麼用,還是得承認現實。劉坤靠著黃子堤,我就靠著侯衛東,侯衛東的發展潛力肯定大過黃子堤,我總不能輸給劉坤。
下樓時,恰好遇到張小佳到政府來辦事,任林渡主動打招呼,道:張局長,你好。
張小佳作為市園林局副局長,也是副處級,與任林渡平級。她對任林渡挺有好感,停下腳步,道:任主任,在忙呢,近期有沒有我們園林局的信訪件?
園林局原本信訪件挺少,只是由於局裡要建一個苗圃,涉及征地之事,與村民有了交集,這才有信訪之事。張小佳恰好分管這一塊,到信訪辦來過好幾次。
任林渡對張小佳的態度好得很,道:現在暫時還沒有來人,但是我估計元旦節還得鬧一次。說了幾句,他熱情地邀請道:今天晚上我們幾個在益楊工作過的青干班聚會,就在新月樓外面水陸空,侯市長要參加,你是益楊的媳婦,晚上一起聚聚。
小佳晚上沒有什麼事,吃飯地點又在新月樓外,道:好吧,我下班以後過來。
上了辦公樓,張小佳來到楊森林辦公室。楊森林是常務副市長,分管建設口,張小佳是過來彙報沙州公園改造方案。正說著,侯衛東也到了門口。
楊森林見到侯衛東,開玩笑道:你們兩口子一起到我辦公室,難得啊,稀客。
侯衛東開了個玩笑,道:張局長彙報完了工作,給我打電話,我再給楊市長彙報工作。他是過來幫任林渡談駐京辦主任一事,見老婆在裡面,就回到自己辦公室。
過了十來分鐘,張小佳來到侯衛東辦公室,站在門口,道:我的事講完了,楊市長在等你。
侯衛東道:老婆大人難得到我辦公室,進來坐坐。
「在你們的辦公室坐著拘束,走了。小佳又道,對了,剛才我在樓上遇到了任林渡,他說晚上益楊工作過的幾個同志一起吃飯,邀請我參加。
侯衛東沒有想到任林渡嘴巴這麼快,他實在不願意郭蘭與小佳碰面,道:剛才接到電話,又有一個推不開的應酬,恐怕不能參加任林渡的聚會。
小佳知道侯衛東應酬多,道:你少喝點酒,別以為自己是酒仙,喝醉酒,難受的是自己,娛樂的是別人。
送走小佳,侯衛東心道:任林渡工作時間也不短了,怎麼還是這樣一張快嘴,成也是這張嘴巴,敗也是這張嘴巴,是否適合駐京辦主任一職,還真值得考慮。轉念又想道,任林渡儘管有缺點,他的基本素質還是過硬,這樣的人不提起來,說不定還會選個更差的,比如說劉坤到了駐京辦,那才是真的糟糕。
侯衛東來到了楊森林辦公室,委婉地向楊森林推薦了任林渡。回到辦公室后,他給任林渡打了電話,道:非常抱歉,我晚上有接待,就不去水陸空了,你自己安排。
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東城區區長歐陽勝進來,談了工作以後,再次邀請共進晚餐。侯衛東已經推過好幾次,這一次,他答應了歐陽勝的邀請。
由於侯衛東不能來赴宴,張小佳與楊柳等人不太熟悉,也找了一個借口推託。
侯衛東不能來,這讓任林渡感到一絲遺憾。任林渡猶豫了一會兒,給妻子溫紅打了電話,邀請溫紅一起吃晚飯。平日里,溫紅很少參加任林渡的活動,聽說要與丈夫同事一起吃飯,趕緊化妝,換了最時髦的衣服,準時來到餐廳。
郭蘭、楊柳、秦小紅三人都準時來到水陸空。見到打扮得體且人時的溫紅,郭蘭暗自鬆了一口氣。任林渡從青干班開始就發起愛情攻勢,這一場接近十年的愛情長跑,沒有讓郭蘭感到幸福,反而給了她壓力,特別是任林渡離婚以後,她有了一定的心理負擔。在餐廳見到了溫紅,她便明白了任林渡的心境,不禁為其感到高興。
吃飯時,最初的話題是青干班的諸事,很快,話題就轉到了侯衛東身上。
任林渡感慨道:當初參加青干班的同學,除了郭蘭和侯衛東,大多境遇平平,幸好有你和侯衛東給青干班爭氣,否則青干班就要全軍覆沒了。
「青干班的目的就是培養科級幹部,那一屆的青干班學員中出了一個副市長,還有好幾個處級幹部,已經算是完美地完成了任務。郭蘭在組織部門工作時,參加了無數培訓班,青干班實在是一個不起眼的培訓班。
秦小紅仍然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喝了酒,臉上紅彤彤的,道:侯衛東當年在上青林修路時,處境是我們這一群人中最糟糕的,我那時根本沒有想到他會這麼有出息。我老公還真是有眼力,他一直堅持認為侯衛東就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人物,我還和他爭論過,現在看來,老公的判斷是正確的,比我看得遠。
任林渡道:讀青干班時,我就和侯衛東住一間寢室,誰料到他會當副市長,他這人的運氣也太好了。
秦小紅馬上糾正道:這不是運氣好的問題,還是一個能力問題,他這種人不管做什麼都會成功。比如說,就算他不當官,仍然在上青林開著石場,這幾年交通建設、市政建設的量這麼大,他肯定是千萬級的富翁了。
話題就圍繞著侯衛東進行,郭蘭盡量不發言。她是局中人,聽到耳中,滋味自然不同。漸漸地,座中人成了電影中的布景,她的思緒不知不覺飛到了難以忘懷的風景區。
聚會散了以後,郭蘭一個人行走在街道上,街道上的熱鬧與她無關,路燈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
侯衛東與東城區區長歐陽勝吃過晚飯,他拒絕了去脫塵溫泉泡澡的建議,回新月樓。車行至路上,他瞧見了背著手包在街上獨自行走的郭蘭。他忍不住扭過頭,透過車窗追隨著郭蘭的背影,只是晏春平和駕駛員坐在車上,他就只在車上看了看。
走至新月樓中庭,侯衛東腦中依然映著郭蘭的身影,孤零零的身影讓他感到一陣沒有來由的心痛。他還是撥通了郭蘭的手機,道:剛才我看見你一個人在路上。
郭蘭行走在路上,滿腦子都是侯衛東的影子,當手機上現出那一串熟悉的號碼,全身血液的流動速度頓時就加快了,臉上一片緋紅。把手機放在耳邊,頓時傳來了舒服的男中音,她心跳加快,道:今天晚上任林渡請客,我才回家。
聽到郭蘭的聲音,侯衛東將所有顧忌拋在了腦後,道:我想你了,能見你嗎?
這一句話就如孫悟空的定身法,將郭蘭硬生生地釘在了原地,身邊的行人被如玻璃隔開,瞬間就沒有了聲音。郭蘭靜默了三秒鐘,果斷地回答道:能。》那你在原地不動,我過來見你。
侯衛東快步走進車庫,開動奧迪車,直奔街道。遠遠地看到郭蘭孤獨的身影以後,他眼光如激光掃描儀一般,迅速將整個區域掃描一遍,見沒有相識之人,迅速將小車停在郭蘭身邊。
等到郭蘭上車,侯衛東一踩油門,小車如游魚一般進入了主車道,很快消失在滾滾車流之中。我們到哪裡?
郭蘭看著窗外的燈光,道:不知道。她的聲音中帶著些憂傷,還有些迷茫。
侯衛東看了郭蘭一眼,將音響打開。小車內回蕩起四兄弟浪漫深情的歌聲,歌聲與儀錶盤上的點點燈光共同營造了一道奇異的風景。
車上了高速路,郭蘭放棄了內心的掙扎,暗道:既然是真心喜歡侯衛東,聚在一起何必這樣矯情?她腦中猛然間迸出了一句暴君的名言:我死後,哪怕洪水滔天。
侯衛東扭頭看了一眼郭蘭,道:你在想什麼?
郭蘭沒有回答,反問道:你在想什麼?
侯衛東側臉在車內儀錶盤的燈光下,線條顯得很是剛硬,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剛才想起了路易十五的一句話我死後,哪怕洪水將至。郭蘭吃驚地看著侯衛東,半天合不上嘴。
「怎麼了?這是我的實話。侯衛東知道郭蘭是聰明人,聰明人一般只需要點到為止,路易十五的這句話很符合侯衛東此時的心境,郭蘭應該能夠理解。
「我明白這是實話。郭蘭看著侯衛東的眼光熱烈起來,道,你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
「這是我的問題。
「我正好想到了這一句話我死後哪怕洪水滔天,和你說的是同一句話的兩個譯法。
說到這裡,兩人都不說話了,都有了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之感。在高速路上開了一會兒,天上下起了雨,雨點在車燈照耀下如萬條銀絲,車內就更加溫馨。
下了益楊縣高速路口,侯衛東將車直接開到了沙州大學。你怎麼開到學院來了,我媽還在這。
「這叫燈下黑,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侯衛東透過車窗,抬頭看了看窗外,郭蘭家裡的客廳還開著燈,微弱的燈光射出陽台,讓人感覺很是寂寥。
他上了樓,打開門,然後打開手機做手電筒,在陽台上晃了晃。郭蘭提著包,急匆匆地上了樓。
進了門,兩人如冬天裡穿著單薄的旅人,用儘力氣抱在一起,感受著對方的體溫。
「讓我看看你。擁抱一會兒,侯衛東用手托著郭蘭的下巴,讓她的頭微微地仰起。這個動作在電影里一般是惡霸、流氓和花花公子的招牌,而且總會受到女主人公的反擊。此時,郭蘭微微抬起頭,如一朵盛開的水蓮花。
10點,激情之後,關著燈,坐在客廳里聽著音樂,浪漫如同音符一樣,在黑屋裡旋轉。
這時,放在客廳桌子上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嗡嗡的低沉振動聲在安靜的夜晚很響亮。
侯衛東原本想關掉手機,可是作為副市長,管著許多具體的事情,徹底關掉手機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
當手機第一次振動結束,侯衛東看著怪物一般的手機,心道:如果再響一次,就有重要事情,若不再響了,恐怕就無事。
正說著,手機又振動了起來。
侯衛東這才拿起手機,手機顯示是楊柳的號碼。
「晚上任林渡請我們吃了飯,吃完飯以後,我回辦公室取材料,無意中聽到些事情。楊柳說話的聲音很低。
聽到楊柳的口氣,侯衛東意識到有重要的事情,他不動聲色地道:你別急,慢慢說。
「我在上衛生間,聽到有人打電話,打電話的人應該是省紀委的人。她大約沒有料到這麼晚了還有人,在電話里說家裡有一部藍鳥和奧迪,這很不正常,我猜和您有關。
侯衛東吃了一驚,口裡道:謝謝你,我知道了。
放下電話,郭蘭看了看他的臉色,道:有急事嗎?
「恐怕有人在査我。侯衛東沒有說是楊柳打的電話,只是將大意講了講。
「這事還有些麻煩,按你們的家庭收入,不應該有這些東西。侯衛東道:這是第三次調査我的家庭收入,真是煩人。郭蘭安慰道:你別這麼想,作為高級幹部,這是必須接受的調查,任何事情都是有得有失,你在得到政治地位的同時,也將失去部分自由。
侯衛東將靠在肩上的郭蘭抱在懷裡,低頭吻了吻,道:煩惱還真是無處不在。
郭蘭回吻了侯衛東,吻完,道:如果讓你在官位和財富上選一樣,你做何選擇?
侯衛東笑道:煤礦等產業是股份制企業,且從法律上都屬於我的母親。如果必須選擇,我,大約還是會選擇財富。經過了十年的奮鬥,他的人生觀和世界觀與初出學校時相比已經有了改變。
「省紀委來了人,你得有迎接風暴的準備。郭蘭立起身來,吻了吻侯衛東,又道,我明天要到學院開會,就不回沙州了,你回去吧,別太晚了。
侯衛東知道郭蘭心中不舍,能說出這樣的話,還是很有分寸,他也沒有啰唆,吻了吻郭蘭濕潤的嘴唇,道:那我走了。
郭蘭理了理侯衛東的衣領,道:路上小心點,別開得太快。
晚上11點,侯衛東回到沙州。當夜,他腦中怪夢不斷,夢中總是爆竹聲聲。
第二天上午10點,他正在開會,突然接到了父親侯永貴的電話:出大事了,煤礦瓦斯爆炸了。
侯衛東吃了一驚,反問道:什麼?我沒有聽清。
侯永貴聲音很大:礦上瓦斯爆炸了,你趕緊過來。
侯衛東此時正在開會,道:你稍等一下,我在開會,等會兒給你打過來。說完,他掛了電話。事情已經發生了,著急沒有用,父親侯永貴當過多年派出所所長,他相信父親的現場處置能力。
十分鐘后,侯衛東不緊不慢地結束了會議。回到辦公室,他立即關閉房門,這才給父親打了過去,接電話的卻是母親劉光芬。
「媽,死了幾個人?傷了幾個?侯衛東語氣儘管輕描淡寫,心裡其實也挺著急,如今省紀委正在沙州,火佛煤礦如果出了大事故,事情就麻煩了。
劉光芬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群情激昂的場面,聲音在打戰,道:死了兩人,還有幾個傷員。
侯衛東暗中鬆了一口氣,道:是重傷員還是輕傷員?
「傷勢不重,在醫院觀察。
侯衛東鬆了一口氣,道:鎮里唐樹剛鎮長是處理礦難的老手,與我關係也還不錯。何紅富也是多年礦長了,按照正常程序走,只要把賠償金準備好,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劉光芬聽到小三平靜的聲音,怦怦亂跳的心才稍稍平靜,道:我被嚇死了,以前覺得那些老百姓挺忠厚,怎麼出了點事就變成了強盜了?開煤礦太危險,乾脆把煤礦賣掉。
「老媽,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先把眼前的事處理好,死了人,家屬鬧一鬧也很正常,關鍵還是得出錢,人家失去的可是生命,賠償一定要到位。而且現在是股份制企業,不是說關就能關的。我等一會兒還要給何紅富打電話,讓他全權處理。
劉光芬這時才醒過勁來,道:小三,你千萬別過來,火佛煤礦是股份制企業,與你沒有任何關係,官場的人太複雜,小心他們藉機整你。我就是一個老太婆,坐監獄我去,你千萬別過來。
劉光芬是一名小學老師,與官場沒有什麼交集,加上侯衛東回家基本上不說單位的事,因此,她對於官場的印象主要來源於影視劇和小道消息。影視劇的官場生活大多似是而非,小道消息通常具有離奇色彩,她對沙州官場的印象既真實又虛幻。
侯衛東此時心情並不平靜,礦難本身就很複雜,更何況還有省紀委的人正要到沙州查案,他有意讓母親放鬆,笑道:老媽,這事的核心就是賠錢,還沒有到承擔刑事責任的地步。賠錢以後就是整頓,你和爸一切聽政府的,就沒有錯誤。
剛放下電話,晏春平敲了敲門,然後直接推門走了進來。
晏春平很激動地道:侯市長,剛才接到我爸的電話,他說火佛煤礦發生了瓦斯爆炸,死了兩個人,有一個是紅壩村的。
聽說死者有一個是紅壩村的,侯衛東心裡鬆動了一下,但是他並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晏春平。
晏春平熱臉貼上了冷屁股,稍為愣神,便明白自己犯了大錯。即使是侯衛東開的煤礦,自己也絕對不能說出來。心裡明白嘴裡不說是好同志;心裡明白嘴裡說出來則落入下乘;心裡不明白則是糊塗蛋。
想到了這一層,他眼睛一轉,改口道:我爸知道侯市長聯繫過紅壩村,關心紅壩村的事情,因此打電話告訴我。
侯衛東見晏春平改口還迅速,儘管改口顯得很勉強,總體來說還算機靈,道:開礦是雙刃劍,一方面搞活了當地經濟,另一方面也出了不少安全事故。上青林石場和下青林煤礦,這些年死的人也不少。你給晏書記打電話,讓他盡量為死者爭取合情合理的補償,不能讓死者家庭生活困難。
晏春平走出辦公室,仔細回想了侯衛東交代的話,心道:侯市長所說的重點在合情合理上面。什麼叫合情合理?就是死者家屬不獅子大張口,煤礦及時給錢。
他馬上打了電話給父親晏道理,講了這層意思。
晏道理正在家裡,兒子傳達的意思基本上也是他的想法。他把手機放回褲袋,一步一搖地來到死者家裡。
死者的母親和一幫子親戚去了礦上,死者的父親與見過世面的堂兄弟留在了家裡,他們把村支書晏道理和村主任劉勇請到家裡,大家沾親帶故,一起商量事情。
堂兄道:把事情鬧大,讓礦里拿錢,不拿錢就抬棺材到鎮里,實在不行就抬到縣裡去。
另一人道:聽說煤礦是侯衛東開的,他可是副市長。
「就是侯衛東開的礦,平時是侯老爺子在這裡守著,我在那裡拉過煤,侯老爺子為人還是可以,應該要出錢。
死者父親抱著腦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讓他沒有了主張。
晏道理抽了一會兒悶煙,對死者父親道:代三哥,人死不能復生,你別悶在心裡慪氣,不管這是誰的礦,都得按規矩辦事,應該給的錢必須要給足。我們找礦上的目的就是拿錢,你說是不是?
大家都知道這是礦難的規矩,開始集中精力討論錢的事情。青林鎮礦難較多,有現成的例子,死者父親咬了咬牙,道:我兒死得慘,不拿十萬塊錢,擱不平,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得到了這個數字,晏道理給兒子晏春平打了電話。
得知了這個數據,侯衛東心中就有底了,他馬上給父親侯永貴打去電話:我摸了底,紅壩村的那家要十萬,我的想法是只要不離譜,盡量滿足,一定要注意好分寸。
過了半個小時,侯永貴又將電話打了回來,道:如今縣安監局、鎮政府都到了礦上,唐樹剛鎮長剛和村民開了座談會,賠償定在六萬一個人。
「爸,這兩年煤礦生意好,賺了不少錢,別虧了死者,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
侯永貴道:剛才唐鎮長和我私底下交談了,他的態度是我們不能超標準賠付,我們把標準提高以後,以後鎮政府就不好談判了。唐鎮長的意思是青林鎮賠付標準就在六萬塊,我們每家給六萬就行了。
這倒讓侯衛東感到為難,他略為思忖,道:這事處理一定要乾脆果斷,不能讓村民鬧起來,即使明面上給六萬,暗地裡也可以多給一些。當然不能留下後患,手續要乾淨。他又交代道:這事你別出面,由何紅富去交涉。
掛斷電話,侯衛東把晏春平叫到辦公室,道:春平,你有多長時間沒有回去了,我放你兩天假,回家看看你爸。
晏春平頓時兩眼放光,他知道為侯衛東效力的時刻到了,挺著胸膛道:侯市長,你有什麼話要帶給我父親嗎?
侯衛東道:晏書記說死者要十萬,我同意死者的要求,可是唐樹剛的說法也有道理,你到鎮里與礦上的何紅富聯繫一下,想辦法給每個村民補足十萬,這樣才不會虧欠死者。他補充道:這次是放假回家,順便辦事,別在鎮里招搖,住上兩天馬上就回來。
晏春平儘管還不太穩重,可是愛動腦筋這個特點越來越像晏道理,辦事也很靈活,讓他回去辦理此事,還是比較放心。
等到晏春平離開了辦公室,侯衛東對礦難就沒有什麼擔心的,他思路轉到了省紀委身上,心道:自己當初還算果斷,否則事情麻煩了。
話雖然如此說,可是他也明白,作為市領導,其直系親屬在分管領域裡經商辦企業,並不符合廉政規定,這就是被人袢擊的靶子。
侯衛東在屋裡轉了幾圈,暗道: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火佛煤礦和我在法律上沒有任何關係,我沒有在上面簽一個字,就算調查又有什麼關係。
此時,省紀委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來電者說火佛煤礦發生安全事故,而這個煤礦是侯衛東所有。
白包公高祥林聽到彙報,立刻指示在沙州的廖平,道:這是一條重要線索,你派人去暗訪,看他們到底是怎麼辦事情的。
廖平已經了解此事,道:出礦難的是火佛煤礦。火佛煤礦在益楊縣青林鎮,侯衛東以前在這裡工作過,這個煤礦是股份制企業,侯衛東母親劉光芬是大股東。
高祥林道:你要盡量收集客觀資料,注意分寸。
廖平又道:我覺得侯衛東的問題不嚴重,問題嚴重的是黃子堤。沙州土地買賣很不規範,易中嶺和黃志強兩人拿了百分之六十的地,黃志強就是黃子堤的兒子,他已是外國籍。
高祥林沉吟著道:此事線索是出來了,但是涉及正廳級領導,必須要有實實在在的證據,否則最多就是擦邊球,這個分寸你要掌握好。他加了一句:你在沙州的活動,只同朱民生和濟道林兩人保持聯繫,這兩人都是政治覺悟高的黨員幹部,可以信賴。
放下電話,高祥林心情也很沉重,心道:侯衛東是全省最年輕的副廳級幹部,發展潛力很大,如果犯了錯誤,太可惜了。
在事故當天,晏道理安撫了留在村裡的家屬,又接到鎮里的電話,讓他趕緊到火佛煤礦去招呼紅壩村村民。
他是知道內情的,趕緊到了煤礦。
在處理此事時,市安監局也派了三位同志參加,他們看了火佛煤礦處理事故的現場。在青林鎮政府與村民談判時,一名安監局的同志不動聲色地來到了圍觀人群之中。他看到了一位礦工模樣的人,散了煙后,問道:聽說這個礦是侯衛東開的,他開的礦怎麼也出事了?
礦工抽著煙,他沒有理會第一點,道:青林這邊的煤礦都是高瓦斯礦,容易出事,火佛這邊設備最好,安了瓦斯報警器,這是第一次出事。煤礦要出事,誰能說得清楚。
那人又繼續問道:這是侯衛東的礦吧?
礦工道:我不曉得,廠長是何紅富,平時倒有一位侯老頭在這邊。此人來到礦里只有一年多時間,對礦上的情況是一知半解。此時,晏道理恰好在勸說村民,耳朵里聽到這幾句對話,他斜著眼睛看了那人一眼,心道:這個陌生人還有些怪,怎麼總是問侯衛東,肯定有什麼名堂。晏道理仔細看了那人,越看越是懷疑,湊了過去,仔細聽那人說什麼。
那人又道:平時你看到侯衛東過來沒有?
晏道理在一旁介面道:侯衛東在市裡當官,到礦上來做什麼,我幾年都沒有見過他了。
那人見晏道理一副農民相,沒有什麼懷疑,道:我聽說這個礦就是侯衛東的,他還真有錢,買得起煤礦,這幾年賺錢賺慘了。
晏道理道:老闆是誰關我們屁事,只要按時發工資就行了。他對那名外來礦工道: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我就知道火佛煤礦工資最高,條件最好,老闆大方。
那一位礦工並不認識晏道理,附和著道:火佛煤礦伙食好,澡堂子還是淋浴,還給工人買了保險,工資也高。
晏道理接過那人散的煙,道:你是縣裡的幹部,怎麼不到裡面去坐?那人道:我就在外面轉轉。
晏道理覺得此人奇怪,正要再問他幾句,這時接到了兒子的電話,他走到一邊,問:侯衛東叫你回來處理這事?
晏春平道:他沒有明說,就是這個意思。
晏道理腦筋轉得快,道:這是一個好機會,他派你來處理這事,你一定要好好辦,辦好了就能得到他的信任。
晏春平道:我走之前,他說可以出十萬,明裡不好辦,暗中都可以操作。
「既然願意出十萬,這事就好辦了。從晏道理的眼光看來,錢是最缺的東西,有了錢,村裡的事情就太好辦了,又道,對了,我剛才遇到一位外鄉人,很有些奇怪。
晏春平得知此事,趕緊給侯衛東報告。
經過一天緊張的討價還價,加上晏道理暗中―幫著礦上使勁,死者明裡拿了六萬補償,暗地裡又各拿了四萬,聚在礦上的人也就散了。縣安監局給火佛煤礦下達了整頓通知,也就撤回了縣裡,一場風波基本上消於無形。
侯衛東對於瓦斯爆炸並不是太擔心,當他聽到了晏春平的報告以後,他猜到這多半是省紀委的人跟了過去,儘管無法證實這個想法,心裡還是沉甸甸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它去了,我不想這事了。侯衛東甩了甩頭,似乎這樣就可以將所有煩惱扔進太平洋。
侯衛東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案頭上的改制方案。
絹紡廠改制方案是經過多次討論,平衡了各方利益訴求者,侯衛東不是太滿意,卻也只能妥協。方案如下:由現有領導層作為經營團隊成立新公司進行融資控股、職工持股並引入戰略投資夥伴的產權改革方式,絹紡廠管理層持股比例51%。絹紡廠職工通過工會持股29%。引進戰略投資持股20%。……
為了穩妥,侯衛東在方案中加了比較保守的兩條要求。
要求一:管理層按政府規定不以國有資產抵押融資。
要求二:為做好清產核資,防止國有資產流失,絹紡廠改制要充分利用社會中介力量,由嶺西中介機構介入改制進程,市政府多個部門協同監控。資產評估報告初稿由監管部門認真審核,交市政府部門反覆討論,並將意見反饋給評估機構。
寫了兩條補充意見,他又在方案前面的意見欄簽下:原則同意此方案,送子堤市長閱示,侯衛東。
黃子堤看了方案,把侯衛東叫到了辦公室,道:方案是目前流行的管理層收購,絹紡廠應該是沙州市管理層收購第一案。只是我有一個問題,如果真不準國有資產抵押融資,絹紡廠管理層哪裡有資金持股51%?如果誰有這個能力,這些人一定是貪污分子。換一個說法,你這個管理層持股的方案根本不能實行。
侯衛東道:如果用國有資產抵押融資,則是用國資的油來熬國資的骨頭,管理層等於是空手套白狼。加上第一條就是預防這種情況發生。管理層要成立新公司,他們肯定會融資,如何融資是他們公司的事。
黃子堤扶了扶金絲眼鏡,道:嶺西比起經濟發達省,還比較封閉,這個方案出台,我們要背罵名,一句敗家子是跑不了的。
侯衛東心裡只想將事情做好,道:罵名無所謂,我是分管領導,就由我來背這個罵名。
黃子堤道:絹紡廠職工比較多,可以將職工持股比例提高,你將方案修改以後,先召集絹紡廠見個面,聽取他們的意見。蔣希東、項波、楊柏、高小軍等領導很快來到了市政府。蔣希東苦心經營多年,今天終於要見分曉了,內心如擂鼓一般,
臉上卻仍然是黑臉黑面的樣子,閉了一會兒眼睛,這才打開了厚厚的草案。看到管理層持股比例,他心中一陣狂喜。
幾年來,他們團隊一起另起爐灶,將廠里的利益剝離了一塊在三大銷售公司,這三大公司的資金就是他們用來管理層持股的資金。抬起頭來,正好看見了楊柏的目光,兩人眼中皆有壓抑不住的笑意。兩人目光一碰就分開,低頭掩飾著。
約莫半個小時,侯衛東問道:這個草案,大家有沒有意見?
廠長項波臉上一陣發白,他當廠長以前,雖然是黨委書記,卻一直被蔣希東排擠在決策層以外,這也意味著,他前幾年並沒有多少財產,
因此第一個發言:絹紡廠資產不少,高中級管理層持股51%。至少有好幾千萬甚至上億,不準抵押融資,大家就是賣屁股也拿不到這麼多錢。
蔣希東針鋒相對地道:我願意賣房子賣血,也要把錢湊出來,大家願不願意?
所有高管異口同聲地道:我們都願意。
項波見到所有高管都是神采奕奕,包括楊柏都是滿臉笑意,他頓時感到大事不好,聯想隱約聽到的事情,暗道:這是一個圈套,我還是被蔣希東耍了。
他當廠長這一年,給易中嶺行了不少方便,可是易中嶺話說得漂亮,其實並沒有拿出實際行動。他的家底也就是三十多萬,算是房屋貸款,頂多能湊五十萬,這個股份在新廠,自然就只能算是小股東。
散會以後,項波發瘋一樣去找易中嶺。易中嶺在嶺西辦事,項波連忙坐車趕到了嶺西,到了嶺西,易中嶺卻又上了回沙州的高速路。
折騰了幾個來回,終於在易中嶺別墅里找到了人。雖然簽了銷售合同,前期鋪墊了不少費用,我還虧了錢,能拿多少?易中嶺說得輕描淡寫。
項波急紅了眼,道:易總,你怎麼能這樣?當初不是說好了,銷售利潤五五分成,現在怎麼變卦了?
易中嶺一臉無奈,道:我們說的是利潤五五分成,現在銷售公司根本沒有利潤,如何分?
「易總,我可是拿的低於成本價給你,怎麼會沒有利潤?
「我剛才不是說了,銷售渠道的建立要花錢,培訓人員要花錢,租房子要花錢,現在公司還沒有利潤,這事可怪不得我。如果這個模式再堅持一年,我們就能賺錢了,可惜了。
看著易中嶺皮笑肉不笑的面容,項波恨不得一拳打將過去,但他還是忍住了。
等到項波離開,易中嶺到了後面的那幢別墅,此時黃子堤正在悠閑地享受著美人和美酒。
改制方案是由侯衛東提出來的,責任由他來背,但是戰略投資者有兩家,其中一家佔9%。這家公司是由易中嶺暗自控股,而這家公司里有黃二的45%股份,更妙的是,黃二是外國國籍。
易中嶺喝了一口酒,諷刺道:侯衛東這個改革先鋒,倒也真有功勞。絹紡廠鬧到省委、省政府都關注的地步,他意識到自己不可能獨自吞下去,能成為戰略投資者,也算硬生生插了一腳。而且這一腳插得合情合法,因此,他也算滿意。
黃子堤告誡道:中嶺啊,以後你也要改變思路。現在是有身份的人了,完成了原始積累,辦事盡量走正道,這樣才是長久之策。
易中嶺舉了舉酒杯,道:我這一段時間在看關於胡雪岩的書,以後當紅頂商人,走正道。他笑呵呵地冒了一句:人間正道是滄桑,是不是啊,黃市長。
這次改制是採用當時全國最流行的管理層收購,穩定了絹紡廠的中層以上幹部隊伍,又由於有部分職工股,有錢的職工也能買到一些股份,總體上還是較為平靜,可是不和諧因素也著實不少。不僅市裡有反對意見,省里也有領導明確反對。
廠長項波就是最不如意之人,他重當廠長以後,忙碌了大半年,為他人做了嫁衣,實在不甘心,他一方面暗中組織了部分貧困工人到市委、市政府集體上訪,一方面向黃子堤提出交涉。
黃子堤將事情推得乾淨,道:方案是廠里提出來的,由侯衛東分管,我尊重廠里的意見。你是廠長,我就是尊重了你的意見。
項波此時是輸了的賭徒,說話也就不客氣了,道:黃市長,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當初在易中嶺家裡,我們可是有言在先,現在將我拋開,太不仗義了。
黃子堤臉上閃出了怒氣,道:有言在先,有什麼言,你說說。
當初的一些話,有黃子堤在場,都是用的暗示、隱語。真正說到關鍵之處,黃子堤都沒有在場,項波被堵了口,冷笑著道:嘿,嘿,你們能做初一,不怕人做十五。
正所謂穿鞋的怕光腳的,黃子堤手握重權,家有巨款,與項波一般見識實在不划算,便放緩了口氣,道:你作為管理層,其實也有利的,如果真的缺錢,到時搞個個人貸款什麼的,我可以幫你說話。
項波道:貸款的事情,放在下一步再說,我得拿回屬於我的錢。
黃子堤放低聲音道: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和易中嶺的事情與我無關,你有事,得找他談。
這時,劉坤進來送文件,黃子堤不動聲色地道:我要開會去了,你想想我說的話,到時我會為你的事打個電話的。
項波出了黃子堤辦公室,下樓時,暗道:拼個魚死網破,對我有什麼好處,黃子堤畢竟是市長。可是就這樣放手,他咽不下這口氣,到了廠里,直接去找了幾個老工人。
下午,數百個工人集聚在市政府,拉出了橫幅:我們要吃飯,我們要勞動、勞動是一個公民的權利和義務、反腐敗、反貪污、我們工人反
「國有資產流失。
侯衛東站在窗口,看著群情激憤的群眾,給楊柏打了電話:楊柏,有幾百工人在圍市政府,要想改製成功,你們領導層還得多下工夫,否則要影響改制的進度。
楊柏接到電話,不敢怠慢,立刻找到蔣希東。
蔣希東黑著臉,道:絹紡廠有六千多職工,這次改制總有幾個不滿意的,算不得什麼大事。
楊柏道:我瞧著項波情緒不太對頭,若是他像瘋狗一樣四處咬人,此事還麻煩。而且他和黃子堤有牽連,若真是咬出什麼貪污案,打斷改制的進展,就慘了。
蔣希東道:你的意思?
「我跟項波談一次,看他什麼意思,若他明智一些,就跟他合作,畢竟他現在還是廠長。
蔣希東斷然道:合作,怎麼合作?我們的事絕對不能讓他參加,他只能作為普通中層幹部拿出自己的財產來買股份。以後他只能是普通股東,想進廠里的領導層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要記著農夫和蛇的故事。
楊柏沒有多說,他已經打定主意找一找項波,如果項波同意,他可以從銷售公司拿出二十萬借給項波,讓他多一點股份,又不至於股份太多。為了穩定大局,他打定主意在蔣、項兩人之間搞點潤滑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