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深夜竊法

3、深夜竊法

第二日清早,倆人下山,一路無語。坐上船后,見俞喜仁氣質穩重,眼神高深莫測,何安下更堅定了自己的推測——俞先生成仙了。

午飯時,俞喜仁讓何安下一個人吃,自己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桃子,小口啃著,好像吃得十分傷心,見到何安下詢問的眼神,便說了一句:「以後我就靠水果維生了。」

何安下欽佩之極:「先生已經不食人間煙火啦!」見俞喜仁不理自己,只好獃坐著,隨船搖晃漸覺睏乏,就倒頭睡了。一覺醒來,見俞喜仁仍在原位一動不動,不由心中暗叫:「仙人!」

低頭見到俞喜仁腳邊一大堆果皮果核,一摸口袋,袋中水果已沒了大半。這時,聽到俞喜仁說:「安下,咱們把那西瓜切了吧。」

邊吃西瓜邊聽俞喜仁解釋:「請符哪是平常的事,得齋戒七七四十九天,不能吃肉吃米。」何安下:「那餓不餓?」

俞喜仁:「餓。越餓頭腦越清醒,越餓越虔誠,這學道是餓出來的,等成仙了,就可以見什麼吃什麼啦。」見何安下聽得認真,俞喜仁忍不住哈哈大笑。

回到護生堂,天色已黑。入了藥鋪,俞喜仁大叫:「餓死我了!」在櫃檯上貼上新請來的符,回自己房間見夥計已擺上飯菜老酒,覺著牙也不疼了,心情愉快,很快吃出了一身熱汗。

飯後想到了何安下,便遛溜達達出去,見何安下在後院廚房中。夥計們的吃飯時間已過,他正在吃著涼了的剩菜,便喊一聲:「拿碗米飯,到我這來吧。」

何安下在俞喜仁屋裡吃得津津有味,俞喜仁在一旁默默的看著:「你們小孩胃口真好啊,吃得很有感染力,以後你就專門陪我吃飯吧。」何安下:「那太好了,俞先生,我挺佩服你的。」

俞喜仁臉色一沉,緩緩道:「佩服我什麼?」何安下:「你和道士那麼好,你還會練功。」俞喜仁面帶喜色:「你別總說那虛的,如果我不和道士有交情,不會練功,你就不佩服我了嗎?」何安下:「不,一樣佩服。」

俞喜仁:「佩服什麼?」

何安下:「你身上帶著一大串鑰匙,走起路來嘩啦嘩啦,真神氣。」俞喜仁大笑:「有道理有道理。」起身去了裡屋,找出許多沒用的鑰匙,穿在一起,系在何安下腰上,道:「這鑰匙你也有了,今後最神氣的是你。念在你陪我出去一趟的份上,這串鑰匙就送給你了。這串鑰匙非同小可,掌管著全店所有的門和所有的柜子,一共只有那麼兩串,一串在我這,一串在你這。很可能有人會偷,小心。」

俞喜仁心想著何安下為這串鑰匙擔驚受怕、寢食不安,不由得發出壞笑。何安下:「俞先生,你笑了。」俞喜仁:「是啊,是啊,你早點回去吧,今晚我還要練功呢。」

何安下帶著鑰匙嘩啦嘩啦地走了,回到宿舍時,見眾人在打麻將,忙一把將鑰匙抓緊,不讓它發出半點聲音,見無人理睬自己,便坐在自己那張靠牆根的床上,從衣兜里掏出龍頸山老道的書,見封面一行大字為《萬育仙書》。

《萬育仙書》出自明朝,仿效五代時著名醫書《諸病源侯論》,不用醫藥而用體操來治病。何乃下昨晚在山上等俞喜仁時已翻過,知道裡面張張都是圖畫,畫的是伸臂撐腿的小人。

心想:「此書價值不大,唉,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就不要奢求太高了,先當個半仙吧。」

何安下邊看邊比劃,有個夥計跑過來瞅了眼他手中的書,說:「你也看道書?」何安下終於和眾人找到了一個可以溝通的話題,急忙攀談起來,卻發現本店夥計在俞喜仁的熏陶之下,竟然人人對成仙極為厭惡。

何安下心中不平,就將從龍頸山看來的「大場面」向眾人講了一番。十句未說三句,便被人打斷:「俞先生早對我們說過不知多少遍了,比你說的好。」

一個夥計說:「你要是想修鍊,就到東庫房去,俞先生說那裡有仙氣。」何安下想反正說不到一塊,便起身去了。

來到東庫房,將腰間的鑰匙一一對去,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一不小心將門碰開,原來未鎖。說是庫房,實際並無貴重物品,只有幾個大柜子擺在中央,余處堆著幾個大筐、幾把鐵鍬,藥店有兩個庫房,想必這個一直沒用上。

幾個柜子嚴密地圍成一圈,向里看去,發現中間空處擺著一塊小地毯,地毯上有一個黃色蒲團。

蒲團是龍頸山法會中用的那種,估計是俞先生悄悄拿來的。地毯鮮紅,上面織著一個字,除了筆法有點象草書外,根本就不是漢字。何安下想起治牙疼的符,就是這個字,想必俞先生天天坐在這個字上,祈禱「牙別疼了」。

何安下坐在蒲團之上,閉目大叫:「牙別疼了!」然後在地毯上捂著腮幫子滾來滾去,裝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最終白眼一翻,說了聲:「疼死我了!」就此一動不動。

忽然庫房門一響,何安下急忙抓住腰上的鑰匙串不讓它出聲,從兩個柜子的夾縫鑽出去時,見一個胖大身影走進柜子空場,正是俞喜仁。

俞喜仁脫了鞋,在蒲團上坐定,慢慢活動手腳,脖頸伸來伸去,兩眼左顧右盼,擺出昨晚龍頸山老道士教的姿勢,或吐氣吸氣,或喉嚨呱呱作響。好一會,兩眼發直地抱腿而坐,久久不動,最終斜斜躺倒,響起鼾聲,竟睡著了。

何安下離開柜子,躡手躡腳向庫門走去,聽到俞喜仁鼾聲依舊,便加快了腳步,忽聽一陣「嘩啦嘩啦」的金屬聲響起,心道:「壞了。」連忙抓住腰間的鑰匙串,然而為時已晚,只聽柜子後傳來一聲咆哮:「是誰?敢竊法!」

何安下急忙將身旁的筐扣在身上。

俞喜仁沒穿鞋,從幾個柜子里衝出來,見一人飛快地鑽入筐下,便慢慢走上去,在筐上拍了幾下。筐動了動,一個身影從筐下竄出,嘩啦嘩啦地出了庫門,俞喜仁大叫:「何安下!」

在宿舍里玩牌的夥計們驚訝地看到何安下沖了進來,一個健步竄上床,不脫鞋襪地鑽進被子里,立刻響起鼾聲,然後,俞先生飛奔而入,掀開被子,何安下驚叫了一聲,便被俞先生拉著走了——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兩個人突然而至,轉眼就走,夥計們面面相覷,許久,有一個人說:「看來,他倆沒有成仙,反而中邪了。」其餘人都點了點頭。

回到東庫房,俞喜仁搓著兩手來回走動,腦門上青筋一跳一跳,沖何安下怒吼:「說,你在幹嗎?」何安下:「偷看你練功。」俞喜仁一愣,心想這孩子倒還敢作敢當。

何安下:「俞先生,你為什麼不要老道士的書?」俞喜仁:「哈,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我看書幹嗎?不要打岔,為什麼偷看?」

何安下不再說話,只是坐在地下搖頭晃腦、伸腿撐腰,然後抱腿呆坐,最後睡在地上,抬眼見俞喜仁臉色漸成紫色,忙站了起來,從懷中掏出《萬育仙書》向上一遞:「這書上都有。」

俞喜仁接過一看,自己練的功法上面畫得清清楚楚。原來那老道士拿了三份的錢,最終教給俞喜仁的還是書上的內容。

俞喜仁:「你偷看我練功,是因為你早已覺察其中有鬼?」

何安下用力點頭,俞喜仁被老道士搞得心灰意冷,搖搖手:「你回去睡覺吧!」過了一會,聽到何安下的聲音響起:「咱們不能饒了那老道!」

俞喜仁大吼:「行了!」轉身到柜子後面,一腳踢開蒲團,躺在地毯上。被俞喜仁揪回來的一路上,何安下腦海中靈光一閃,感到俞喜仁所練的功法和《萬育仙書》的內容十分相象,危急時這樣說了,不料真是如此。

自己逃過了一關,沒想到俞先生如此沮喪,心中十分不忍,坐在俞先生旁邊好一會,見他並不理自己,只是氣哼哼地躺著,便掏出那本書看了起來。上私塾時養成邊讀邊念的習慣,看一會,不自覺地念叨起來。

俞喜仁昏沉沉躺著,聽何安下小聲嘟囔:「七寶林下竹根邊,水在長溪月在天。天丹練就爐無火,地在開花知幾年。」

俞喜仁怔怔坐起,見何安下在看《萬育仙書》,伸手奪過,發現書中每一幅圖畫的後面都印有一首詩,一頁頁向前翻去,第一頁印著一張木刻白描畫,內容是一對男女神仙正在葫蘆架下摘葫蘆。

見俞喜仁臉色慎重,何安下問:「俞先生,什麼意思?」俞喜仁沉吟半晌,道:「鬼知道什麼意思!」

他拿起那本書走到門口,見何安下跟著,鑰匙仍嘩啦啦響個不停,說:「把鑰匙給我。」走幾步見何安下無聲無息地跟著自己,也甚是討厭,回身又說:「你在這,別動。」反手將東庫房鎖上,回自己卧室去了。

何安下給鎖在庫房裡,心知惹惱了俞先生。他躺在地毯上,覺得十分舒服,心想:「比我那床舒服多了,天天睡在這倒也不錯。」

又想:「要天天睡在這,就得天天氣俞先生,每天想出個法子氣他,倒也並不容易。」正在胡思亂想間,庫房門一響,剛爬起來,俞喜仁陰沉的面容已在眼前。

何安下急忙恭維道:「俞先生,您參悟了么?」俞喜仁出門想詩,揣摩不出個道理,進門見何安下在自己寶座上折騰,原想發怒,但不好意思說自己沒懂,就說:「參悟了!但你資質太差,不能告訴你。」

俞喜仁放了何安下。何安下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對自己的資質十分擔憂,心想:「唉,資質不高,看來當半仙也難,不要奢求了,既然在藥店中,就先當個神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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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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