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終章(一)
圍城十日內。
為了逃出明軍布下的天羅地網,盛京城已然進行了十數次衝鋒,試圖打開局面,力挽於狂瀾間,扶大金這曾經的高樓大廈於將傾之間。
然而在明軍層層布防下,一切的掙扎似乎只會是徒勞而已。
帝國軍人的利器噴射著令人膽寒的狂潮,將最後一縷曾有的傲氣徹底的熄滅,不留下一絲復仇的火苗。
剩下的只會是絕望......
與此同時,從耀州、甚至寧遠的軍需物資經由火車,轉由馬車卻是源源不斷的運輸而至,這一戰已然數月有餘,塞外的寒意已是悄然而至。
圍城十五日。
盛京城。
數萬大軍被困於孤城之間,一些個散兵游勇在街上遊盪,卻是各個面色憔悴,就連此間在城樓之上值守的士卒,那也是面露飢色。
按理說這盛京本是大金王城,乃是一國之都,龍脈所系,更在於大金努爾哈赤以及皇太極兩代經營,就是圍了三年五載,那也不至於困頓如斯。
但是多爾袞出城之前,布下的暗棋,卻是使得城北糧庫的糧草幾乎焚燒的一乾二淨,更加上豪格與城中八旗貴族的對峙,更是讓本就所存不多的糧草愈發的漸少。
如今整個殘軍的退入,更是超出了這盛京城所能承載的範圍,城中危如累卵,可以說因為飢荒,城中的內亂到來只會是時間問題。
若不是聽聞范文程建議,集合城中所有的糧草,交由貴族大會統一安排,定時定量,並抽調各旗精銳,組建一支執法隊伍,嚴懲一切搶糧騷亂者,恐怕就是這危局那也是早已不保。
可以說,此間城中看似井然有序的背後,卻是執法隊屠刀下的平衡木,刀尖上的舞蹈,兩邊都是死亡的深淵。
范府。
自打皇太極命喪盛京城外以來,范文程受命輔政,連日的困頓,可謂是讓范文程嘔心瀝血,短短一個月不到,已是積勞成疾,卧病塌間。
連日的嘔血,就是壯漢也扛不住,何況一介乎書生,而因為城中缺糧,范文程雖是皇太極最為得寵之人,但畢竟是奴才,而且還是漢人奴才,何況乎皇太極已死,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怕豪格再怎麼信任他范文程,那也是不如往昔,何況此等危局面前,那些個八旗王爺們自然是不願將自家儲備的糧草首先拿出的。
那自然城中富戶以及那些漢臣們便是首當其衝,對於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漢人大臣,在八旗貴族眼裡不過只是奴才,范文程自然也不例外。
儘管因有輔政大臣的身份,豪格特許每日給范文程一定補養,但這飯總得有人做,那些個自個都吃不上飽飯的僕人們,對於豪格特許給自家老爺的補養之物,那自然是缺斤少兩,范文程看在眼裡,卻也不言,此時不比往日,何況乎,這人死的已經夠多了。
「當日的抱負,終至黃粱一夢,時耶,命耶!」
人之將死,回顧往昔,一切不過過眼雲煙,此時此刻,范文程卻是明白,於他,命不久矣。
想來萬曆四十三年,為縣中生員,只因鬱郁不得志,逞一時之氣與兄一同投靠努爾哈赤,希冀於助大金一臂之力,攻城略地,飲馬中原,藉以泄心中之憤。
時間一晃已是十餘年過去,曾經的一切有如畫面一般,在范文程腦海中反映,有過欣喜,有過哀傷......
然而這一切真是自己所需要的嗎?
大金畢竟乃是外族,這些年攻略遼地,所屠戮的那都是自己的同胞,流淌著的都是漢人的鮮血。
滴答,滴答......
就不曾有過一絲悔恨,捫心自問,一切值得嗎?值得嗎?!
死後世人會怎麼看!
「可能會是杭州西湖之畔的秦檜之流吧!」
「咳咳!咳咳~」
想及這些,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聲不斷,殷紅血漸有些烏黑。
「父親大人!」
見此狀,一旁的范承蔭忙是上前,看那面容,卻是一臉的愁緒,身為范家長子,自幼隨在父親身旁長大,自然是情感深厚,最為重要自家的父親乃是范家的頂樑柱,如今自個不過剛剛供職翰林,弟妹又尚未成年,如果這個節骨眼上父親突然逝去,對於他范家而言無疑是最為沉重的打擊。
「承蔭,為父怕是命......命不久矣,為父思及這一生,卻......卻是悔不當初,今日之後,汝當......當不可貪圖眼前富貴,盛京城.....城破只是旦夕之間,汝當攜弟妹隱退山林,切不可踏足政壇一......一步,若是不然,為父九泉之下也.....也。」
「咳咳~~」
隨著又一陣咳嗽響起,一切卻是戛然而止,后金一代謀臣范文程溘然而逝,久久不能閉下的眼中滿是對命運的不甘,或許也只是悔不當初。
「父親!」
......
當豪格聞訊而至之時,看到的已然是一具冷冰冰的屍身。
「先生於這危亡間,何故先離朕而去!」
豪格雖是性情暴烈,但往往這樣的人感情世界最為充沛,對於如今的局面,身為名義上一國之主,對於危局如斯,豪格心中卻是明白得很,如今這個節骨眼上,范文程卻是撒手西歸,他豪格又是如何不悲由心生。
「大汗,還請節哀才是,這是先父臨終之前特地囑託留給大汗您的。」
「多謝。」
接過信函,豪格卻是並未急於打開,卻是朝著一旁的范承蔭道。
「翰林以後卻是作何打算?」
面對豪格這一般問,那范承蔭卻是猛地跪倒在地。
見此狀,豪格眉頭卻是微微一皺,繼而略顯有些不解道。
「翰林這是為何?」
「大汗,先父臨終之前,囑託奴才,在他死後,奴才當需攜同弟妹,從此隱頓山林,不可再過問政事,父母之言乃是大事,故而奴才斗膽請求大汗,能允許奴才就此辭官,為父守孝,就此隱頓!」
范文程乃是一代能臣,其子卻是循吏。
豪格雖是軍伍中成長,對於識人卻也有自己一番見識,此間范承蔭在這個時候請辭,雖說是范文程的意思,但他豪格卻是有著自己的想法。
要知道範文程乃是這后金之中漢臣第一,當初他投靠後金就是為了一展宏圖壯志情懷,究其緣由,自然是其認為後金所擁有的無窮潛力。
而如今,范文程剛死,其子便是請求辭去,這能說明什麼,毫無疑問是告訴世人,這大金氣數已盡。
如今的城外,大明帝國已然是層層圍困,有如鐵桶一般。
雖說陷入的是一場僵局,但是豪格又何嘗不明白,這種僵局註定會被打破,擁有的只會是時間問題而已。
而若是此間范承蔭秉承父意再行請辭的話,那在本就是危如累卵的盛京城裡,勢必會是一個信號,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只能說明,大金要完了!
所以這一刻,豪格自然有著自己的計較。
「范翰林所言,朕本應應允,然此間南蠻子圍困我盛京皇城,乃是我大金危急存亡之際,諸位同僚理當同舟共濟,共度危局,還望翰林暫且委屈,助朕一臂之力,待到來日勢態轉機,朕定當允諾翰林所求。」
「這.......」
豪格的話,卻是讓范承蔭有些沉默,畢竟隱退山林乃是其父所言,並非本心,如今面對豪格這番所謂的推心置腹,他自然是難以一口回絕。
「翰林不必猶豫,朕這就加封翰林為吏部承旨,賜黃馬褂!」
......
面對豪格的循循善誘,范承蔭終至感恩涕零,而當回到府址,打開之前范承蔭呈遞的范文程信函,面色卻是愈發的有些難堪起來。
片刻之後,終至一臉死灰之色。
「難不成我大金真就要毀在我這個不肖子孫手上嗎?長生天啊,你何其的不公吶!」