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意弄人
段譽看著自己身前這剛剛咬舌自盡的黑衣人,心裡說不清該是作何滋味,畢竟他從未想過要真的血債血償,更未想過就此終結了他的性命,但這人就這麼在自己面前去了,不免有些許負罪之感浮上心頭。可轉而再想到虹橋幫眾人慘死的模樣,卻又覺得他死有應得,根本沒有任何惋惜的理由。一時間,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他心頭環繞,竟是痴痴的看著那人的屍體一動不動。
「死了?」卻是李莫愁走了過來,冷冷的問了一句。但段譽根本未曾聽見她的問話,而程英和陸無雙卻又不願與她說話,氣氛就這麼尷尬起來。
過了好半響,段譽這才從那種莫名的情緒中清醒過來,抬頭正見李莫愁三人俱是望著自己,雖有些奇怪,卻是沒有在意,只是對著三人說道:「剛才這人說他若是不開口只是死他一個,若是開口泄漏什麼機密,死的卻是他全家,看來也算是被人脅迫了?」
「看他們這樣兇殘的手段,哪裡像是被人脅迫?再說被人脅迫又能怎地?就可以這樣濫殺無辜了么?他怕害死自己的家人,就可以不顧別人一家的死活么?」卻是陸無雙撅起了小嘴兒,恨恨的說道。
「只可惜他已經死了,恐怕什麼線索都是斷了……」程英的這句話倒是驚醒了段譽,連忙在這黑衣人身上翻弄起來,期盼著能找到什麼線索,而程英陸無雙兩女見到段譽如此,亦是結伴壯著膽子開始在院落四周仔細查看起來,只有李莫愁仍是冷冷的站在那裡,不動聲色的看著幾人的舉動。
這黑衣人身上所帶東西不多,段譽只在其懷中找到了幾兩碎銀,幾件日常的雜物,還在腰間找到了一塊腰牌,除此之外,便再沒有什麼。
失望之餘,段譽拿起那塊似是黑鐵所制的腰牌,翻過一看,正面卻是印著三個大字:一言堂!
一言堂……一言……段譽猛然想起黃石臨終前的話,莫不就是在說這「一言堂」是殺他的兇手?
李莫愁看到段譽拿著那塊黝黑的鐵牌不做聲響,也沒有開口想問,只是一個閃身,到了段譽的側面,正看見牌上那三個大字,當下冷哼一聲:「哼!一言堂?好大的口氣!」
段譽聽到李莫愁的話,也是介面道:「是啊,一人之言,猶在萬人之上,這氣魄倒是大得很。」
「不過是些無名小輩,不知天高地厚罷了!」李莫愁神情一曬。
「道長可是知道這『一言堂』?」段譽急忙問道。
「……就是從未聽過,才如此說它。」李莫愁沒有好氣的應了一聲。
段譽聽了,神色一暗,但口中卻是說道:「這倒也不見得,只看他們的行事手段,便不是一般人物!」
李莫愁點了點頭,她又怎會不知這群黑衣人的不同尋常,若是一般的江湖門派怎麼敢下此殺手?又怎麼能幹得如此乾淨利落?剛才她那般說話,只是被「一言堂」三字激起了心中傲氣罷了,倒不是真的沒把他們放在眼中。
「那道長可還記得當時的情形?這些人又是怎麼下手?」段譽見李莫愁點頭贊同,便順勢問了下去。
「恩」李莫愁難得溫和的應了一聲,就接著道:「就在幾個時辰之前,我路經此地,卻見到數十個背背鋼刀的黑衣人潛入這裡,看他們的身法雖都說不上上乘,但也算是不凡,我一時心中好奇,就跟著進去……」
「他們下手頗是毒辣,剛翻過院牆,便一刀一個,將前院里的幾人殺了……而後也沒在隱匿身形,就那麼直接奔到了後院,逢人便是揮刀即砍,沒留下半個活口。那虹橋幫的眾人終是發覺了不對,也開始有人抵抗,但他們這群蝦兵蟹將也不是人家的對手,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都死傷殆盡。」
「說來也是奇怪,那些黑衣人都不算是一流高手,但勝在佔了先機,又下手狠毒,更是不顧自己這邊的傷亡毫不猶豫的砍殺……還有,這群黑衣人都是用刀,但好像他們的刀法均是不同,有的是五虎斷門刀,有的是山西刀,有的是迴風拂柳刀……對,竟是沒有一人用相同的刀法!」
李莫愁說到這裡,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關鍵的線索,便住口不言,轉身望向段譽,可卻見段譽正目光獃滯,就那麼站著,愣愣的看著地面。
「段公子,段公子……」李莫愁見段譽有些不對,走近了一些,輕輕喚了兩聲,可卻沒有得到任何答話,段譽仍是那般一動不動的站著,就連眼睛也不曾眨過一眨。
李莫愁見此有些心急,她雖還談不上對段譽有多大的好感,卻也是沒有任何的惡感,只是覺得這段譽並不像其他男人一般可憎,更不想這人在自己眼前發生什麼事情,但自己又不好上前碰觸於他,情急之下,竟是對在院中角落查看線索的程英兩人喊道:
「你們兩個丫頭,快點過來看看段公子怎麼了!」
可就在李莫愁話音剛落,卻見段譽已是抬起頭來,仰天深嘆了一口氣,而後自言自語道:「黃石兄,是我對不住你,是我對不住你……哈哈,我竟又做了一件天大的傻事!」
李莫愁見段譽說到後面,竟是哈哈笑了兩聲,神情卻還是那麼木然,一時間到真不知怎辦才好。幸好此時程英陸無雙兩女聽到李莫愁的召喚,急忙奔了過來,再見到段譽那副奇怪的樣子,均是心急如焚,一左一右的扯住段譽衣袖,輕輕搖晃幾下,口中也連連道:「段公子,你怎麼了?」「段大哥,你不要嚇我……」
再說段譽被兩女一搖,神色漸漸安穩下來,眼睛也慢慢恢復了平日的神采,又待了一會兒,這才對著一直關切望著他的三女說道:「我沒有事情,你們不必擔心。」說罷,又是低聲嘆了一口氣。
李莫愁三人怎會相信他沒有事情,但眼見他好轉過來,倒也不敢多說一句。
其實自從李莫愁說出「就在幾個時辰之前,我路經此地,卻見到數十個背背鋼刀的黑衣人潛入這裡……」這句話開始,段譽便已經處於剛才那種狀態,至於李莫愁後面說了什麼,根本就未聽進一字。
原因無他,那「數十個背背鋼刀的黑衣人」是誰?除了被段譽作為「路標」使用的那些人之外還能是誰……不錯,仔細想來,段譽自己也是剛剛才到揚州,而那些黑衣人自然也只比段譽早了半步,而後不偏不巧,便有這虹橋幫的滅門慘案!這不是那些人所為又是何人?
段譽一想到這裡,心中氣悶的差點一口鮮血吐出,他果然又做了一件天大的傻事!進了揚州之後沒有及時趕到虹橋幫這裡也就罷了,因為他畢竟也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慘事,但他在那些黑衣人身後尾隨了數日之久,竟然都不知道他們來揚州就是要殺害自己的故人?!這恐怕真的有些難以辭疚了吧……
段譽心中只恨自己太過君子,若是當初偷聽一下他們的談話,哪怕只有一次,或許事情就不是按此發展,或許虹橋幫的眾人就會得救!可他偏偏只是遠遠跟在那些人的身後,就連走近一些的念頭也是沒有……
按理來說這事也真的怪不到段譽,他又怎麼會預知以後的事情?他又怎麼能確定這些人要去揚州血洗虹橋幫?要怪只怪上天不公,安排了這麼多陰差陽錯也就罷了,此時還偏偏都要讓段譽知道……別說是段譽,就算換成天下間任何一人,現在怕是也要後悔到極點,也要恨不得給自己一刀來「謝罪」!
幸好如今的段譽已是成熟了不少,他雖是埋怨自己未能洞悉先機,心裡卻也知道事已至此,他即便再是責怪自己,那些死去的人也不能復生,還不若儘快找出殺人兇手,為虹橋幫眾人報仇雪恨來的實在一些。
深深的把這份失落與悔恨埋在心底之後,段譽感到自己身上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殺氣,只想立刻找出那幕後指使之人,好將他碎屍萬段,以解自己心頭之恨!但轉而再一想,即便到時抓到那人,恐怕自己也是下不去手……不若自己擒下那人,而後交給虹橋幫處置如何?但現在又哪裡還有什麼虹橋幫,人都已經死了……哎呀!
想到這裡,段譽差點脫口一聲驚叫,只因他想起黃石臨終之前不是要他幫忙照顧女兒,自己怎地到現在才想起此事……愧疚之餘,段譽卻又有了困惑,黃石的女兒在哪兒?他只說了一個「井」字,便已是去了,難道是說在這院里的井中?
段譽想到這裡,慌忙將這事簡略的與李莫愁三女說了一遍,吩咐幾人分開來找那黃石的女兒。程英和陸無雙自是沒什麼說的,但李莫愁卻是不願再動一步,黃石的女兒又與她何干?今日她做了這麼多,已是有些不太正常……段譽見李莫愁不動,當然不會勉強,就把她撇在原處,與程英兩女四處查看起來。
待到半個時辰以後,段譽幾人卻是一無所獲的回來,這虹橋幫的宅院甚大,井也是有好幾口,但卻都是水井,裡面的井水也是滿溢,根本藏不得人。
李莫愁見段譽三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心中竟覺得有些好笑,忍不住脫口道:「哼!哪個水井之中能藏得人了?真是可笑!」
段譽聽了這話,心裡有些羞愧,但卻更多的是擔憂,畢竟即便不是黃石臨終所託,他也是要找到那姑娘,怎地也要為虹橋幫留下一點血脈……正這麼想著,卻聽一旁程英喃喃道:「莫非他指的不是水井?」
段譽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一種可能,慌忙奔向後院去了。程英和陸無雙見段譽一句話也不說,行徑又是如此奇怪,知道他有所發現,自是要跟去,就連李莫愁也耐不住心中好奇,亦是跟在三人身後。
卻見段譽奔至後院,借著月光仔細看了幾眼,竟提起一口真氣,縱上了牆壁,而後又是幾個縱身,落在了一處封閉的空地。待李莫愁幾人也跟到此處,才看出一些門道,原來這裡竟是虹橋幫宅院的一處天井!
這天井卻是古時南方房屋結構中的組成部份,指的是四面有房屋或牆壁圍成的空地,因面積較小,光線為高屋圍堵顯得較暗,狀如深井,故而叫做「天井」。
莫不是黃石臨終所指的「井」字便是指著天井?此時幾女心中均是做這般想。但看到這麼幾尺大的一塊地方,根本無處藏人,又有些迷惑,卻聽段譽一邊用手撫摸著牆壁,一邊說道:「或許有機關。」
程英與陸無雙聽了這話,均是覺著甚有可能,便也學著段譽的樣子,摸索著牆壁。只有李莫愁一人,仍站在原處,但亦是功運雙目,仔細的看著四周。
不多時,卻是李莫愁先說道:「段公子,你左手上面三寸處有一塊青磚,你試著按下。」段譽先是回首看了李莫愁一眼,沒有說話,手卻是已經立時按在她所說的那塊青磚之上,只覺得那塊青磚竟有些鬆動,再加上一點力,竟是將它按了進去!緊接著只聽「轟」的一個長聲,段譽面前的整塊牆壁竟是轉了過來。
段譽見真的有機關啟動,又是回頭望了望李莫愁,這次的目光中卻是帶了些感激,李莫愁臉上倒也沒有什麼異樣神色,只是示意幾人進去。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奇怪,李莫愁畢竟是出身古墓派,而古墓派的所在之處位於地下,機關甚多,她又在古墓中住了十幾年,自是可以輕易識破虹橋幫的這點「雕蟲小技」。
再說段譽幾人閃進了牆壁之後,見此處是一間密室,地方不大,陳設簡樸,只有一桌一床,桌上正燃著半根蠟燭,那床上卻是躺著一個青衣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