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春歲月的那點小事
88_88044何協安記得自己小時候總是轉學,也總是搬家。
他有過叔叔們為了討好何田蓮而給他的各種時髦玩具,他幾乎吃過當時c市所有當紅的餐廳飯店,也有過被其他小孩子尾隨背後,用小石子丟他,叫他「狐狸精的兒子」的經歷。他有過住漂亮的溫泉別墅,極盡奢華的享受,也經歷過半夜和母親何田蓮一起被趕出家門,無處可去的尷尬。
婚姻和家,對於懵懂成長的何協安而言,都是意義不明的詞語。
母親的婚姻流浪終結在孫爸手上。
孫爸當年是儒雅的大學老師,妻子剛去世不久,美麗聰慧,風情萬種的何田蓮,很快拿下了孫爸。
孫爸幾乎是頂住了所有人的壓力,娶了何田蓮。何協安和何田蓮的流浪,終於停止。
剛上中學的何協安,第一次真正開始感受,什麼叫做家庭,什麼樣的人,是真正的父親。
春天,孫爸會帶他們去郊遊,帶著餐布和零食,給他買冰凍的橘子汁,孫爸在河邊釣魚,何田蓮坐在餐布上織毛衣,構成了他人生中對於最完滿的幸福的記憶。
這樣不用搬家,不用轉學的平靜時光,過了五年,一個炎熱的夏天,何田蓮水腫的嚴重,去醫院檢查,經過一系列複雜的檢查,醫生確診為尿毒症。
那個夏天,過的特別痛苦和漫長,除了要經歷何協安的高考,還有何田蓮的治療。
孫爸在何協安的志願報考上,發了一頓大大的脾氣:「照顧你媽有我呢,誰讓你專門報省內的大學!」
倔強的何協安堅決不肯改自己的志願,最後還是孫爸偷摸填了何協安一直心儀的帝都的大學,給老師送到學校去。
何協安最後去了帝都,孫爸堅持照顧生病的何田蓮。
何田蓮的病情似乎還算穩定,定期透析加上良好的照顧,何協安總算妥協,每年寒暑假,他從不打工,而是第一時間回到家照顧生病的何田蓮。
何協安拿到了德國一所心儀已久的大學offer的那個假期,他滿懷欣喜回到家,剛好趕上何田蓮的葬禮。
孫爸在喪禮之後,殯儀館的外面和何協安一起等待火化,面對殯儀館里寂靜的小花園,兩個人唯有無聲,相對無言。
孫爸遞給了何協安一支香煙。
不知是煙嗆的,還是他的眼淚早就醞釀已久,他的眼淚,瞬間決堤。
孫爸由著他哭。
何協安哭完,平靜下來,把手裡剩下的少半隻煙抽完,他說:「爸,我想把姓改成孫。」
從此之後,何協安變成了孫協安。
孫協安遠渡重洋,考scholarships,外加兼職打工,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讀完了兩年的書,回到國內,放棄了帝都魔都等一系列一線高端城市,仍是回到了c市。
在這裡就業安頓,買房置業,但是,他自己知道,他太少回家看孫爸了。
也許安頓的年月太短,他還沒習慣真正家的滋味。
也許買房這樣的事情對於他而言毫無意義,是因為心靈上還從來沒有停止過流浪。
因為買房,徐靜貞曾經狠狠地和他吵過一場架,他似乎還記得徐靜貞淚流滿面的臉。
「買房這樣的大事,你都不和我商量,我到底在你眼裡算什麼?」
其實徐靜貞問錯了問題,她應該問的是「買房這件事對於你而言意味著什麼?」
什麼也不意味!
買房就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有錢就買,住著方便就行,誰知道哪天不會流浪到下一座房子里去?
而孫爸,似乎就是那個永遠不會流浪的人,他還住在c市當年和何田蓮結婚的房子里。
孫協安在第二天,也就是徐靜貞被牌桌上的李阿姨輕鬆搞定的當天,見識到了一個同樣讓他無法拒絕的對手。
孫協安回家看望了孫爸。
如今的孫協安回想他敏感多疑不知道如何成長才對的青春期,孫爸一直是他生命中男人的榜樣。
而和徐靜貞的這場關於婚姻的爭吵,驅使他想要看望那個經歷過婚姻的男人。
也許內心深處的他想去了解一下,自從母親去世之後就沒有再次結婚的孫爸,到底是如何看待婚姻和家庭的。
他一直在自己的鑰匙串里保留著孫爸家的鑰匙,黃銅的一片,扁扁的,似乎這麼多年了,從未換過。
他提前打過電話,孫爸的口氣還是儒雅和平靜:「回來看看吧。」
黃銅鑰匙在鎖孔里溫柔地轉著,但是門卻打不開。
孫協安反覆嘗試,門依然紋絲不動,直到在廚房忙碌的孫爸聽到響動,來給他開門。
「這門有點舊了,不好開,要把門朝上提一下才打得開。」孫爸叮囑。
孫協安在心底里暗自嘀咕,自己上次回來看孫爸是什麼時候?連門都不會開了。
更重要的是,面前的孫爸,彷彿一夕蒼老。
他原本茂密的頭髮,漸漸稀疏,暮然白首,孫協安覺得自己已經想不起孫爸滿頭黑髮的時光了。他的腰微微弓著,那明明是垂垂老矣的老者才有的姿態,不知何時,這種老態也爬上了孫爸的身形。
廚房裡傳來一陣焦糊味,孫爸驚呼:「哎呦,我的糖醋魚。」
孫協安這才找到一點家的感覺。小的時候,他就喜歡吃孫爸做的糖醋魚,雖然北上讀書,而後旅德多年,口味漸漸吃的繁雜,後來得到徐靜貞的照顧,她喜咸喜辣,漸漸他的口味也很相似,但是似乎,總記得青春時光里的那一盤孫爸做的糖醋魚,甜而不膩,酸而辛香。
午飯吃的簡單而豐盛。
孫爸一向很會做飯,菜色精緻。孫協安打開自己帶來的好酒,孫爸一反常態,擺擺手:「不喝了,要喝你自己喝點。」
孫協安不由驚奇,孫爸一向喜歡佐餐的時候喝一點酒,不貪杯,但求那一點微醺的愉悅。今天居然不喝,他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這個彷彿一夕老去的孫爸,不再是記憶中熟悉的那個男人了。
孫爸菜吃的很少,後來就乾脆端一杯茶,看著孫協安大快朵頤。
「最近工作怎麼樣?是不是還是總加班?」孫爸問他。
「就那樣吧,我們這個行業,加班是常態。」孫協安邊吃邊聊。
「那你吃得好不好?是不是老不吃早餐?」孫爸接著問。
孫協安就笑了,讀書的時候,他因為以前不太穩定的生活狀態,總也沒養成吃早飯的好習慣,這在注重身體和養生的孫爸眼裡,簡直不可容忍。
初中的時候,孫爸會前一天給他買好早餐,牛奶麵包豆漿包子,各種換著花樣,提前給他裝在書包里。比何田蓮照顧他,還來得仔細。
「要吃要吃。」孫協安想起,現在的早餐也總是徐靜貞給他準備,前一夜煮好的小米粥、早起去買的油條、早上現打的豆漿、現煎的雞蛋餅……花樣繁多,徐靜貞上班比他早,等他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卻總有合適的早餐在餐桌上等他,恍惚和孫爸為他準備早餐的記憶重合。
「年輕人要注意身體,好日子要珍惜。」孫爸喝了一口茶,又嘆了一口氣。
孫協安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孫爸說這種話的口氣讓他很陌生。
孫爸繼續問道:「有沒有談女朋友?」
孫協安意識到了,原來危險藏在這裡:「額,我這不是忙嗎?趁著年輕,我還是想忙忙事業。」
「年輕?今年你也三十齣頭了,我當年在你這個年紀,結婚的七年之癢都過完了。」孫爸感嘆著,眼神穿過孫協安,似乎落在了昔年的記憶里。
孫爸的第一任妻子,聽說也曾經是溫婉美麗的女子,喜歡鋼琴和舞蹈。
「爸您就別擔心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操心。」孫協安拿出萬年不變老句式推脫。
孫爸看著孫協安,眼神里有種讓他讀不懂的東西。
「爸,你今天怎麼老這麼盯著我?」孫協安撓撓頭,起身說道,「要不,我給您盛碗湯去。您今天的排骨湯燉的真不錯。」
「別盛那個,我喝不下。」孫爸的臉色平靜,但是孫協安知道,他已經動了怒。
「爸,您今天這是怎麼了?」孫協安重新坐下來,和孫爸對望著,「是不是天氣熱了,今天身體不舒服?」
孫爸沒有回答,而是談起了另外一個話題:「你研二的那年春天,你媽媽病的特別重,但是我們倆都一致決定,絕不給你打電話,讓你好好忙你出國的事情。」
孫協安心裡一驚,孫爸很少提何田蓮去世的事,似乎送走兩位病重的妻子,耗盡了這位溫柔敦厚男性一生的堅持和勇氣,今天提到,必然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
「因為,從我們倆的內心深處而言,是希望你一切都好的。」
「你媽媽那個時候總在和我聊,你從小就是個不讓人操心的孩子,沒人給你做飯,你會自己去買饅頭回來蒸,沒人監督你做作業,你會自己乖乖做完,沒人接送你放學,你會自己查公交路線,你媽媽很後悔,在你小的時候,沒有能給你更好更穩定的生活,更多的照顧。但是打從她的內心深處,她是希望能提供給你更好的生活的,她始終是愛你的。」
「你自己不知不覺就長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這麼優秀,學業不讓人操心,事業上也懂得自己努力打拚,在成長為一個優秀的人這點上,我和你媽從來沒有擔心。我和你媽一起討論的,反而是你的個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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