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自古大才難為用

第四章、自古大才難為用

何安下積累了兩千個銀元,這是他不曾有過的財富,接下來做什麼?像普通人一樣,好吃好喝,娶妻生子?他一直思索如松長老的話,等待著自己的善緣惡緣,那究竟是些什麼?

他的藥鋪緊挨水邊,在龍頸山道觀時他已知道,水邊是不能修鍊的,因為打坐時身體脆弱,經受不住水的寒氣。之所以選擇這裡,主要是和那片竹林接近,可以拜祭店主的靈魂。

到杭州已經兩年,他只有店主一個朋友。這日晚飯後,他依舊去竹林散步,卻發現竹林地面上有著密集的腳印。有的腳印入地一寸,並蜿蜒出三尺來長,十分怪異。

何安下蹲身,將手指探入這些怪異的腳印,腳印中的土十分鬆軟,手指輕易就插了進去,可入地兩寸。何安下撣掉手指上的土塵,抬頭見一隻烏鴉正站立在竹枝上,愣愣地看著自己。

難道這便是我的善緣、惡緣?

第二天清晨,何安下來到竹林,見一個穿著青色馬褂的男人在竹林中打著太極拳。他練的太極拳和社會上流行的不同,頻頻發力,顯得十分剛猛。何安下在竹葉的陰影中凝視著他,而他不受干擾地繼續打拳,直到兩手向上一舉,收在腹部,方停下來,胸腔中發出一聲低吟,悠揚深遠,很是好聽。

何安下在龍頸山道觀見過道士們打拳,這位俗世中的練拳人比道士們不知要高明多少,不由得有了結交之心,走上前去,作揖行禮。那人兩眼一翻,揉了一下小腹,沒理何安下,轉身走了。

性格古怪者,必有奇技異能——何安下認準這一點,從此每天早晨去竹林看拳,練拳人走後,何安下就憑藉記憶來練。一個月後,練拳者向何安下走來,說:「你練得太差了!我教你吧。」

練拳人叫趙心川,是太極拳大師彭乾吾的關門弟子,彭乾吾以太極推手著稱。太極推手是兩人相互搭著雙手,糾纏旋繞,練習借敵人之力打擊敵人,文化人對推手評價極高,認為是中華武術中深具哲理的絕技。

彭乾吾和人兩手一搭,就可將人彈出,而教授趙心川時,卻說:「推手只是力學,不是功夫。我用它在世俗中炫耀,你是我用來撐門面的徒弟,不必學這個。」所謂撐門面,就是當有人挑戰時,代師迎戰。

趙心川代彭乾吾比武三十七次,均取得勝利,不料彭乾吾卻對他越來越冷淡,後來發展到剋扣趙心川在彭家武館教學生的工錢。慈祥大度的師父變得刻薄小氣,趙心川百思不得其解。

後來一位師叔告訴他:「你這是招來了師父的嫉妒,當師父看到徒弟的功夫超過了他,會偷襲徒弟,把徒弟的功夫廢掉。你師父沒對你下狠手,已經很慈悲了,你還是離開吧。」

於是趙心川從北京來了江南,覺得自己一身武功,應該不難生活,任何一家武館都會高金聘用他,但彭乾吾在北京發表聲明,把趙心川逐出了師門。沒有任何一家武館敢聘用他了,趙心川落魄很長時間,只是在一個月前才通過親戚關係,在杭州小學當了體育老師。

整日教一些小毛孩,令趙心川十分厭煩,到西湖邊打拳,主要是調劑一下心情。何安下:「你已離開了師父,他為什麼還這麼絕情?」趙心川輕嘆了一聲:「我把師父的本事學走了,如果另立門戶,師父就沒飯吃了。」

何安下說他可以一個月出三塊銀元聘他教拳,趙心川很高興,第二天早晨來時換了身新衣服,一招一式教得十分認真。

十五天後,趙心川坐著黃包車來竹林,要何安下出車費,並且練完拳要何安下陪他去吃早點,早點費也是何安下出。何安下思索一下,就把每月學費提高到了五塊銀元,而趙心川依然每天要何安下出車費出早點錢,並且不再教拳術道理,只教動作。

何安下學了八十幾個動作,總是前忘后忘,一日終於醒悟:我這不是在受拳術訓練,而是在受記憶力訓練。於是早晨不再去竹林,不再給給趙心川學費。趙心川曾找過他一次,說:「我這種做法,是為了避免我和我師父的情況,在咱倆身上發生。」

何安下:「你不教真東西,我還學什麼?」趙心川搖搖頭,走了,從此再不見何安下。何安下保持著每晚去竹林散步的習慣,看著趙心川在早晨留下的腳印,總是頗為感慨。

轉眼到了夏季,連續十天陰雨,想到趙心川在小學宿舍中一個人孤單生活,何安下買了兩瓶花雕酒,準備晚上給他送去。

月亮升起,何安下走出藥鋪,反身鎖門時,有人影印在門板上。何安下扭頭看去,見一個大胖身影背著月光站立在十米外,看不清面容。那人開口說話,是兒化音濃重的北京腔調:「趙心川教過你?」

一個名字在何安下心中湧現——彭乾吾。何安下忽然感到口乾舌燥,眼皮沉重得幾乎要睡去,只想跳到西湖中,永遠淹沒在水下。

藥店五十米外是一條公路,公路上有行人,也有車馬,那是一條安全地帶。

何安下強忍著睏倦,拎著花雕酒瓶向公路走去。但彷彿受了催眠,走出七八步后,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和那人越走越近。

那人抬起兩臂,招魂一樣對著他。拼了?何安下咬了下嘴唇,疼得全身神經一振,大腦清醒了不少,然後掄起酒瓶,奮力地向那人碩大的腦袋砸去。

花雕摔碎,流淌一地。

何安下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撞在十米外的藥鋪門板上。

那人冷笑一聲:「那小子沒教你什麼。」然後背著手走上公路,向著杭州小學的方向而去。

何安下覺得整條脊椎骨都被打得脫了節,喉嚨彷彿堵了一大口粘痰,難以呼吸。他躺在地上,像案板上的魚一樣翻騰幾下,終於坐了起來,然後扶牆站立,跌跌撞撞的向小學行去。

小學宿舍樓,趙心川的房間亮著燈,人卻不在。找到籃球場時,何安下見到兩個黑影快速一閃,然後一個人影僵立不動,突然癱倒。另一個黑影卻不見了。

何安下跑過去,見倒在地上的是襲擊自己的大胖子。何安下四下看去,都沒有趙心川的身影,忽然發覺自己的影子多出了一條腿。看著三條腿的影子,何安下不再動了,說道:「趙師父。」

耳畔響起「嗯」的一聲,趙心川從何安下身後走了出來。趙心川跪在地上,將彭乾吾上半身扶起,用手在他胸口深深一按。彭乾吾像初生嬰兒般「哇」地哭了一聲,聲音稚嫩之極。

彭乾吾哭了七八聲后,忽然兩眼圓睜,一跳而起,沖趙心川狠狠地說:「你行!」便以極快的速度跑出了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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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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