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狐狸精

第三十一章、狐狸精

高人新建的房屋是全木質結構,在建造期間,住的是軍用帳篷。帳篷為墨綠色,上有鉛質孔扣,用於系固定帳篷的麻繩。

這些成排的孔扣,銀光閃閃,總令何安下莫名地感動。感動他的還有被風吹得圓鼓的窗帘、枯水期河底露出的灘石、耕地的舊犁、拴牛的老木樁……沒有原因,但抵抗不了,就是會被感動。

軍用帳篷直徑四十米,撐出一個三角型的尖頂,猶如教堂。這布料成就的恢宏線條,令何安下震撼。為何那些無生命的事物有著強烈美感,難道生命還有別的路數?

巨大的帳篷,原是戰場司令部開會用的。高人享受著野營的最高待遇,但他卻不堪忍受,在二十名持槍士兵的護送下,帶著五十幾個箱子下山了,他在山下租了一戶地主的宅院。

何安下作為監工留了下來。他一人獨享大帳篷,負責看守三個木箱。

那是高人不願帶的收藏,他下山前打開木箱給何安下看。何安下驚訝地發現甲號箱是當代大畫家徐悲鴻作品,乙號箱是當代大畫家張大千作品,只是很奇怪,往往七八張的內容、筆法都一樣,乍一看簡直像同一幅畫的印刷品。

高人解釋這些畫都是官員們送的。官員們向畫家索要作品,不會付錢。畫家也有應付之法,把一幅畫作成多幅,往往十幾張紙鋪開,一個馬嘴連畫十幾張,再一個馬鬃連畫十幾張地拼著畫。

官員們得了畫,送給高人作禮物,結果高人往往同樣的畫作,一收能收七八張。高人臨走時,得意地說:「那個只偷精品的竊賊,如果再來,一定感到很為難吧?」

丙號箱裝書籍,都是道書。何安下翻開著,彷彿回到了十六歲時的山中歲月。難得的是有一本《魯班經》,魯班是戰國時代的人,木匠的祖師和建築祖師,書中記載,要依據時辰建房,在早晨裝大梁和在晚上裝大梁,直接決定著住房人家的興衰存亡。

書中還有許多神秘不可解處,如在門檻下埋把刀,可令家中長子早亡;在卧室的窗框里埋半把梳子,婦女懷怪胎;給門面刷油漆時,將一個紙剪的蠍子蓋在油漆里,可令這家人走十年霉運……

書後還有鬧鬼之法,如果房東剋扣建築師工錢,建築師就夜裡將豬血塗在門上,引蝙蝠來吸血。蝙蝠落在門上的聲音,如同有人敲門。當主人開門,蝙蝠自然受驚飛走,主人看不見人,而一關門敲門聲又起,名為「鬼敲門」。

還有,給一隻刺蝟餵了鹽,扔到人家園中。刺蝟吃鹽后,會發出老頭咳痰的聲音,十分逼真。人出屋到院中一看,刺蝟自然躲在草叢,沒有人,老頭咳痰聲卻不斷,名為「病鬼進家」。

越看越覺得人心險惡,何安下合上了書。兩個時辰后,他產生一個童真的想法,把《魯班經》放在了雀樓的大門台階上。

接下來的幾天,山中修道者碰面后的談話內容往往是:

「你家昨晚被鬼敲門了么?」

「敲了一夜,唉,你們都被敲過了,哪能放過我呢?」

「你家昨晚有老頭咳痰么?」

「咳了一夜,唉,人老了招人討厭,鬼老了更招人討厭!」

大家做了撒雞血、塗香灰等驅鬼儀式,晚上的敲門聲和咳痰聲仍然不斷。大家都失眠了,能安心睡覺的只有何安下與雀樓上的姑娘們。

一夜,何安下在帳篷睡覺,聽到了帳篷外也響起咳痰聲。何安下心中暗笑:「報應報應,捉弄到我頭上了!」

何安下假裝聲音顫抖,問:「誰呀?」外面響起一聲嘆息,卻由老頭的聲音轉成了女聲。音質沙啞,極為性感,能瞬間鉤起男人最原始的慾望。

知道是雀樓的姑娘,何安下暗自感慨:「粘過男人,女人變得真快,剛來時還清純如水,才幾天就騷成了烈酒。」

何安下不去理她,埋頭睡了。迷迷糊糊中,覺得有一物拱入了自己的懷中,低眼看去,是女人的毛髮,她熱乎乎的唇正從自己的胸口一路吻上來。

眼皮沉沉落下。

很久沒接觸女人了,唯一的記憶是靈隱寺的她,被褥腐如積雪的大床,燈架上的天國力士……她具體的五官已記不清了,應與彭家七子的琵琶姑娘相像吧?查老闆和趙笠人為之毀業毀身的女人——韓閩珠,也應是這樣吧?好女人都屬於一個類型,總有七份相似。

她已親到我的脖頸,她是雀樓里哪位姑娘?是跪在法會台下的第幾個?她純凈如水時,我一定還有著印象。

何安下張開眼,卻見一個潮乎乎的黑鼻頭對著自己,鼻頭之上是陡峭的長鼻樑、一雙碧綠的瞳孔。何安下一驚,本能地緊縮脖子,耳邊響起「咔」的一聲,冰層斷裂般清脆。

那是牙齒的相碰聲。

伏在胸膛上的是一隻狐狸。

何安下抬臂擊狐狸腹部,狐狸卻像天生的太極拳高手,小腹如鼓,借力彈出。它憑空翻滾兩圈,跌出了帳篷。

以手撫摸過去,帳篷的布面完好無損。它竟在瞬間將自己化成了空氣,或者將布面化成了空氣。

那是油滲過的布面,可以防水,雨打其上,會一粒粒地滾開。布面平整嚴密,猶如十六歲少女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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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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